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宁王手下的人剿匪不利,反激起了乱民,皇上本来已经有了处置,还明里暗里提醒宁王约束手下,已经算是给了面子,可齐王这边还有人不依不饶上折子,一直闹到快年根上。”
白石岩嗤笑:“皇上这个时候正潜心祈福呢,这么追着落水狗打,狗是打不到,倒让皇上不高兴,哪个没眼力见的人在拖齐王后腿。”
“有没有眼力见,大家心里都明镜着呢,我只是好奇,有江行之在齐王身边,为什么没拦着?”
“或许他觉得现在是弄掉宁王的好时候?毕竟宁王之前搞怀王的事还没翻过篇呢,数罪并罚,能把人压下去?”
“开什么玩笑,宁王是嫡皇子,光这点事就能压下去,他们几个还玩什么?江行之没这么蠢。不过宁王的司天官被搞下去,倒对齐王有点好处,就是不知道这次上来的是哪家的。”
白石岩看着江水,忽然说:“江行之上次把接风宴换去奇晟楼,又派人去小曲哥老家打听,你说……他有没有打算把小曲哥弄上去?”
“我之前也想过,你说的不是没可能,”柳重明长长呼出一口哈气:“不过他有一点可能失算了。”
“哪点?”
“你又不是没见曲沉舟的哑巴样,他可不是江行之想摆弄就摆弄得了的人,更何况,他有没有糊弄皇上的本事也未可知。”
柳重明想想自己屡次被气得急火攻心,无奈苦笑:“曲沉舟这人,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又倔又硬,你觉得皇上能忍得了他?他一身疑点,如果早上进宫,中午就该有人给他收尸,江行之还想不想要脑袋了?”
“我就说我这方面脑子不行,你总跟我叨叨这些。”白石岩失笑:“那年后估计又是一场大戏,我赌这次宁王胜。”
“那赌不起来了,我也押宁王。我爹说最近唐侍中总有小动作,手快从门下省伸到我爹这边来了,看那架势,不光想把着门下省,还想把尚书省也吞了。”
“宫中不知道是不是太平,估计也通了气给皇后娘娘那边。年根上两边闹得狠,皇上气得病了一场,皇后这是生怕太子之位还没定,皇上就撒手没了。”
“我真不明白皇上在想什么。”白石岩看看四周没人,插嘴一句。
“有什么不明白的?三位王爷各有短长,举棋不定也是正常。如果皇上真的突然没了,我倒是觉得齐王希望更大。”
白石岩也认同:“这个自然,齐王手里掌着南衙十六卫,宫里的消息最灵通,不过也说不好,皇后、明妃和瑜妃也都在宫里,一旦有万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这么说来,其实咱们距离最远了,”柳重明瞟他一眼,笑道:“白将军,加把劲啊。”
“我加什么劲啊?”白石岩被气笑了:“我都有北衙六军了,你还指望皇上能把南衙也给我?”
“那有什么不可能?我听说,以前南北衙和锦绣营都在同一个人手里。”
“你是说裴都统?”白石岩细想想:“算了吧,我爹好像早年跟裴都统交情很好,连他都不知道裴都统最后怎样了,这么可怕的事,搞不好死无全尸,想都别想。”
他看了看柳重明,又问:“你别光惦记挤兑我,你自己呢?”
重明这样关心朝中发生的事,当真没有入仕的打算?
毕竟再过一年就行冠礼了,以柳家的地位和皇上对重明的态度,去哪里都是可能的,就看重明怎么开口了。
“还没想好,”柳重明思忖良久,才慢慢回答:“入不入仕,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想知道,哥哥当年究竟遇到了什么,石岩,你说我该去哪里呢?去哪里才能找到真相呢?”
白石岩捂着头:“你别跟我说这些,你找别人商量去,我只是个兵痞子。”
柳重明也苦笑,除了能跟白石岩聊这些,还有谁能说。
如果能有一个人帮他一把……
这个念头一出,他心中忽然出现另一个影子,还有那只从容不迫铿然落子的手,让他连呼吸也停了片刻。
若是石岩知道他还总是时不时地想到那人,不知道又会唠叨他什么。
“这些事你没找舅舅聊聊?”白石岩问。
柳重明摇头,父亲跟他是截然不同的人。
父亲虽然除了世袭安定侯,在朝中也身居尚书令要职,却看似入世实则出世,除了打理好职责之内的事外,其他事都并不多言,所以始终被看做在站在中立位置的中心人物。
而他看似逍遥朝廷之外,却比许多入仕之人还兼顾八方,简直生来就是个操心的命。
“那二舅呢?”
