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显然与他们的期待相差很远,队伍里确实有一些人受伤了,但除了两个人需要用绳索织成的拖网抬着走之外,其他的伤者情况看起来还比这几个俘虏好得多。不能确定是否有在黑暗中失踪的对象,但在火把和某种非常精致的照明工具提供的光线下,看得出来这些异族人并没有陷入恐惧和不安的气氛。甚至他们的队列还很完整,可以从这些大小相似的群体中算出这批人的大致数量。
子爵并不相信这些生活在塞缪地区的异族人有这样的能力,不仅仅是指他们从人面狼蛛的群体攻击中生还。少年时代他的哥哥们玩过一个游戏,他们把一些看上去毫无素质的男性集合起来,凑成几支小队,互相交换,然后用这些小队在既定时间内训练出来的纪律程度来进行比较,以此来裁断谁的才能更优秀。游戏的胜负子爵记不太清了,毕竟他们不止玩了一次这种把戏,他记得的是,有一位堂哥抽签抽到了一支完全由异族人组成的队伍,这是一支没有人想接的签,而那位堂哥也可以说是尽力了,但结果并不能因此改变。后来那位恼羞成怒的堂哥把让他丢尽了脸的异族人全绑到护城河边,用“勇敢者游戏”把他们全送进了底下那些铁尾鳄的胃袋里。
他们显然受到了良好的训练。有这种经验和能力和需要训练他们的,只可能是——子爵看了一眼亚尔斯兰,他还记得当初那位早熟少年表现出来的令人惊艳的才能,就是那些才能让他即使知道对方是遗族,也愿意将之纳入麾下。只是短短数年时间,他就已经成长到了这个地步?视线再度转向亚尔斯兰身边的那位法眷者,子爵本能地感觉到,也许大部分的变数都来自于这个人。
作为法眷者,他们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会令人意外。法则的宠儿,命运的眷顾者,天生就拥有超凡天赋,强大到几乎任何追上或者超越他们的想法都是可笑的,若非只在中洲的另一端出现,而且触犯光明教会禁忌一样地是黑发黑眼,不为这一侧的大部分人所知,他们说不定可以成为控制力正在不断增长的教会的代言人——这个世上,没有人比他们更接近神的领域了。大法师的鲁莽行径固然令人恼怒,却并非毫无理由,在大法师比现在还年轻一点,正是人生中最意气风发的时候,一个从远东造访中央帝国的法眷者非常彻底地愚弄了他。同样被愚弄的还有光明教会,但教会最终得到了一个道歉,法师却抱着难以言表的心情躲到了赫梅斯这种地方。
人生中能两次接触法眷者,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难得的幸运和荣誉,对法师来说却是反过来的悲剧。子爵倒是有些感谢他帮自己确定了对方的身份,毕竟在遗族中分辨出法眷者,需要的不只是感觉而已。奇异的是这位法眷者没有表现出攻击性,他确实拥有非常强大的能力,无论是轻易消解大法师的高位雷术,还是挡下龙牙匕首的攻击都体现了这一点。前者还可以说只要等级处于高位就能做到,后者却已经超出这个范围了。但对于严重冒犯了他的法师,他不仅没有施以惩罚,还阻止了亚尔斯兰的反击举动,看起来毫无惩戒之意。
子爵很了解力量掌控者的各种品性,甚至可以说,力量有多大,性格就有多扭曲。也许这只是类似性格的另一种表现方式?
无论哪个方面,都和子爵的猜想隔着两个世界距离的云深看着手上的东西,没发现子爵若有所思的目光。他身边的青年走到他的另一侧,高大的身体很好地挡住了那些视线。
云深手上这把匕首就外形来说相当不错,和一般匕首不太一样,它的手柄是金属的,剑刃则是一种奇异的乳白材质,如果不是入手那份沉重感甚至超过了钢铁,这支造型颇为创意的武器看起来还真有点像某种模型,淘宝上专卖游戏周边的卖家那儿相当多,并且绝大部分都来自义乌小商品市场。
“龙牙匕首。”范天澜说出它的名字,从云深的手里把它轻轻拿了过来,用手电的光仔细查看剑柄上的文字标记。
“龙牙?”云深问道。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法师和骑士什么的,魔兽也算见识过了,但龙作为云深的民族图腾,即使知道它很可能是大肚子蜥蜴的模样,也还是对它有点关注。
“‘基摩修斯’,第112号成品,这是矮人很久以前制作的匕首。”范天澜说道,“在时间中存在越久,匕首就越强大。”
直到现在,云深还是对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一无所知,一把匕首如何强大,他能想象到的画面连作者也不好意思写出来。不过想象力贫瘠不会影响眼下的现实,范天澜一手拿着匕首,另一手托起云深的左手,让他手心朝上,然后轻轻一拉。
血珠从云深的食指上冒了出来,似乎因为是小伤,更可能的是云深根本没有反应过来,他的完美蛋壳没有启动。以一种非常认真的态度做这件事的青年执起云深出血的手指,在匕首洁白的剑身上缓缓划过。
血迹像被吸收一样地消失了,浅浅的字迹又从剑身中浮现出来。
“‘炎之盛宴’,”青年说,“这是它的名字。从今天开始,您就是它的主人。”
第34章 这是苦逼大叔的全场
“杀了他们。”
“不能杀。”
“不能杀!”
