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
塔克拉竖起一根手指,于是他们都闭上了嘴。
“爆炸是来自己方的协助。”范天澜简短地说,“战术目标已经达成,全队撤退!”
“是!”
所有预备队弃马行动,在几乎没有掩蔽物的草原战场,纠缠到快要分不清阵营的兽人战士中,这批行动一致的人类显得相当突出,但在与他们相对的另一侧,在最初的吃惊过后,伯斯抬头看向空中,那个虎人头像的五官开始模糊,他的视力甚至能看见黑色的烟雾是如何从这幅巨像上逸散的。
它出现得有多快,消散得就有多快。
伯斯脸上露出喜色,转身举起拳头朝身后众狼人大喊:“兽神保佑!敌人的邪法已经完蛋了!撒谢尔的勇士,去杀了这群亵渎者!”
厮杀声从战场的一角向外再度开启,被那两声巨响慑止的两方兽人纷纷回过神来,当他们重新握紧手中的武器,士气已经和之前颠倒了过来,主将帅旗的倒下还不如神像消散造成的恐慌,从三年前开始,奥格部落的众族就不断被灌输他们是被兽神选中的战士,他们拥有天命,战无不胜,大大小小的战役证明并一步步加深了这种印象。这是他们召出神像之后第一次遭遇挫折,神像正以不可阻挡的速度消失,能引导这些兽人的领袖却不见了,主将旗帜所在的位置此时已是一片白地!
少族长呢?萨满大人呢?
然后一个消息从那支突然出现的人类队伍退走的方向传来,少族长已经被害,连尸体都被人类夺走,两名虎族的百夫长立即掉头带人去追,他们的行动几乎是在虎族本就混乱的防线上让出了一个明显的缺口,如他们之前所做的,被鼓动起来的狼人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如成波的浪潮,连后方的狐族队伍都跟着冲了上去,冲锋的呐喊声响彻战场,虎族本就处于数量劣势,如今连心理优势也失去的他们在蜂拥而来的敌人面前,一触即溃。
“你不去吗?”
墨拉维亚饶有兴趣地看着兽人们粗野的战斗,然后转头问下马走到他身边的红狐族长。
“我已经老了,不比年轻人。”阿奎那族长说。
“你算是年轻了。”墨拉维亚这句话是真心的。
阿奎那族长看向这名拥有耀眼容貌的青年,“初次见面,请问阁下的名字?”
“墨拉维亚。”
阿奎那族长问道:“那么,您的身份是……?”
“我是,”墨拉维亚略一思忖,然后回答,“远东术师身边的人。”
精灵在旁边看了他一眼。在这个远离神光森林的陌生国度中,精灵倒是没有像在旅途上一样遮掩容貌,不仅因为墨拉维亚比他醒目得多,他还发现一件事,似乎只要是从术师那儿来的,无论人还是物,“非同一般”就是他们的普遍特征。
“身边的人”,就是通用帝国语这样词句简单的语言,也能像这样表达出微妙复杂的内涵。从这位名叫墨拉维亚的青年透出长矛的那一刻阿奎那就知道他是力量天赋者,虽然不知道他的属性如何,但从战场随后发生的变化就知道,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年纪的年轻人强大得可怕,而这样一个人,说自己是远东术师身边的人……何况还有一个绝对不该此时此地出现在这里的特殊种族,来自传说中的神光森林的精灵,连阿奎那族长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个隐居种族的族人真容。
那么远东术师自己又如何?阿奎那族长只知道,远东术师虽然只在之前露面了一次,他在这场战争中的作用却无人敢忽略。
战斗的胜负已无悬念。伯斯和基尔等人会合,全力追击逃散的虎族各族兽人,术师那支队伍所做的也传到了他们的耳中,所以伯斯特地派了一队撒谢尔骑士过去为他们解围。
前面打得实在有点憋屈,到现在终于觉得虎族不过如此的狼人和狐族总算能杀得痛快,尤其是穿了新铠甲和拿了新武器的那些兽人,当初的拼命争抢是有价值的,这些特地为狼人们打造的板甲不仅重量轻,活动方便,而且对手的铁剑几乎刺不进去,砍过来更是会卷刃;至于那些拥有更易于握持的长手柄,刀背厚重,刀刃在近末斜成弧线的大刀片子杀伤力更是惊人,伯斯就是带着能够全部穿戴这些装备的一队人,生生在混战中杀出了一条血路,那些落在他们背后的尸体几乎没有完整的,有些甚至被一刀劈成两半,令后面赶来的兽人触目惊心。
连他们自己都感到意外的战果,对虎族的兽人来说更是不啻于一场噩梦。
“伯斯!这种感觉太妙了!”连性格内敛的基尔都忍不住狂笑道。
