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隐炼看得脸都白了,拉拉聂临风的衣袖,小声道:“他们也太凶了,而且这么热,会得病的……”
“嗯,我们过去看看。”聂临风说着拉上连隐炼朝粥棚过去,见到端着碗的人迎面走过来,斜着目光看了一眼,发现那根本不能算是粥,就是汤水里飘了几粒米,别说填饱肚子,解渴还差不多。
连隐炼也看见了,忍不住皱起眉:“朝廷发的赈粮应该够的,怎么……”
“我们不就是为这事来的。”聂临风揉揉连隐炼的脑袋,沉声道,“我们先四处看看,还是……”
他说着一顿,发现连隐炼的注意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了,正盯着队伍中间一个饿得哇哇哭的孩子,一个怀抱孩子的女人正哄她,但那孩子却是哭得更大声了。
不远处的官兵原本在说话,听见这声音脸立刻黑了,手搭在腰间的刀上走了过来。
连隐炼见状立刻走过去,聂临风没来得及拉住,只好跟上了。
“大姐,这是你女儿啊?”连隐炼问了那女人一句,他这时才发现她怀里的孩子其实也在哭,只是哭哑了嗓子,声音很小。
女人看见连隐炼,有些生怯,把正哭的小孩往自己身边带了带,没说话。
连隐炼见她这样,有些无措,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转头向聂临风求助。
聂临风走过来,摸了摸他的头,这才冲女人说道:“孩子这么哭不是办法,官兵都过来了,还是先到旁边去吧。”
“可是……”女人闻言有些犹豫,看了一眼队伍。
她已经在这排了很久了,现在走,再回来又得重新排,什么时候才能吃上一口粥?
“走吧。”聂临风说着让了让,将走过来的两个官兵让进女人视线里。
看着那两人腰上的刀,又看方才闹事被打伤的人,犹豫了一下,女人还是带上小孩离开了。
聂临风带着她们去了离粥棚比较远的一棵树下,从随身的包裹里拿了两个饼出来。
小姑娘看见饼,眼睛都是发光的,干咽了一口,两只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希冀地看着聂临风。
聂临风把饼给她们,又拿了水袋出来,说道:“别噎着。”
女人闻言有些发愣:“可、可以吗?”
连隐炼还没来得及回答,小姑娘已经拿过饼吃了起来,女人见两人没有不同意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吃了一口。
连隐炼看两人吃了东西,心情也踏实一点,问道:“她是你女儿吗?”
女人闻言噎了一下,咳了几声,捂着嘴怯怯地看着连隐炼,却也没那么戒备了。
“不、不是……”女人小声道,“她、她是我在路上捡、捡的。
“捡?”连隐炼有点懵,又不是小猪小狗,这还能捡?
女人解释道:“她、她爹妈饿死了,小孩在路边哭,我看着、看着可怜,就带、带她过来讨、讨口吃的……”
连隐炼会意,笑道:“你是个好人。”
女人闻言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饼,又有些说不出话。
“你的孩子不要紧吗?”连隐炼指了指女人怀里的小孩,“他一直哭。”
女人闻言摇摇头:“没、没东西吃,哪有奶水,我就想着讨点米汤……”
聂临风问道:“你每天都来?”
女人摇摇头:“粥棚两日才、才施一次粥,要大早来,晚上就、就没了。”
连隐炼闻言远远看了一眼那队伍,皱起眉:“两天……那其他时间你们怎么办?”
“树、树皮树根,都能吃。”
连隐炼闻言眉心皱得更紧了,他看向聂临风,目光透着满溢无措和难过。
他打小在皇宫里长大,连饿肚子都不曾有过,御膳房送的糕点不好吃都要闹半天脾气,从来没想过、也想不到这些东西竟然也是可以吃。
聂临风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伸手过去轻轻捏了捏连隐炼的手心,又道:“朝廷不是发了很多赈灾钱粮吗?”
“那、那我不知道……”女人道,“官老爷说就、就这么多,饿肚子的人多,吃了以后就、就没得吃了。”
聂临风又问道:“就没人反抗?”
“有、有的,怎么没有。”女人道,“前两天附近几个村反抗了,都、都死、死了……”
她说着低下头去,又喃喃了一句什么,连隐炼没听见,但聂临风却是听清楚了。
她说,反正也要饿死的。
“临风……”连隐炼拉了拉聂临风的衣袖,“我们还有多少吃的?”
聂临风想了想,道:“不多,本来也没打算赶路。”
他说着把重新包袱拿出来,里头除了两身衣服,剩下的就是填肚子的饼,以及半道上买给连隐炼但还没来得及吃的几样糕点。
“这些都给你们吧。”连隐炼把糕饼都拿出来,塞到女人怀里。
女人闻言无措起来,看着塞过来的东西不知道该不该接。
连隐炼的表情看起来很伤心,好像把这个东西给他是一件多难过的事,既然这样,又为什么要给她?
“拿着吧。”聂临风把东西塞到小姑娘手里。
“谢、谢谢……”
连隐炼犹豫了一下,又拉拉聂临风的袖子,问道:“我们身上还有多少钱?”
“怎么了?”聂临风问道,“要买东西?”
连隐炼点头:“买点吃的给他们。”
“杯水车薪。”聂临风压低声音道,“我们进城,把事情查清楚,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我知道的……”连隐炼低着头,眼眶瞬间红了,“但是一点点也可以,我想做点什么……”
聂临风闻言神色柔和下来,轻轻点了点头:“好。”他说着看向女人,问道,“这附近哪里有卖米吗?”