“我们会被报复!”
“让他们活着离开我们我们才会被报复!”
“你们的眼睛只能看到脚下的石块吗!谁敢杀!杀了谁敢担保不会有事!”
喊出来那位族长喘了两口气,环视着周围一圈人的面孔,把手中的短刀重重顿到地面,“一个法师,一个贵族,一个术师,你们这辈子见过那么多身份高贵的人吗?如果他们在这个地方失踪,就是我们做的!除非我们能躲到世界的另一边。”
“我们只是经过龙脊密道……”
“只是经过?”有人讽刺地笑了一声。
诸人沉默了一会儿。昨晚发生的事和那几个人有没有关系,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算起来他们才是受害者,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即使对方只有三个,而他们合起来有将近5000个人,但在一个贵族的性命比10000个贱民贵重的普世法则下,道理反而不在他们这边。是他们碍了贵族和法师的事,他们不仅没有给予这些高贵者恰当的协助,还在他们受伤的时候把人抓了起来,这种行为放在过去够灭族的了。甚至不必假手他人,这些高贵而且强大的人物自己就会动手碾死他们。
令人战栗的是,现在有这个能力碾死这些大人物的,是他们这些被排斥和压迫的低贱民族。
如果不是被这种从所未有的局面引动,这些原本存在着各种矛盾的部族长老和族长也不会主动凑在一起。上次能够这么坐在一块还是因为炼金术师的召集,无论他们如何考虑,都不可能违抗拥有绝对力量和地位的术师——在还有遗族忠心耿耿的前提下。
虽然还未真正脱离眼下的处境,但从炼金术师那里得到的消息是,经过这次短休,龙脊密道剩下最后一段路程将一次走完,他们再过半天就能回到广阔的天地之中了。虽然只在这条密道中过了一天一夜,但对这些从未有过类似经历的人来说,简直如一生般漫长,因此接到这个消息几乎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解脱,尤其是术师接着补充说剩下的路程将会变得安全,不会再有什么意外阻止他们的前进了。
只除了一个小问题。
术师在暗河边遇到了几个人,包括贵族,法师和奥术师,这些人因为袭击术师已经被捆起来了。至于该怎么处置,术师希望得到他们的意见。不过他不需要他们马上提出建议,最后一个休息点在不久之后就会到达,各族长老以上都可以用这段时间认真考虑。
这就是他们争论的理由。虽然人是遗族捆的,但此时各族都是一个整体,和他们做的也没多大区别,被清算的时候不会有谁仔细听取他们的辩解,就像边境警卫队对他们说的一样,“一群蚂蚁和另一群蚂蚁有什么区别?”可是这完全无助于他们统一意见,杀或者不杀,哪种选择都意味着极大的风险,而好处……能够向这些将他们逼迫到这个地步的权力者报复,那是做梦都想象不到的机会。
重重叹了一口气,通山族长说道,“我们在这里把话全说完,最后决定的还是术师啊。”
“他让我们一起想办法,不是因为他也不能做出决定?”塔山族长是另一种看法。
“术师会拿不准注意?”刚才出言讽笑的青年哈了一声,“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了。”
“那他为什么还来问我们?”塔山族长反驳道,“你的哥哥不是跑到术师身边去了,他不知道?”
这句话说中了塔克的软肋,他扭曲了一下脸,“别跟我提他。”
“有什么不能说的?他贴过去不是为了给你们容克族讨要更多好处?”塔山族长讽刺地说。
“我可没见过什么好处,而且术师是好接近的?”代理容克一族族长事务的青年双手环胸,撇着嘴说道,虽然处处跟自己的兄弟对着干,但塔多和塔克拉确实有着同样的血缘,“那帮遗民把他围得密不透风,说起来,术师可是他们的不是我们的。有什么好处,最后还不是他们的?”