伯斯也笑,追过去又砍掉了一个貂族兽人的脑袋。这次战斗比他想象的困难,也比他以为的容易,狐族的软弱没有让他们失去胜利,奥格部落的萨满确实强大,但他们这边也有远东术师——就算不是那位阁下动手,也绝对与他相关。
虎族的少族长死了,是术师的人做的,撒谢尔也应该有些拿得出手的成绩,如果能收割那个虎族萨满的性命,那么这次战斗就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不仅伯斯有这样的想法,其他狼人骑士的念头也差不多,所以他们放弃了奥格部落那些溃散的附属战士,只紧追着撤退的虎族族人不放。但虎人不比那些杂乱的附庸种族,被逼到绝境的他们凶悍异常,狼人们一直追至一条小溪边,双方展开激烈的厮杀。
鏖战中的诸人往往会热血冲头到注意不到周围的状况,当灰色的雾气升起,一种湿漉漉的臭味夹在血腥味中刺激着狼人们敏锐的嗅觉时,伯斯猛然一惊,在这个季节的这个时候怎么可能有雾?现在正是日光强烈的下午!用常识就能判断的危险让他果断放弃战斗,召集同伴撤退。
他们退得还算及时,但在他们逃出灰雾的范围之后,仍然有不少狼人跪倒在地呕吐不已,连伯斯都觉得胸腹间一阵阵刺激,回头看着那阵越来越浓的灰色雾气,他不由脸色发黑,无论心里有多少不甘,他们不能再追下去了。
那名虎族的萨满确实可怕,他们甚至连他的影子都没见着。
那阵有毒的雾气阻挡了狼人们的脚步,不过胜利还是属于他们的。而在前后夹击下,向预备队追来的虎人队伍也被消灭得七七八八,预备队的众人顺利脱离战场,并且因为得到了这次战斗最大的胜果而一路上得到了许多注目礼。作为被遗忘的一群,他们的战斗力确实让很多兽人感到惊讶,尤其他们此前战斗的地方,正是那身雷霆巨响传来的方向。
在两位队长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的榜样下,预备队的众人也目不斜视地回到了营地,然后伤者留在帐篷里休息,其他人都被塔克拉赶出去打扫战场顺便和撒谢尔的狼人沟通感情。
“接下来我该干嘛呢?”塔克拉嘀咕道,虽然不是力气奇大的遗族,他的精力也足够旺盛,然后他的眼角余光瞄到了两个很难忽视的身影,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面瘫男,“喂,你亲戚。”
范天澜转头看过去,正对上墨拉维亚的视线,两人对视一会之后,又各自移开目光。
“之前把那个火球炸开的长矛,是他扔过来的吧。”塔克拉说,他用的不是疑问句。
“是。”范天澜说,“你看得出来那是矛?”
“当然看得见。”塔克拉用一种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眼神看他。
范天澜不说话了,而另一边的墨拉维亚则是叹息一声,“那个孩子是真的讨厌我啊。”
这不是您自己希望的么。不过精灵还是说:“我并不这么认为。”
墨拉维亚刷地转头看他,“真的?”
“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您的孩子……”精灵说,虽然在外表年龄上这两位最多只能像兄弟,“他并不喜欢情绪外露,对曾经有过那些复杂经历的他来说,您的出现显然会令人非常意外,何况您的身份。不过术师阁下是一位非常好的教导者,在您加入预备队这件事上,术师是询问过他的意见才作出决定的,而没有人会喜欢让自己讨厌的对象留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不过对您想要和这个孩子保持距离的期望来说,这样的状态反而相当合适。”
然后不出精灵预料地,这位龙族陛下的情绪在短暂的高昂之后就迅速地低落下去了。
统计战场和安置伤员之后,暮色降临到了这片草原上。虎族萨满施法引起的灰雾已经消散,整条溪流都被雾气消散之后留下的黑色粉末所污染,在目之所及的大片草场内,曾经的绿草都变成枯黄的颜色偃倒在地,没有人想踏着这块土地到另一边去。虎族萨满的巫术令人心惊,而在这位萨满背后,是虎族族长奥格所率领的七千人大军,在如今人口受限食物和部族争端而难以稳定增长的兽人帝国,这已经是一个充满威胁性的数字。
就算是这样,仍然不能阻挡兽人们为胜利而庆祝的欢欣。
“这个……他们不担心夜袭吗?”云深在那边问。
粗犷的歌声从帐篷外断断续续地传进来,这里只有范天澜一个人,他靠在电台边,垂下视线说:“因为夜盲症。”
云深的语气显示出他的意外,“兽人也有夜盲?”
