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对方认错很快,想是知道他早晚反应过来,也没打算瞒着:“今后在外多有行走,也许还要靠他们做些事,若是对我太抵触,总是有许多不便。”
自己一时心软被人当驴肝肺,柳重明恨得咬牙切齿:“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被人算计。”
“迫不得已,世子见谅。”曲沉舟的道歉看起来毫无诚心。
既然说出的话收不回来,他也不认为曲沉舟能在他的地盘翻出什么花来,正待结束这讨厌的对话,忽然又想起之前的事。
“你……”他有些不敢相信:“你朔夜的时候没有找我讨药,是不是算定了我会因此放你出去走动?!”
曲沉舟见他果然翻出旧账,只得对他抱歉地笑:“迫不得已……”
“好个迫不得已,我最讨厌被人算计,”柳重明沉着脸摊开手:“腰牌还回来,从今天起,不许你再出门半步!”
曲沉舟咬着下唇交出腰牌,无比惋惜地说:“我身为谋士,总不能尸位素餐,那就只能呆在家里,专心算计世子一个人了。”
“……”
柳重明无话可说,换做别人是没这个胆子,但曲沉舟肯定说到做到,与其让人盯着自己,还不如放到外面去祸害。
他堂堂安定侯世子,自然……能屈能伸,只能又把腰牌推回去,暗中吩咐各家多留神。
“怎么样?跟他一起这么久,发现什么了?”
白石岩不知道他的烦恼,却也能想到他的目的,行动越多破绽越多,重明既然想挖出对方的真身,让人自由行动是最好的。
“……”
柳重明有些痛苦地撑着额角,不知道该说什么。
曲沉舟第一次开口向他要钱的时候,他居然没出息地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想到对方从前想必非富即贵,他出手大方,给了人三千两。
结果放任这人在外面转了没两天,他名下莫名其妙就多了一间铁匠铺和一间酒铺,搞得他哭笑不得。
曲沉舟给他做的四桩买卖里,没一个是靠谱的,全都是赔钱货,他不得不停了这位蹩脚商人的财源,让林管事管着点,每天给他报账。
曲沉舟果然老实下来,又小心翼翼地走了另一个极端,出门一天顶多只有十几个铜板的开销,让他居然有些于心不忍。
左右不管怎么做,都非常不踏实。
白石岩见他半天没吭声,问:“你那边有麻烦吗?要不要带去我那边?他最近给你卜卦了没有,怎么样?”
“算了,不用。”柳重明一口拒绝。
白家掌着敏感的兵权,又都是耿直爽快的人,不说别的,就曲沉舟那个可怜隐忍又时不时发呆可爱的模样,姑姑和石磊肯定能很快就被曲沉舟搞定,到时候别被人坑了还反应不过来。
他忽然打了个冷颤,自己刚刚想了什么?为什么会觉得“可爱”?
曲沉舟明明一举一动都可恶至极,府医甚至说他最近火气太盛,还特意给他开了去火的方子。
“卜卦……有,还可以。”
其实柳重明自己就不愿意听曲沉舟卜卦,这东西一旦沾上,便如毒|瘾一般很难摆脱,便如皇上一般。将来若没有人卜卦,寝食难安,连多走一步都怕出意外。
正好对方也并不热衷于此,他不问,曲沉舟也不说。
白石岩见他什么都回答得含糊,又忍不住担忧:“重明,你没事吧?”
“没事,石岩,不瞒你说,我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人,到现在为止,完全不知道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他现在在哪……咦?”白石岩忽然向他示意外面:“这算是巧合?”
马车渐渐停下来,柳重明用扇子挑起纱帘,对面是他名下的胭脂水粉铺子,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站在台面前,侧身对着自己,面前的托盘里一字排开的都是各色脂粉。
曲沉舟专心致志地逐一闻着,一旁热心的老板娘时不时为他试一试颜色。
当老板娘的指肚从那片淡粉色的薄唇拂过,柳重明忽然扭过脸去不再看,胸中咚咚跳得有些快。
白石岩不明所以地看了片刻,用目光询问柳重明,终于知道好友刚刚说的“完全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是怎样的感受。
“他来这儿干什么?是不是在想办法取悦你?”
柳重明白了好友一眼——就这种脑子,还指望帮他看明白曲沉舟?
“这些事慢慢观察再说,暂时不在他的真身上多费心思了,”他一翻手从袖中取了一封请柬:“听听他怎么说就好,你看,至少他说的事又应验了一件。”
“江行之?”
“重明,重明,这边来!”
