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当然。”獴族人笑道,“能得到如此荣幸的部族并不多,也许您不知道,其实奥格大人一向不喜欢处理累赘。”
“那就没什么好说了。”伯斯说,放在身侧的左手按上刀柄,锐利的锋光缓缓滑出木鞘,“奥格部落的诚意我已经收到,作为回报,我没什么可给的,除了再原样将你们的脑袋送回去——”
“伯斯……千夫长,杀害使者是懦弱的行为。”在感应到伯斯的杀意时,身材矮小的獴族人就连退两步,两名虎人从后斜插上来挡在他身前,几乎将他完全挡住,然后这名獴人从腰间的皮袋中拿出了一块黑色的卵状物,向着伯斯扬起手,“而且这种鲁莽会让您付出很大的代价,这是耶鲁里萨满交给我防身的,您应该不想再尝试一次百毒雾沼的雾气吧?”
伯斯的动作迟疑了一下,獴族人马上又说道:“这里有耶鲁里大人用了足足七天时间在百毒雾沼收集的毒素,足够毒死这里的上百人。”
“原来是这个……”有当初参与过追击的狼人咬牙道,伯斯瞪着那个躲在后面的獴族人,但在看到那人作势投出的黑卵之后,他还是停下了动作。
“那就给我滚!”他厉声喝道,“告诉奥格,我会记住今天的这一切,然后在战场上全部还给你们!”
“我是带着诚意而来的,可惜您感觉不到。”獴族人似乎确实为此感到遗憾,“我还带来了奥格大人的一份邀请,现在看来是没什么必要了。本来在见到奥格大人真正的愤怒之前,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伯斯终究还是拔刀了,随着他的动作,一片刀光噌然出鞘,狼人们齐齐向前逼近一步,即使有雾卵作依仗,在使者队伍中的虎人也不禁变色,只有那名獴族人仍是那副表情。
“就我自己来说,我倒是很想看看闻名东南的撒谢尔在奥格大人面前又能如何。”獴族人说,然后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拼命吧,年轻人们。”
伯斯额上青筋直跳,阿奎那族长脸上也难得出现了凝重的神色,直到虎人一行远离视线,范天澜和塔克拉等人才从帐篷后转出来。塔克拉两手放在脑后,看着虎人离去的方向说:“那个老家伙好像有点意思。”
伯斯黑着脸转身,向他们直走过来,范天澜还是那副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动摇的表情,也许是长相的优势,被那双黑色的眼睛如此平静地看过来,伯斯也冷静了一点。
“你应该听见了,那是奥格的挑衅。”伯斯说,“我不会回应他,一切仍然照我们计划的。”
“计划没有必要改动,”范天澜说,“不过我有别的看法。”
“什么?”伯斯一怔。
“我们想要那个老家伙,你们这边没有意见吧?”塔克拉在旁边说。
“你们想做什么?”伯斯蹙眉,“那家伙身上——”
“有毒?”塔克拉说,“那不是问题。”然后他转头看向自己的队长。
“责任由我承担。”范天澜说。
仆人归来的时间比预计的还要迟并不让奥格意外,獴族人就是死在那儿也没什么可惊奇的,不在他意料中的是,和獴族人一同来到他的营帐面前的,除了狼人居然还有两三个人类,为首那个高个年轻人还是极其罕见的黑发黑眼。以人类来说,这个外表很难令人忽视的青年体型算是相当高大了,然而在一圈上身半裸的虎人环绕下,这个手脚修长的男人被对比得似乎有点纤细。
“遗族?”奥格用一块亚麻布慢慢地擦拭着剑刃,粗糙的布料上染着大片湿痕,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闻到那股新鲜的血液味道。
“遗族。”范天澜说,“你的儿子死在我手上。”
帐篷中的气氛立时凝滞,奥格拭剑的动作停了下来,终于正眼看向这批人。
“原来是你杀了托格。”奥格一字一字地说,“为什么?”
“战场。”范天澜说。
奥格笑了,然后他站了起来,“那你一定不知道,在所有的儿子中,他最有希望继承我的地位。”
范天澜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如果那个虎人没有一点地位,他又何必专门杀了他?
“我会杀了你。”奥格说,“将你的皮整张剥下来,塞满草,挂在旗杆上做我的箭靶,肉一块一块地切下来,在炭火上烤熟,让我的儿子们一口一口吃下去,心脏则由我亲手挖出来。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我会保证你还是活着的。最后我会砸碎你的骨头,将它们全都抛入大河。”
随着奥格阴沉的描述,似乎有什么从他身上向外弥漫而去,帐篷中的虎人也慢慢向中间聚拢,站在范天澜背后的狼人和人类纷纷作出防备的姿势,然而他们在进来之前已经被要求卸下了武器,几乎是赤手空拳,只有范天澜的视线仍然落在奥格身上。
“这就是你想做的?”他问。
“当然不仅如此。”奥格冷冷地说,下一刻他喝道,“动手,比萨里!”
