他说得这样直接,连曾在皇上身边、认识潘赫等人的事都不隐瞒,不光把对面两人的试探都堵了回去,还隐隐像在嘲笑两人虚张声势。
“所以呢?”柳重明索性也单刀直入:“你究竟是谁?”
曲沉舟一笑:“世子想知道我的真身,还早了点。我眼下只说这些,世子若想知道更多,是不是该拿出与我交换的对等条件?”
“你如今性命就在我手里,还需要我拿出条件?”
“世子此言差矣,我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会怕再死一次吗?我今日肯如实相告,也是有事相求——世子是个聪明人,该知道曲沉舟这双眼睛的价值,我也恰好知道宫中一些事。所以……”
那双剔透诡异的妖瞳笑着看过来。
“所以现在轮到世子仔细考虑,若是想将我收归己用,我愿意效劳,交换条件是世子要保护好我,再满足我几个要求。”
难题丢了回来,柳重明能察觉到白石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是在等他拿主意。
在这之前,他设想过形形色色的可能,却完全没有想到这样凌驾于生死之上的诡事发生在自己面前,也没想到曲沉舟明明看起来这样年少,抛开一切伪装后却会给人这样无形的威压。
由不得他不信,这个藏在曲沉舟身体里的魂魄曾经高高在上,俯瞰诸人。
“你想说,你曾经是宫里的人,死后借尸还魂到十多年前的现在,是吗?”
他仔细打量着对面端正的姿态,心中已半信半疑,却仍嘲笑般问:“那你告诉我,皇上什么时候会下定决心,最后那个位置会花落谁家?”
“不能,”曲沉舟沉思一下:“世子该知道,海上的一点小风浪,都有可能会激起轩然大波。自我在这个身体里重生时起,就已经发现,有一些事与从前不太一样。”
柳重明冷笑一声:“狡辩倒是不少,你当搬出这套鬼神之说就能糊弄过去?石岩,去叫人烧起水,送这位‘公公’一路。”
曲沉舟听“公公”两个字念得狠厉,知道对方猜错了方向,反倒放心了许多。
他侧目看白石岩向外吩咐一声,又招呼两个人拿了绳子进来,也不慌张,只拨了拨杯中茶梗,念了几个字:“欢意楼,弱柳扶风,残红逐水。”
只一瞬间,不光柳重明的目光又转了回来,连白石岩也摆摆手,叫那两个人又退出去。
“风颂阁,白雪曲,知音人,”曲沉舟莞尔一笑:“明德堂,琴弹碧玉调,炉炼白朱砂,我说的还对吗?还需要我继续说吗?”
柳重明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他名下的铺子里,有不少都是往来传送消息做些私下事的暗堂,每个地方都有不同的暗语,刚刚曲沉舟说的就分别是欢意楼、风颂阁和明德堂的暗语,一字不差。
明德堂甚至没有开在京城里,甚至连石岩都不知道这暗语。
“谁告诉你的!”
“这不重要,”面对他的疾声厉色,曲沉舟仍不慌不忙:“重要的是,我知道很多事。世子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就没想过有人始终在暗处看着你?”
柳重明想过,如果哥哥的死是有人有意为之,那他一定不会放过对方。同样的,对方也一样不会天真地坐以待毙。
他本以为自己无论如何也该可以与对方一较短长,却没想到会有人把他的底细调查得这样清楚,令人毛骨悚然。
“世子,柳贵妃在宫中始终未孕,您以为只是皇上的想法吗?”