柳重明刚一进屋,还没来得及草草扫一眼,便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抬眼看去,有人将一把泥金扇扇得飞快,额发乱飞,被那人随便捋到一边,又向他频频招手:“重明!来这边!”
有那人招呼,便再没有其他人不知趣地拉人过去,柳重明径直向正中的位置过去,笑着应了一声:“王爷。”
“真没成想,能在这儿遇到你,看来他们说你开窍了,还真没说错。”
宁王慕景昭就着身旁随侍的手喝了口凉茶,舒了一口气,抱怨道:“今年怎么热得这么早,才五月间,夏天可怎么过。”
柳重明在旁边坐下,也拉扯一下衣襟,天气的确热,走这一路上,出了一身的汗。
“今年还是闰年,热的时间长着呢。”
“可怎么过,”慕景昭又叨叨一句,上下一打量,夸赞道:“打扮不错啊。”
他这一扫,一眼看到柳重明身后跟着个纤细少年,微微垂着头,能看到殷红的发绳垂在颈边,停下后乖顺地跪在柳重明身旁,不由眼睛一亮:“咦?重明带人来的?”
柳重明在手心合拢了扇子,用扇端一挑那少年的下巴:“带出来好几次了,王爷没见过?”
慕景昭原本还兴奋地打量,却在看清相貌时又失去兴趣:“这个啊,这个我知道,不就是你欢意楼里的么,叫什么……”
“知味。”
“对对。我还当是你屋里收的那个呢,怎么不带出来看看?藏这么紧?”
“还不行呢,教不出来,要不今天我来这儿干嘛呢?”
柳重明漫不经心地喝着茶,眼睛看向一丈开外的场子,场子上还空着,上面挂了四个铭牌,就是说今天有四个人。
“你可是够有耐心的,有什么好教的,送到管制司去不就得了?还能有多硬的骨头?”
“倒不是说骨头硬,怎么说呢……还没雕琢出那个味道。”
柳重明不走心地答着,忽然想起一件事——说是要把人放在屋子里,他都没意识到让曲沉舟把脸上的疤治一治,看久了,居然也看习惯了。
至于曲沉舟,指望着这人能管管自己,下辈子吧。
“王爷没听人说起他的脸?不好治。”
“你铺子里那玉麟膏呢?送给宫里用的好东西,还能不管用?”慕景昭瞪着眼睛看他。
“玉麟膏啊……”
柳重明抿着嘴笑,旁边有人品到这意思,也忙笑着插嘴:“一个贱奴才多少钱,玉麟膏多少钱,世子哪舍得啊。”
慕景昭恍然大悟,敲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重明,你啊,还真是……”
插话那人自然也是跟柳重明熟悉的,向慕景昭说:“世子既有耐心等,必然是个好的。瞧世子把这孩子调|教的,我从前去欢意楼见过,可没现在这么灵。”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要去抬知味的下颌,却被一把扇子挑开了手。
“嗯?”柳重明仰了声尾音,眼皮也不抬,扇子拦在知味身前:“别碰。”
慕景昭向着他,对那人说:“没规矩,重明的东西,是你能动的?”
那人忙讪讪地道着歉,这边两人不再理会他,慕景昭盯着知味看了两眼,问:“重明,你既着意这孩子,怎么还放在欢意楼,又不许别人碰,这不是平白让人眼馋么?”
“对啊,就是让人看得到吃不到,我才觉得有趣啊。”
慕景昭故作恼得拍一下桌子:“你这混账脾气。”
两人又笑一阵子,他才捡起之前的抱怨,叹了一声:“还是闰年,可怎么过。陈司天说了,逢闰年要提防,可千万别出什么大岔子。”
柳重明琢磨了一下,才想起来去年的郑司天在年前掉了脑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上去一个。
“不慌,陈司天既这么说了,该是有法子避祸吧。”
“谁知道呢。”慕景昭小声地切了一声,用眼神向他身后示意,柳重明转过身,见有人正绕过隔壁一桌,向他走来。
“王爷,世子爷。”
柳重明认得这人,之前得罪了廖广明的那位户部侍郎,便也起身拱拱手:“曹侍郎,好巧在这里遇到。”
“哪里是好巧,”慕景昭在旁边笑:“你是稀客才是。”
曹侍郎特意过来,自然是为了感谢上次援手之恩,两人客套了几句,便各自回座位上坐下,慕景昭听个七七八八,才问:“廖广明又来劲了?”