白石岩说的二舅是柳维正的弟弟柳维贤,柳重明的二叔,任户部尚书,与白家一样,是往来最频繁的分家。
柳重明也摇头。
求二叔办事不难,想跟二叔聊点正经事就不太可能了。
柳维贤风流之名誉满京城,直到现在府中也没有个正牌夫人,只有几名侍婢,虽然也有两名庶子,在柳重明面前难免畏缩,关系并不怎么亲密。
他近几次见到二叔,二叔都笑嘻嘻地要跟他交流“男人才懂的事”,还打算送他几个,烦得他不得了。
说句真心话,若不是有姑丈白世宁和姑姑伉俪情深,光看自己家和二叔家的情况,柳重明当真对成家这种事半点兴趣都没有。
“想不出来就别想了,年还没过就给自己找麻烦。”白石岩招呼人过来,给柳重明也倒了一杯酒,递过去:“又过了一年,又大了一岁,不想说点什么?”
柳重明这次没有拒绝他的酒,只是看着酒中倒映的朦胧花灯,轻轻叹了一口气:“恭喜,又是一年了……”
今年过年的时候天气冷,又等了将近两个月才渐渐暖和起来,可以开工了。
奇晟楼有十多年没有动过土木,这次大改动起来,才发现有许多地方都已经腐朽,这些年没出过意外算是万幸,正好趁着这次改格局,一并翻新。
花的时间比之前预料的还多了些,白石岩曾经笑他说,潘赫给他丢了个烂摊子,还没赚到几个钱,就大把的银子流水一样花出去。
柳重明当然知道自己不会做赔本买卖,可想赚钱总是要多花些心思,赶工的过程,他不能再做个甩手掌柜的,时不时也要过来看上几眼。
每次他都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那个身影在人群中一起忙碌。
也许是没再受什么苛待,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过是半年多时间没见到,那人就长高了一大截,以前还带着小孩子的稚嫩模样,如今看起来已经是翩翩少年。
即使脸上还明晃晃挂着狰狞的伤疤,在人群中也鹤立鸡群般,醒目得很。
只有那一双波澜不惊的妖瞳,还跟从前一样。
他第一次过去,那人就看见了他,短暂的目光对视后,又平淡地移开视线,专注地低头去做自己的事。
之后的每次都是这样。
柳重明一度怀疑对方没看到自己,再次去的时候,叫了所有人过来训话,特意站在曲沉舟面前。
谁知对方也只是凝视片刻,跟其他人一样,规矩地跪下,叩了个头。
这让他平生出一种挫败感,甚至莫名其妙有种被人白嫖了一样的委屈。
他堂堂世子爷孤高清白十几年,在遇到这个祸害之前,连摸都没摸过谁一把,如今被街头巷尾平白造谣出无数艳情,数年清誉毁于一旦,他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毕竟始作俑者是他自己,这他妈的才是最要命的。
连白石岩都有时挤眉弄眼地问他,有没有再去临幸欢意楼的那名小倌,还善意地建议他不妨多试几家,这种事可以向方无恙取取经。
如果不是修养够好,他真想把白石岩和曲沉舟掐死埋了。
从那以后,他也再不自作多情地去主动找那个人的身影,即使偶尔瞄到,也在心里絮絮叨叨地告诉自己,并不是故意看到的。
每次回家后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这种做法真是幼稚得要死,可过不了多久,就还会故作坦然地认为,重修奇晟楼这事到底还是离不开他。
又死性不改地过来看看,指望对方多看他一眼,然后又自找麻烦地窝一肚子火回家。
他甚至怀疑,自己那两个月是不是跟个鬼魂过的?如今鬼投胎成了人,就彻底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旁下人看他盯着搭了一半的奇晟楼出神,神色渐渐阴沉,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忙上前问:“世子爷,哪里不满意吗?要不要叫管事们过来给您说说?”
“不用,回去吧。”他提了提缰绳,调转马头:“天气热了,给他们多备点水。”
“是。”
这边马蹄还没有颠簸起来,远处的人群忽然喧哗起来,所有人都停了手,向一个方向涌过去。
“世子爷,那边好像出了什么事。”
看热闹的人群被随侍拨开一条路,还不等柳重明看到中间发生了什么,便有管事一头大汗地奔到他的马前,惶恐地频频躬身:“惊扰到世子爷!”