像是要将他已经动摇的坚定彻底敲碎一样,曲沉舟慢声细语地让他面对残酷的事实:“不是。”
“柳贵妃是个聪明人,她若是想怀上龙种,不是没有可能。但一旦出现那样的情况,仅仅是她一个人聪明还不足以应对,她需要有人在身后支撑。”
“柳侯对朝中混乱事的态度,您该比我更清楚。”
“白大将军和白将军忙于军务,在这些手段上并不专长。”
“如今侯府中诸事该是主要由世子来主持,两家人也都把希望放在世子身上。可惜……”
柳重明被这语气激得全身的血都在烧,这淡淡的讲述又像是在刺激他,又像只是在阐述事实,他几乎没有勇气去细想。
他知道那“可惜”后面的话是什么——可惜世子并没有强大到足以做柳贵妃身后的倚靠,所以柳贵妃才不敢有孕。
“你……胡说……”
“重明!”白石岩看见他的失态,虽心中震惊,还是呵斥着想让他清醒过来。
对于他还能这样克制自己,曲沉舟还算满意,可仅仅是这样还远不够。
当年的重明就是盲目地以为自己足够强大,而他那时的一切都是靠重明指点迷津,更是看不清现实。
直到他们各自分开,身不由己地在刀山火海中挣扎,才知道当年的他们有多天真。
有他这样一个怪物存在,他们本不应该输得那样一败涂地。
好在现在一切还都来得及,在那些对手还没有真正注意到他们的时候。
也许这就是冥冥上苍赐予他的机会。
曲沉舟向前欠身,注视着柳重明眼中一触即发的怒火,挑衅般一笑,压下最后一根稻草。
“忘了告诉世子,我知道谁是杀害贵兄长的凶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性格其实有缺陷,过去的经历导致他会表现出过柔或过刚的两个极端,当初重明逃出京城之后,他有点疯后文出现的敌军友军,基本都是他杀的
完了我不敢看评论了,怕你们都被重明总怀疑气跑了
第34章 朔夜
“忘了告诉世子,我知道谁是杀害贵兄长的凶手。”
这话如同一点火星,将蓄势待发的火|药瞬时点着。
柳重明如捕食的猎豹一样突然飞扑过去,还不等白石岩来得及去阻拦,他的手已经掐住了曲沉舟的脖颈。
“是谁!”
曲沉舟微微向后仰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果然还是这样,重明所有的关注都始终放在死去的兄长身上,随便一点撩拨就会点燃压制不住的情绪。
这样努力的方向是错误的。
这样的重明也还远不够成熟。
他握住柳重明的手腕,嘲笑道:“你敢杀我吗?动手啊,世子爷!”
柳重明不敢,只能狠厉呵斥:“是谁!”
“世子,我敢保证,如果你掐死了我,眼下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告诉你真相,还是你希望凶手自己向你坦白?”
“重明,冷静一点。”白石岩忙上前来,分开两人。
“世子这样……当真算是成熟吗?”曲沉舟哼声冷笑:“若是一提起令兄的事,世子便会被激怒,我是不是该考虑,是否需要再寻明主?”
柳重明被拉得退后几步,目光像要将人烧穿:“说,究竟是谁?”
曲沉舟摸摸咽喉,摇头:“我若是直说了,世子再赐我一死,我岂不是死得很冤?想不想知道这个答案,还要看世子的意思。”
被白石岩这么一阻拦,柳重明才喘着粗气渐渐平息下来。
他刚刚那样激烈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件事——在他们的对峙中,他处了下风,对方像是真的了解他一切弱点,每一箭都命中红心,渐渐击溃他的防御。
“你想怎样?”
“我想与世子合作,为世子鞍前马后,出谋划策,让世子可以大仇得报,世子自然也要确保我的安全。”
“只是这样?”
“当然不止是这样,我有三个要求。”
柳重明沉默地盯着对面,并没有立刻答应。对方虽说曲沉舟说的都是真话,可他总感觉其中藏着许多陷阱。
曲沉舟竖起一根手指,自顾自地说:“第一,时机成熟,让柳贵妃生下皇子,待皇子继承大统后,请废除大虞奴籍。”
第一个要求的四句话里,前三句想要实现已是难上加难,柳重明更意外的是,他没想到曲沉舟越过这些困难最想要实现的目标,居然是废除奴籍。
在这一瞬间,他居然分不清,眼前说话的人是曲沉舟还是那个来自未来的灵魂,抑或是这两人已经合二为一。
“为什么?”
“世子不必多问。”曲沉舟微微垂下目光:“我知道这很难,我愿与世子共进退,成则成,不成则死。如何?”
柳重明沉思良久。
如果将之前的话都当真的话,这个要求里背后暗藏的意思是……如果姐姐不诞下皇子,柳家也一样“不成则死”吗?
“世子,敢对贵兄长动手的人,不会是平民草寇。”像是为了肯定他的想法,曲沉舟补充一句。
“好。”柳重明再不犹豫。
“第二,怀王府内所有人,斩尽杀绝。”
“怀王?”这下连白石岩也诧异:“为什么?”
如今朝中暗里搅混水最厉害的是齐王和宁王,怀王慕景延偶尔会被波及到,大部分时间还都兢兢业业地做本分的事,又兼为人谦和,在朝臣中口碑很好。
若是最终不得不站队的话,他们甚至曾经考虑看好怀王。
“私怨。”曲沉舟不多解释:“如何?”
