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管那么多了。”
因为曲沉舟逃跑的前科太多,林管事也不敢让他在街上逗留太久,尤其是这么多人挤挤搡搡的时候,想着早把人带回去早踏实,便牵了他的手:“快回去吧,那边还能出什么事?”
可林管事这次完全预料错了。
松竹轩不仅出了事,而且出了大事。
这条街上有名的无赖破落户在大堂里寻衅闹事,正赶上松竹轩杜掌柜也在。
两边不知起了什么冲动,杜掌柜被气得火冒三丈,二话不说,招呼店里的伙计动起手来。
那闹事的闲汉寡不敌众,被人三拳两脚地打得红了眼,如亡命之徒般不管不顾地扑到杜掌柜身边,掏出身上的刀子,冲着杜掌柜连捅数刀。
松竹轩彻底炸了锅。
大堂里的人全都赶过来了,忙着把杜掌柜抢出去寻大夫,这边又对那人一顿拳脚相加,不留神打得狠了,结果那无赖竟当场一命呜呼。
杜掌柜这边还没捱到大夫来,也咽了气。
无赖必然是没法追究了,京兆府只能将在松竹轩打死人的一干人都锁去了衙门。
若是一切到此为止,无非是死了两个人,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可衙门的人像是得了谁的什么授意,审来审去,很快把事情闹大了,不仅拘了打死人的家丁,连着奇晟楼的少主人也被卷了进去,大有杀人偿命的意思。
虽然什么都没摆在明面上说,可很多人都猜测,那个“谁”,十有八九就是杜掌柜前段时间得罪的潘公公。
家里的两个主心骨登时全都没了,往日里肯跟杜权称兄道弟的人都不见了踪影。
夫人和少奶奶哭成一团,还要慌张地四处打点求人,指望着能把少主人从牢里捞出来。
一时间,银子花得如流水一般。
可沾了人命官司的地方,没多少人那么百无禁忌地过去光顾,不光是被封了的松竹轩,连春庆楼和奇晟楼也同时冷清下来。
家里只有出项没了入项,很快就捉襟见肘了。在京中连着春庆楼在内的几处堂铺依次折价卖了出去,最后只剩下了奇晟楼。
奇晟楼的“奇”字,从前就是因为曲沉舟的阴阳妖瞳而起的,在卜卦招牌摘了之后,奇晟楼也变成了寻常酒楼,与其他地方比并不怎的突出。
来问的人倒是有,都想着落井下石捡个漏,一再压价。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们只能一面四处求人去衙门里打通关节,一面等着有人肯为奇晟楼出个好价钱。
外面发生的这一切变动,都在下人和家奴的窃窃私语中不安地传递着,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
曲沉舟从来不是个合群的人,没有人喜欢跟他说话,便仍按部就班地干着活,如今活计也少了,他便会看着天空久久发呆。
他虽然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却并不确定最后的结果。
重明曾给他讲过,这世间万事都有因有果,对于普通人来说,因果难测。
只有他是个例外。
他的眼睛指引着他,不光看得到果在哪里,甚至能主动伸出手去,让本不该连在一起的因与果系在一起。
就好像一只普通的手炉,之因,与闲汉身上显示的卦象——杜权身死,之果。
前一世里,他身处一人之下,随手一点便是万顷波涛震荡。
这只手就是这样一次次搅动池水,冷眼看滔天巨浪吞噬着一个个生命,直到如愿以偿地看见浪头扑面而来。
在重明的一点点引导下,他曾经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当真无所不能,可当他在重明身上见到那句可怕的卦言时,只觉手脚冰凉,心头一片慌乱。
“赤气犯紫微,白虹贯月,兵戈僭乱世,天下称臣。”
那时他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一时不知道究竟哪里出了差错,重明身上才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卦言。
可他怎样考虑插手都无法撼动这句话,于公公又恰好来传旨召他,直到最后一刻,也只能勉强给重明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生机。
“后天辰时前……在拈花铺子那里,等我的消息。”
可那个满怀期待的年轻人并没有等到他的消息,只看到了安定侯府涌起的滚滚浓烟,只等到了亡命他乡的前路。
他也没想到,那是他对柳重明说的最后一句话,此后再见,他已经是个罪孽满身的哑巴,连那最后一句话也问不出来。
“重明,这些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其实他也不是堪得破命数的人,其实他谁都救不了。
只是想着,在自己如死水无波的困局中再试着挣扎一次。