“他们也是人。”
“我以为体外特征不太一样,在生理上可能也会有些区别。”云深温声说,“辛苦了,你们今天都做得很好,虽然我知道之后的战斗可能才是真正的艰苦。”停顿一下之后,他说道,“运抵撒谢尔的那些……你们要在任何必要的时候使用。”
范天澜静了一会,然后问:“为什么?”
这场兽人间的战争中,云深曾经在会议上明确表示过希望不暴露他们拥有的真正武力。用于民生日常的仪器工具再强大,显示的也只是文明的先进,兽人们不太会因此联想到与此相应的军事力量,而一旦表现出来就不一样了,卧榻之侧,有此强邻,岂能安睡?这是任何一个对领土有自觉的统治者都会有的警戒心。
“你们才是最重要的。”云深说,“剩下的问题我来解决。”
而此时在兽人帝国的某处,斯卡正站在一座小坡上,看着明星初现的东方天空,喃喃道:“不知道那帮小子打得怎么样了?”
第168章 不是我方不低调,而是对手太难搞
高度及腰的长草摩擦着布袍,发出沙沙的声响,药师走到斯卡的背后,伸手在他背后轻轻拍了拍,“你不相信你选中的人?”
斯卡哼了一声,“老子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
“——就把差不多一个草原的兽人都得罪完了,所以他比你强。”药师冷静地接下他剩下的话,“何况还有术师在。”
想让斯卡被这么一句话噎住是不可能的,对他来说,除了某些特别恶劣的记忆,十几二十岁那段可以恣意妄为的岁月是一段非常值得纪念的青春,之后他就落入了被人管头管脚的境地,而且这辈子可以说再没有摆脱的希望了。不过——
“术师……”他说,“你认为他会做什么?”
药师想了想,“那要看那位阁下想做什么。”
斯卡皱起了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关于什么的?”药师问。
“他最好不要把事情给我搞得太大。”
“会比你们还大?”药师说。
“有吗?”难为斯卡这种年纪还能摆出无辜的表情。
“……”药师只有把脸扭过去。
帝都的五大元老总计派了五千多人前来追捕他们,不只是因为他们破坏了帝位争夺的最后决战。在斯卡带人安然脱离斗兽场之后,等候在另一处的狼人们点燃烟花,通知了守在兽皇宫殿旁的布拉兰。当血剑在殿门吸引守卫注意力的时候,修摩尔从宫顶进入大殿,在所有人的面前拿走了冰皇剑。虽然他的行为用“抢”来描述更合适,但修摩尔认为,既然他动手的时候无人阻止,那他的做法至少是不粗鲁的,至于将整座大殿都封闭其中的那些冰墙,只要有足够的耐心,外面的人总能解决的。
这就是他们干的那一票。
帝位争夺最关键的两件事都被他们毁了,斗兽场的获胜者是斯卡,但他破坏了规矩,冰皇剑是新任兽皇的权力证明,而修摩尔将它拿走了。在药师至今仍然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解决随之而来的后果的时候,斯卡居然还有心情考虑远在边境的术师会不会把战争的场面闹得太大的问题。
回到在坡下的临时营地,在微向土坡下挖出的阴影中,篝火已经点燃,猎物也已经剥了皮架在火上,滋滋作响的油脂散发的香气引动人的食欲,尤其在所有人都疾行了一天之后。烟火和熟食的气味会引来嗅觉灵敏的犬族兽人的注意,但无论遗族还是药师都有不少方法掩盖他们经过的痕迹和留下的气味,何况目前为止,最近的追兵离他们仍然有相当一段距离。
“接下来,我们往哪个方向走?”坐在火边的黎洪问。
修摩尔抱着冰皇剑靠在土壁上,一副对这个话题不怎么感兴趣的表情,布拉兰坐在他的身边用遗族人分给他的水壶喝水,反正这种事情用不着他考虑。
斯卡摸了摸下巴,“接下来,去奥格的领地。”
“奥格?”黎洪问。
“没错,”斯卡咧嘴一笑,“就是奥格。”
“那部落……”阿斯托,一名狼人百夫长迟疑道。
“在我们回去之前,该打的早该打完了,”斯卡冷笑着,“我倒是想看看,敢算计我的部落有多大的本事。”
“但是——”药师仍有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