“出了什么事?”
那管事尴尬地擦着汗:“回世子爷,有……有人打架斗殴……”
越过管事的肩膀,柳重明一眼看到人群中被按翻在地上的人,虽然那人被反拧着双手匍匐在地,可那身形却是熟悉的。
他的声音一顿,正不知该呵斥什么时,身后传来了巨大的轰鸣声和呛人的滚滚粉尘。
已经初具雏形的奇晟楼轰然倒塌,正在他不久前驻足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开启事业线,别怪世子慢热,一来他需要担负很多,二来小曲也的确很可疑啊2333【不要用上帝视角催他们在一起】他们需要慢慢磨合,其实如果一下在一起了,会出现突兀和降智的感觉关于之前出现的人,潘赫,齐王,江行之,之后都有出现,还有关于小曲的处境和能力,我觉得在构思中已经半点日常都没写,一直在写剧情进度了,文会很长,别着急小曲前世如果不是遇到重明,会一辈子卑微站不起来,他起初崇拜重明,直到重明离开才被迫独立,他现在是一个经历过很多,有主见的人。而柳重明本身有很多责任,但人还年少没经历过什么,他们的相处需要磨合,不要急啊我很爱你们的评论,也希望自己尽可能地不受影响,知道大家都想马上看甜,慢慢来看过我从前文的都知道,甜是有,虐也有,顺大纲发展
第32章 手炉
每次柳重明过来验看奇晟楼的时候,曲沉舟都看得到,甚至是远远地就知道来的是谁。
对于这个两辈子都绕不开的人,他似乎天生有种敏锐的感知和洞察力,或者说,他们真的是对彼此太熟悉了。
仿佛从见第一面时起,便有一种说不上的亲密感。
可如今,他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去面对。
自离开别院之后,他们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如今一边是主,一边是奴,既然无法靠近,踏实本分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才是他应该做的。
从这一世一开始,多余的念头和不该有的妄想就被他抛弃了。
可他偶尔还是会本能地多看一眼,那曾经是他唯一的信念和支撑,做不到视若无物。
他固然害怕柳家从前的灭顶之灾再临,可柳重明对他诸多怀疑,现在主动靠过去,恐怕适得其反。
便只能隔三差五地默默看上一眼,知道重明接下来的日子一切安好,无灾无难,才安心下来。
柳重明面沉似水不动如山的神情,他当然看得明白。
那一瞥而过的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少年人的赌气和不甘——为什么不理我?
——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他不由莞尔。
虽然外人眼里,柳重明从来都是从容不迫成竹在胸的模样,可他知道,重明实际上有多孩子气。
谁也不会知道,这位少年老成的世子爷还曾掉着眼泪,莫名其妙地对他发过一次脾气。
饶是如此,到了第二天下学后,柳重明还是闷不做声地跟上他,极其委屈地诉苦:“你最近都不重视我了。”
他这才想起来,重明最近带给他的点心做得越来越好,难为世子爷为他近庖厨,他忘记夸上两句。
“是我错了,你别生气。”
重明便在他软软的道歉中破涕为笑。
他曾经悄悄问过重明喜欢他哪里,重明说喜欢和他在一起,只知道跟他在一起轻松自在,才是自己真正的样子。
可这样孩子气的重明和软弱的他,在血雨腥风的磨砺下,终于变成了另一副模样。
曲沉舟摇摇头,就算他再努力去遗忘,毕竟那是他从前一步步真切地走过来的,许多事也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
“小曲哥,来帮忙搭把手。”有人端着一段横木,在一旁招呼他。
在他俯身下去要抬起横木的一端时,那人却没再动,反而凑过来,示意他看另一边:“世子爷又来了,你猜这次谁又有好运气?”
如今谁都知道他们的东家仁厚大方,之前来的几次,还提拔了几个干活利索的人,所以每次见了世子爷过来,不少人都摩拳擦掌的,打算大显身手一番。
曲沉舟也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可这一眼却没能像之前那样很快收回。
在他眼中,一片都是殷红的颜色,不光是柳重明,包括身边的随侍,都是挂着鲜红血色的死亡。
这一瞬间,他全身的血都凉了,仿佛回到了在重明身上见到天下称臣卦言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