早已是两手血腥的人,不在乎再添几笔。
冬天的第一场雪来临之前,奇晟楼被转卖出去,外面的一切终于尘埃落定。
在把油水榨干之后,少主人被人放了出来。一家人收拾起最后一点细软,回老家去了。
曲沉舟自然也跟着奇晟楼一起,卖到了新东家手中。
可新东家财大气粗,对这边并不上心,只挑选了几名旧管事留下来,又派了几人过来打理,却并没有露过面。
东家仁厚,家仆下人都领到了一份不薄的赏银,连这些下奴们住的地方也扩成了三间,每人活动的空间大了许多,又得了些新用具,各个都感恩戴德。
曲沉舟甚至在二楼分到了一间屋子,虽然不大,却远比之前的地方舒适宽敞。
虽然林管事说并不知道新东家是谁,可他见到了新来的几位管事。
柳重明有心了,派了他在别院没有见过的人过来打理奇晟楼,可这些人他曾经在晋西书院见过。
之后的日子,他每天仍然在后院打杂,做着与从前一样的事,像是什么都没有变过一样。
楼里的一切开始恢复如常时,一年中最热闹的日子也来了。
楼中上下都一片恭贺声,外面家家户户都贴了对联,挂了灯笼,映着刚下过的大雪,煞是喜庆好看。
日子特殊,管事们允许他们这些无处可去的人整夜点着油灯,然后锁上房门,收拾了东西回家过年。
虽然没有人陪着一起,曲沉舟仍然在烛火下坐到了子夜交替,外面的鞭炮声一直就没有断过,听着真是十分热闹。
年复一年这样的生活,让他有些习惯了在热闹的日子里独自捱过去。
不知不觉间,鞭炮声陡然高亢起来,守楼人准时送来了饺子,又锁上门离去。
地上有点冷,他端着饺子去床上,裹在被窝里,一口气吃个精光,才觉得身上暖和一些。
听着爆竹声出神许久,他轻轻对自己说:“恭喜,又是一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柳重明:终于把老婆买下来了,老婆亲亲小曲【冷淡脸】:哦滚,大过年的就给我盘饺子?
看大家都关注什么时候恢复记忆,还有好久,别等了,大概在全文中间部分,我还没写到,在作死边缘试探,看大家心理承受能力咋样,期待到时候哀嚎遍野关于小沉舟,也不用太担心,小剧透一点点,他前世是最后几个月才被识破是在暗中帮重明的,并不是在宫中一直受到那种虐待,身份的确是他的短板,但他并不是软柿子关于甜虐度,前面你们都挺过来了,后面就是毛毛雨了,我发誓是真的【正经脸】一早上收到十一个锁文站短,我真是服气了,好的今天不用干别的了,另外周六的更新是在晚上十一点半,不是凌晨,大家不要凌晨等啦
第31章 崩塌
对于柳重明来说,逢年过节并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日子。
他必须回到侯府去,面对平时只能一个月见几次的家人不说,因为父亲也不是个喜欢热闹的性格,许多应酬和局面都需要他费心打点。
父亲会见的只有族中德高望重的长者和朝中的老臣,所以其他大小宗亲分家,还有许多递帖子的来客等等诸多琐事,都需要柳重明出面。
所以虽然不在朝中任职,朝中、世家的许多人也都跟柳重明很熟悉。
他如今年纪还小,举棋未定,父亲也说过尊重他的选择,结识这些人,进退两宜,不能不去打交道。
而另一边,更多的人是不希望安定侯世子真的就此与朝中事隔开,当然也没有人肯相信。
一直忙到正月十五,柳维正才会接手这些事,让儿子出去透口气。
照着惯例,白柳两家里主家分支的同辈小辈们就有许多,更别提还有远门亲戚。
柳重明会招呼着一起热闹轻松一下,开上几条船,在沿着熙景大街的内河上漫无目的地飘着。
年纪大些的喜欢呆在船舱里,对诗行酒令,年纪小的都挤在甲板上,争着放河灯。
这是一年里难得能悠闲玩耍的时候。
柳重明和白石岩跟下面的人喝了一圈酒后,上到甲板吹吹风,夜幕低垂,河面上已经星星点点地漂了许多河灯,在漆黑的河水上映出点点艳红。
两岸上还有许多人在呼朋唤友,买灯猜谜,好不热闹。
柳重明拢着手炉靠在船舷上,安静得看着岸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买蜜饯的人推着独轮车,一路吆喝着走远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小辈们吵着要糖,他平日里也不会去买市井中的这些东西,也曾兴致勃勃地叫了卖东西的人上船,给船上的大家都买了不少。
可现在看到了,居然提不起什么兴趣来。细想想看,他好像有很久没有主动尝这些东西的想法了。
也许是因为烦恼的事太多了吧。
“想什么呢?”白石岩倚在一旁,像是不怕冷似的,在这样的天气里只穿了一层细绒夹棉,连披风都没要。
“你别逞能。”柳重明示意下人去拿件大氅过来:“多穿点,生病了的话,姑姑又要熬夜照顾你。”
“有酒呢。”白石岩也没拒绝他的好意,从善如流地披了衣服,冲他晃了晃酒壶,见对方摇头,又接着之前的问题:“这一年刚起个头,难不成就开始想今年银子入账的事?”