周围的虎人立时扑了上来,环绕在奥格身周那些隐隐约约的气流顷刻间显色如扭动的粗大黑蛇,向一脚就将挡在面前的虎人踹飞,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匕首蹂身而上的范天澜噬咬过去,当那些虚化的齿牙即将触及他的身体,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从旁边伸过来,一抓就握碎了这个长着七个脑袋的护身神。
银发都束在头巾内的墨拉维亚抬起头,看向在奥格背后显出身形的女人,穿着长袍,拿着槌形法器,从手腕到脸上都刺满了图腾的中年妇人身份特征是如此明显,墨拉维亚淡金色的眼睛看着她,微微笑了起来。
战斗结束得和它的开始一样迅速,即使奥格的力量和反应速度都远超他的外表年龄,种族劣势也不可逆转。范天澜将奥格从地上提起来,他的手指很容易就能捏碎对方的喉骨,但使用匕首是为了表明一种态度。帐篷中的虎人果然就此停止了攻击,看着被挟持的族长惊怒地大叫起来,比萨里萨满就站着附近,却只是瞪大眼睛,喉咙咯咯作响,人仍旧一动不动。
“果然是你……不对,是你们。”奥格只失态了片刻就冷静了下来,不见方才阴沉的疯狂,他斜睨身侧的黑发青年,“明明是人类,为什么插手兽人帝国的事?狼人给了你们什么?”
第170章 试探
范天澜没有回应他的话,他只说了一句可谓突如其来的话:“奥格部落饥荒了?”
奥格眼睛一眯,然后冷笑一声,“可笑的猜测!”
范天澜毫不动容地继续问道:“在征服撒谢尔之后,你会继续南下,去人类的领土去劫掠?”
奥格说:“我可不知道人类的领主什么时候这么聪明,撒谢尔的狼人又何时这么蠢了。”
“我要为我的主人验证他的判断。”范天澜说,“那么杀了你,奥格部落也不会停战。”
“我还有四个儿子。”奥格冷声说,“他们将对你追杀下去,直至末日。”
范天澜没有把问题继续下去,他想知道的已经差不多了,他略略抬起视线,看向墨拉维亚,短暂的交换之后,他说:“那是在你死之后,现在我要离开。”
奥格沉默了片刻,“好。”
在自己的营帐中被本不重视的对手挟持堪称一种耻辱,对士气的影响也极大,奥格被这些撒谢尔的来人裹挟着,他的侍卫束手束脚地围在外面,只能跟着这些狼人和人类步步趋行。架着奥格的黑发人类沉着而灵敏,步伐一步也不曾迟疑,这名黑发青年很少看向旁侧,奥格却知道如果他的部下如果有什么举动,这名人类即刻就能反应过来,他全身上下几乎毫无破绽。
即使以兽人的标准,这也堪称一个强大的战士,但真正让奥格感到威胁的并不是他。虽然在几十年中他只见过那么一两个遗族人,至少他知道这个在人类中算是极为特殊的种族天生没有任何力量天赋,而再勇猛的战士也不可能抵抗千百倍的敌人。
真正的力量天赋者却能。
撒谢尔的斯卡太骄傲,容忍不了被比自己弱小的人干涉,在确定他已经和撒希尔的布拉兰离开之后,奥格认为不会有什么东西能真正阻碍自己的前进。有一批人类在去年秋季迁移至边境的消息他当然知道,但那个消息在他看来没有任何可重视的地方,撒谢尔豢养了一群半奴隶,不过如此。
决定某些事情的不仅是力量,还有那些偶尔被人忽略的细节。奥格看向走在右侧的男人,在束得不算紧密的头巾下露出的发根颜色非常明亮,身材以人类来说相当高挑,理所当然的毫不强壮,肢体动作间有一种不该出现在这种场合中的闲适和优容,虽然对方长着一张毫无男子气概的面孔,奥格本能地知道,他强大得可怕。
“人类的力量天赋者,”奥格忽然说道,“你帮助狼人的理由是什么?”
然而那个力量天赋者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他甚至连视线都没有转过来,就像那些表情紧张的虎人比他更值得注意。
“金钱,法石,地位,庇护,还是其他?”奥格没有放松自己的视线,声音平稳的继续问道。
片刻之后,对方终于把脸转了过来,“抱歉,你刚才是在跟我说话?”