柳重明不眨眼地盯着他看,想起来,曲沉舟缩在墙角几近崩溃失控的那一日,就是怀王来内院找他的时候。
“好。”
如果要扶外甥登基,无论有没有私怨,其他王爷必然不能留,更别说怀王这样的人。
“第三……”曲沉舟沉吟片刻:“第三个要求,待世子大功告成,再提不迟。”
柳重明冷笑:“我若允了,到时候岂不是任你予取予求?”
“世子多虑,最后一点只与我自己有关,我不要功名利禄,不占半分田地,不求一文钱财,也不会取谁的性命,不会令世子为难。世子到那时可呼风唤雨,还会怕我一点小小的要求吗?”
白石岩在一旁轻声提醒:“重明,慎重。”
“好。”柳重明却很快答应下来。
到时一切尘埃落定,哥哥的大仇得报,他不相信对方还有什么能够约束得住他的。
若是可以,答应也就罢了,若是不可以,他就算拒绝,对方还能怎么样?
“你的要求提完了吗?”
得到肯定的点头后,柳重明又问:“既然想为我所用,我考你一个问题,你说曲沉舟的眼睛能看到未知之事,你也能,那你说说看,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是什么?”
哪怕没有这双眼睛,曲沉舟也能想得到,柳重明不可能对招揽他不动心,没有人能够抗拒这种诱惑。
他未知莫测又充满诱惑力,而想要掌控这样的危险人物,有些手段是必要的。
有白家在一旁辅助的柳重明,能用的东西还能是什么呢?
他闭了闭眼睛,仿佛又看到狼狈落魄的柳贵妃冷冷地看着他。
“曲司天,你知道你刚刚喝下去的是什么吗?是……”
他轻轻翕动薄唇,像是与记忆中那个声音重叠一样,吐出两个字:“朔夜……”
“你真的很厉害,我快要越来越相信你的话了,”柳重明的手心上托着泛着银光的珠子:“你既然知道朔夜,也该知道吞下它之后,你就逃不了了。”
曲沉舟知道。
若是每月朔夜没有解药的话,会外如万蚁噬身,内如烈火焚烧,痛得生不如死。
可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再知道——他很需要朔夜。
那是他摆脱枷锁必须踏过的荆棘。
“我允了你三个要求,现在轮到你了,敢吗?”那银珠又向他靠近一分。
曲沉舟抬眼微笑——敢吗?为了重明,他还有什么不敢的?
“自然敢,世子,这是我的诚意。”
他拈起朔夜,放入口中,仰头吞下。
“愿为世子赴汤蹈火,百死不悔。”
“重明,你觉得他的话有几分是真?”
之前的你来我往始终是在柳重明和曲沉舟之间,白石岩也不插手干预柳重明的决定,直到曲沉舟被人领出门,屋里就剩下两人,他才觉得空气中没有了那种沉重的压抑。
这人真是可怕,明明之前看上去还人畜无害低眉顺目的模样,一旦咄咄逼人起来,竟会有这样的气势。
在这之前,重明虽然考虑过将对方拉拢过来的可能,也让他带了朔夜过来,却没想到这人身上居然藏着这样耸人听闻的秘密。
他不敢相信,却也不得不承认,只有这样的秘密才能解释重明之前所有的疑惑。
“不清楚,我也第一次遇上借尸还魂的人。”
面对白石岩,柳重明也只能无奈说实话,方才听到的事情太多,他一时还无法完全接受,有些疲倦。
“他既然已经吞下朔夜,就逃不出去,可以慢慢观察一下,他和杜权都说过,曲沉舟是言灵者,不能说谎,暂且听着。若是假的,我不信他能一直装下去。”
“倒也是。”白石岩也承认,如今不光在外的身份,在内也把人控制住,许多事可以从长计较:“重明,常年跟在皇上身边的人……你说他会是谁?于公公?”
柳重明身上一阵恶寒:“不可能,你觉得他一举一动哪里像于公公!”
这也是他刚刚一直在考虑的事,宫里的人虽然不能说全都熟悉,可跟在皇上身边的人,不可能没接触过,却没有一个人有曲沉舟这样的气度。
石岩之前开玩笑说送小曲哥进宫时,他还觉得这人在宫里活不过半天。
怎么会这样?
“他不是说十多年后死的吗?也许是现在还没有入宫的人,留神着点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