柳重明笑着看他:“想又怎么了?谁还会嫌银子少?”
“那奇晟楼能入账多少?”白石岩不跟他绕弯子,冷不丁地直接问:“我记得你之前并不看好那里。”
对于这个问题,柳重明毫不意外,他就知道对方迟早会忍不住问。
“现在这个样子不行,明年开春需要动动土木,重新改格局。我打算的是楼下喝茶歇脚,楼上一半分了做鉴赏品玩的藏宝阁,一半招些西域胡旋舞姬、说书先生什么的。”
白石岩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这明显是避重就轻。
“重明,你知道我在问什么。”
“奇晟楼又不是我花钱买的,这件事你不是知道吗?看不看好又怎样?有人白送,我为什么不要?”
“潘赫为什么要送你奇晟楼?”
“他去年跟人凑了一次船运,如果不是我,就赔的血本无归了,本来就欠我个人情。今年他还打算跑,又怕自己走风险大,就想着开春跟着我的商船走航道,不表示一下,怎么好意思求我?”
柳重明说得简单,却没有将更深的事告诉好友——潘赫会主动伸手去买下奇晟楼,也是在与他闲聊中,洞悉他的打算后才买来讨好他的。
来龙去脉听起来很清楚,白石岩琢磨下,也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
可是想想这奇晟楼转来转去的,居然真的落在重明手里,他心里怎么想都不踏实。
“你在担心我被人算计吗?”柳重明问他。
白石岩心有不甘地点头,可也觉得重明之前的说法有些道理。
潘赫的船只出事前前后后牵扯众多,像是一团乱麻,如果那个人能连这个都算计到,何苦来吃那么多苦头,几次三番差点被人弄死。
重明都想不明白这许多矛盾之处,他就更不行了。
“如果是算计的话,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连卖身契都在我手里,我想用他就用,想卖就卖,想要他的命,他也没有反抗的余地,能翻出什么花来呢?”
柳重明不解释还好,解释了,反倒让白石岩放心不下来:“重明,你说的这个他是谁?”
“石岩,不用跟我打哑谜,咱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知道你担心我。”
柳重明沉默片刻:“我承认,他的确有点意思,但也不至于让人放不下,奇晟楼那边,我让人盯着他了,有什么情况会及时告诉我。”
白石岩一下下踢着栏杆,半晌才叹口气。
“你心里有谱就好。前些日子你在府里忙着,方无恙也不好去骚扰你,他往我那边回了消息,说册子上的那些人,除了有六个没找,其他的都……”
后面的话就算不说,柳重明也知道要说什么,四十八例卜卦,其中四十二例都应验了,虽然杜权没有胆子明确地记录卦言都说了什么,可这个准确度已经足够令人心惊。
“改日见到他,帮我说声谢谢,也让他别到处乱说话。”其实最后一句嘱咐也是多余的,柳重明知道方无恙不是大嘴巴的人。
他的手指叩在船舷上,望着河水。
“石岩,其实我刚刚还真的没在想奇晟楼的事,你听说年前两位王爷的事了吗?”
“怎么?”白石岩很乐意听柳重明说些朝中的事,知道重明并不是真的对仕途无欲无求,也是他愿意看到的。
如果重明真的无心仕途,就算柳清池步步高升,恐怕柳家也会开始走下坡路,到时候白家恐怕就要试着割裂开,独立行事,而他并不愿意见到这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