奥格能成为族长,当然不是靠狂妄就够了的,“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力量天赋者?”
那个外形比奥格见过的任何人形生物都美丽的男性思忖了一下,“你说的倒也不算错。你刚才问我插手的理由?”
“没错。”
“我就是跟着过来看看,并不是特别想帮谁。”墨拉维亚说。
奥格讥讽地看着他,“你在战场上出手,就说明你站定了撒谢尔那一方。”
“常理上是这样。”墨拉维亚说,“不过我确实和那些热情的小狼犬没什么关系,我来到这里,是因为受人雇佣,为他保护某些东西。”
“——雇佣?”奥格脸上露出一个有点奇怪的表情,“什么人?”
在他们对话的过程中,扣着奥格的黑发青年没有做出任何阻碍的动作,但他向前的脚步也没有片刻的停顿,奥格眼角的余光已经能见到营帐背后夕阳下的草原。
那个人类的力量天赋者对奥格露出一个微笑,“‘远东术师’。”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奥格说,“他从何而来,想要什么?”
“我对他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来自一个非常遥远而奇妙的国度,当然他本人也非常有意思。”墨拉维亚说,“等你们打完这一场,如果你侥幸没死的话,应该会有机会见到他。”
奥格停下了脚步,看着墨拉维亚清澈的金色眼睛,“你确定你们能赢?”
墨拉维亚说:“因为我想不到他们输的理由。”
奥格冷笑了起来,“人类,我知道你很强,但你以为我对你们的忍让,是因为我弱小?”
一阵带着腥味的风忽然吹了起来,墨拉维亚侧头看向风来的方向,奥格趁此机会突然抬手抓住喉前的匕首将它往外一推,范天澜即刻横手一拉,奥格的五指连同半个手掌顷刻被切断,但他本人也在同时往前一扑,脱出了范天澜的挟制范围,黑色的卵状物同时从四方飞来,落在他们脚边后啪嚓碎裂声,浓烟般的毒雾冒了出来。
范天澜追击的动作随之一顿。
墨拉维亚仍然看着那个方向,自言自语般说道:“据说萨满在遗族的语言中被称为‘巫’?”
毒气升起的那一刻,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虎人也冲向众人,雾起得非常快,几乎能听见它们嘶嘶作响蔓延的声音,范天澜一甩点滴血迹都无的匕首,“蒙脸!”他短促地命令道。面对突变,狼人和人类在纷纷掏出布巾蒙到脸上,拔出方才取回的武器,同时有志一同地向前攻去。
被无形的力量所操纵的毒雾并未跟着这些突围者移动,因为操控者真正想攻击的对象还留在原地,范天澜匕首回鞘,抬手用三指捏住一名虎人刺来的短剑,同时右肘一抬,磕断一柄长矛的矛身,两声闷响之后,两个虎人像皮袋一样横着被砸了回去,将数名虎人砸倒在地,这份力量让一些虎人忌惮地后退,但也有一些则从旁绕过了他向他人追击而去,而就在这片刻时间里,毒雾已经漫过范天澜的胸口,继续向上蔓延。
令人心寒的肢体断裂声在浓雾中陆续响起,又有数个虎人肢体不全地被抛出来之后,毒气完全将范天澜和始终静立在旁的墨拉维亚都掩埋在一片浓浊的灰黑之中。
奥格在部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逃跑的形象极其狼狈,长着黑纹的脸上明显地发白,已经没有多少精力去顾及他族长的威严。虽然他的手掌其实没断,腿还是好的,脊椎也没有受到重伤,但疼痛的余韵还停留在他身上,与劫后余生的恐惧一起撕扯着他的灵魂。他有多久没感受过这种东西了?只是片刻之间,他就在那个黑发人类的手下真切地看见了死亡的面孔。
他举起一只手做了个手势,让前头那部分虎人停下对那几个狼人和人类的追击,那些猎物的价值并不大,他还要让他们把该传的消息传回去。浓雾在他面前翻滚着,奥格没听到中毒者应有的闷咳声和挣扎的声音,里面的人始终没有做出突围的动作,所以他谨慎地退后,让层层的护卫挡在他面前。
一个穿着墨鸀长袍的壮实老者慢慢走了出来,他看起来仍然强壮,声音却比他的外表老了二十岁:“你太鲁莽了,奥格。”
“耶鲁里萨满,”对这位部落的重要支柱,奥格从来不怠慢,“没错,是我低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