周围一时静了下来。并不是因为塔多大胆的发言,而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其实没错。
明明都是同样的处境,在得到炼金术师之后,遗族就和他们明显地区分开来。他们拥有和术师几乎一样的外貌,这种曾经受尽歧视的外表居然因此变成了拿到好处的理由,遗族之外的各族既感到不满又不能说什么。毕竟如果处境换过来,他们也是一样的,甚至可能还不如遗族——要和自己的对手分享炼金术师带来的各种神奇产物,光是想象就难以忍受。纵使术师带来的各种神奇产物每个部族都有份,但这些珍贵的事物最终还是要还到术师手中去,术师既然留在遗族中,和属于他们也没什么区别了。现在在龙脊密道中大家还能团结一致,但离开密道之后,势必要树上的在树上,地下的在地下,岩石永远不能变成河流。
“你们慢慢想吧。”一个一直沉默的人忽然开口了,除了容克族的代理族长,在场的人当中就属他最年轻了,名为韩德的高大族长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地上这一圈人说道,“无论结果如何,我相信那位术师。”
不待别人回应,这位族长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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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这批还有余力折腾的人有相当一段距离的某个岩石大厅中,一场禁咒引起的大火已经烧到了尾声。
在这片封闭的空间里,升腾的炙热火焰舔上穹顶之后又倒卷下来,如果法师和子爵能留在现场,以他们的见识,说不定就能从中总结出随着遗族国家的毁灭而消失的某些技术,比如他们制作出来那些独一无二的美丽瓷器,至今还无人能够复制。瓷窑在破城之前就被毁得几乎什么也看不出来,而迁移至世界各地的遗族最多只能烧出一些精细的陶器,那些光洁无比的釉面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过这已经是题外话了,一方面被无数危险的巨虫所包围,另一方面不知为何消失了两位有力的同伴,他们珍贵的战利品却还留在地上,拥有不少战斗经验的子爵和法师在意识到不妙之后,马上就离开了这个地方,不过对留下来的那些可爱宠物,他们也没忘记好好招待一番。
烧无可烧之后,火焰渐渐消减了下去。那些来自裂隙另一端的生物已经变成了贴在地面的黑色印痕,虽然有裂隙另一端的强大生命力,饲养它们的法师还不断用法术强化它们的体质,但作为生物最大的弱点它们依旧无法克服,就是身体的大部分都由水构成。连附近的水道都被烧干了,过了好一会才又流动起来,何况它们。
空气的温度依旧高得惊人,但在这片空旷的大厅中,还有一团灰黑色的薄雾在四处飘荡,为逃跑的狡猾猎物咆哮怒骂。也许死了之后各种感觉都迟钝了许多,它似乎没发现在地面那层薄薄的灰烬之下,有些微光芒正在闪烁着。渐渐地,不仅是微光,更多的光在地面闪现出来。
处于此时还在这个宽广无比的岩石大厅里游荡的那个幽灵的角度,可以看到那些光已经接连而成了某种图案。现在的人大部分已经忘记了,相关的资料不在教会山就在中央帝国,但对经历过裂隙之战,至今还能保持意识的存在来说,哪怕死亡也不能让那些可怕线条所代表的事物从灵魂的记忆之中消失。
“魔族……!为什么会有魔族的法阵!”嘶哑的声音在一片空旷中飘荡着,不过不会有人回答它,而且接着它也不能问出更多的问题了。
魔族的法阵有条不紊地继续它的工作,岩石以看得见的速度成长,联合,将这里恢复成了很久很久之前的状态,灰色的幽灵被从地面伸出的无数光线温柔地包裹起来,然后不可抗拒地带入地下。
往下,再往下,岩石的更深处,没有一个中洲的法师到达过的地方,有一个算不上太大的房间。因为地板材质特殊的关系,整个房间都被某种柔和的光芒照得蓝莹莹的。对中洲法师来说梦寐以求,强大而稀少的法圣石从房间的这一头铺到那一头,建筑者毫无暴殄天物的自觉,不仅将它们用作地砖,还在它们完美的镜面刻上了各种直角和弧线,将它们变成了一个复杂到看着都发晕的图形的一部分,连被拖进来的幽灵都为之一时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