他的声音不大,柳重明的扇子却点在他手背上,不让他继续多说,这位王爷仗着自己的身份百无禁忌,谁知道得罪了多少人,他可不想跟着受连累。
“朋友喝个酒而已。”柳重明笑着,用下巴一指:“江长史来了。”
江行之身后跟着几人,正端着牌子,先送到他们这桌后,又向别处继续派牌子,江行之便在柳重明下首坐着,笑道:“世子爷稀客啊。”
“既知道我是稀客,就该多给些好处才好啊,”柳重明两指拈着牌子晃晃:“怎么只给一个牌子?”
慕景昭大笑:“怎么着,你还打算全收了,让其他人都扑个空不成?别太贪心了,你吃得消吗?你看连我也都规规矩矩地只拿一个。”
“世子可误会我了,我不过是为大家一个乐呵,发个帖子而已,场子还是人家的,”江行之自己拿了个牌子,向柳重明无奈道:“我也只一个。”
柳重明不过是随口一说,便也不再计较,被慕景昭拉着叨叨。
“重明,咱关系好,我先跟你透透底,免得你不得意了,当我没提前知会你。”慕景昭让他看台上的四个牌子:“这场子没压轴的,大家伙儿想要哪个第一个上,哪个就先来。”
“没压轴的?这怎么看?”
江行之在一旁解释:“为和气热闹嘛,大家都不缺银子,若是都拿着牌子等最后一个,也玩不起来。”
“对对,”慕景昭灌了口茶,从桌下的抽屉里取了绑着红绸的无头袖箭:“愿赌服输嘛。”
柳重明惦着袖箭,看台上人来来往往的,很快便都退下去,只留下手臂长宽的四个木箱子,敞着口,写着名字,台侧有人开始敲起鼓点。
鼓声由缓到急,气氛慢慢热烈起来,宁王先投了第一箭,落在写着“猗清”的箱子里,其他人才摩拳擦掌地也跟着投了起来。
一时嬉笑声一片,各个箱子里都落的有,柳重明也投出去,扔在写着“丹琅”的箱子里。
鼓点声慢慢落下,有人飞快地上台点着数目,有宁王的引子,猗清的袖箭数最多,鼓声又咚咚响了三声,几人抬着一名少年在台上放下。
那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目清秀,唇若点朱,早被调|教好的,七分羞怯三分大方,正是最勾人的模样,在台上走了几步,转了两圈,便站定不动。
“看我的眼光毒不毒,”慕景昭得意地转着扇子:“光看名儿就是个尤物,含情目,销魂眼,我最喜欢。”
柳重明正盯着人看,听他这么说,问道:“销魂眼是什么?”
慕景昭得意笑起来,扇子尖一旋,台上那少年也顺从地转了个身。
少年上身的衣服极短,肋骨处看得清楚,腰上绸带系得松散,坠到胯上,露出中间一段精瘦纤细的腰身,外面披了极薄的纱,让那线条明朗的脊背也变得柔和起来。
深陷的脊骨两旁,两处腰眼清晰可见。
“那就是了。”
柳重明只觉舌尖又干又涩,正低头喝口水,听慕景昭问:“重明你有没有兴趣?你第一次来,我让你一把。”
“不了,”他掂了掂手里的袖箭:“我当是什么呢,天天摸,不新鲜,我等下一个。”
“天天摸呢。”慕景昭啧了一声,不知是羡慕还是不信,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台上。
宁王爷看上眼了,其他人便只当凑个热闹,象征性地抬了抬价,那少年便被人引着,站到了他身侧。
慕景昭笑嘻嘻地拉人在膝头上坐着,凑着嘴喝了口酒,那边已经又开始一轮。
这次上来的是个姑娘,柳重明一面瞧着,一面分心看过来,见宁王得了人,也不再去管台子上唱的什么戏,只跟人咬耳朵说话,逗得少年红着脸抿嘴笑。
那酒水一杯杯灌着,本就轻薄的衣衫湿个透彻,贴在身上的衣料透出皮肤的轻薄颜色,倒比腰上没有遮挡的地方更要人命。
“怎么?有兴趣?”慕景昭抬头看他,就要把人往这边推:“借你玩会儿,两杯就醉了,软着呢。”
“不了,”柳重明将残茶倒了,拍拍衣裳:“茶喝多了,我出去一趟。”
在屋里热闹久了,吵得人头疼,他不过是借这个空当出来清静一下,可出门走了小半圈,下腹果然开始发涨,便寻了溷藩,一解腰带时却僵了一下。
曲沉舟这个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 小曲:忘了告诉世子,我每次吃亏,最后总是要连本带利一起收回来的【微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