女人点点头,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草棚:“城里的米、米商会、会去那里。”
连隐炼看过去,发现那边的确有人在,脚边放了个口袋,应该就是卖的米了。
聂临风道:“没人打那个主意?”
女人摇头:“官老爷帮、帮着呢,前天还打、打死了一个。”
聂临风“嗯”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连隐炼的头:“你在这等着,我去……”
连隐炼立刻拉住他的手,很轻地摇了摇头:“我跟你一起去。”
聂临风点头,拉过他的手起身,朝着那个草棚过去,问了一下价格。
卖米的应该是店里的伙计,人倒是挺殷勤,但报的价格却是让连隐炼忍不住皱起眉。
他前不久才看过粮价单,要说粮价有点浮动他也理解,但这直接翻了四倍,是不是过分了点?
“你这米金做的吗?这么贵?”
一听连隐炼这话,伙计表情瞬间就变了,一脸的不耐烦,就差直接翻个白眼过去:“就这个价,爱买不买。”
“你……”
“买。”聂临风道,“这米不够,你们老板是谁?”
伙计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堆起笑来:“我们老板是万鹏海……”
“万隆米行?”
伙计立刻点头:“对对对,爷您认识我们老板?”
“不算认识。”聂临风说着,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从怀里摸出几张银票来,“去把米运过来,顺便放给灾民,有问题吗?”
伙计看见银票,眼睛都亮了,立刻殷勤地应下,招呼了另一个伙计一声,自己跑回城去了。
他们动作倒是快,没一会便拖了几车米过来,有的去对面招呼灾民过来,有的就在原地等着人过来。
灾民一听有饭,一窝蜂涌了过来,虽然米行有人负责,但没人维护着秩序,场面很乱,有个伙计甚至直接跟灾民吵了起来,原本就不算快的速度便更慢了。
连隐炼在旁边看得着急,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上去帮忙了。
“念念,别……”
“没事,很简单的。”连隐炼摇摇头,拒绝了聂临风的劝阻,学着那些伙计给来的灾民发米粮。
聂临风没再阻止他,但也没放任他做太久。
连隐炼打小娇生惯养的,就算不被太阳晒着,只是在草棚底下站,皮肤很快就被闷得红了一片。
聂临风见状不对,立刻把他拉了过来,又去问米行伙计要了点水,打湿帕子给他擦脸降温。
“擦完脸就别过去了,等天气凉快点了我们再进城。”聂临风小声道,“知道我们来查赈的消息,这边的官员不可能什么都不干,我们得在他们把事情掩起来之前查清楚。”
“那要多久?”
“怎么?急着回去?”
“不是。”连隐炼摇摇头,“如果我们快点解决了,他们不就可以吃上饭了吗?”
聂临风也摇头:“官府那边要摆个样子给我们看,只要我们在这一天,他们就会每天好好给这些灾民发粮,不用担心。”
“那就好,那我们赶快去!”
“不急,我再问问……”
聂临风话说着抬眼,发现连隐炼注意力又跑了,在看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在跟米行老板万鹏海说话。
连隐炼走近听了一下,就听见男人在跟万鹏海讨价还价,似乎是来买米的。
连隐炼有点惊讶,小声道:“这么贵他也买啊?我还以为傻子就我们呢。”
聂临风看了男人带的小孩一眼,垂下眸子,轻声道:“有些人实在没办法,也会拿家里值钱的物件来换钱。”
“那好亏哦。”连隐练撇了一下嘴,刚想收回注意力,就听见男人说了一句“这丫头会干活的”。
他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男人是来干嘛的,原本泛红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度。
连隐炼看向那个姑娘,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件事,安静地站在那,听自己的父亲是怎么跟老板商量,要拿自己换点吃的。
听了一会,连隐炼还是忍不住走过去,道:“我给你钱吧,这米我买给你,你……你还是带女儿回去吧。”
他有些唐突,男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半刻思考也没有,直接便拒绝了。
原以为男人会讨价还价的连隐炼几乎是当场愣在了原地。
他只是想要吃的,自己给他了,为什么还拒绝?
聂临风在一旁,很轻地叹了口气,走过去冲男人道:“反正也是卖,不如卖给我,就你刚刚跟老板要的价。”
男人闻言面上一喜,答应的话几乎就要吐出来,但很快眼珠子一转,又拒绝了:“不行不行,这丫头我们也是辛苦养大的。”
连隐炼闻言皱起眉:“那你还……”
“那不要了。”聂临风打断了连隐炼的话,轻轻捏了一下握在手心的手示意他别说话,然后拉着连隐炼就要走。
男人一看慌了,忙不迭把人叫回来,同意了方才的价格,把人交给聂临风后,便拿米去了。
看见男人拿了一小袋米时,连隐炼眉心皱得更紧,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是无措地看向聂临风,眼眶又不住地红。
他有很多话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他不会要你的米的。”聂临风轻轻摸了摸连隐炼的头,缓声解释道,“既能换吃的,又能少张嘴吃饭,你给了他米,他不还得养着这丫头?”
连隐炼恍然,但心里却更难受了。
“别想太多了,至少她跟着我们,不会饿肚子了。”聂临风拍拍他的背,又看向那个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闻言怯怯地摇头:“没有名字,我是家里第五个,就叫我五娃。”
聂临风闻言想了想 ,道:“以后你就叫聚花吧,晚点跟我们回京城,好好做事。”
聚花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
聂临风这才去拉连隐炼的手,道:“你在这休息会,我找几个人问问情况。”
连隐炼点点头,在草棚底下找了个地方坐下,目光没着没落地四处看着。
忽然,不远传来“哎哟”一声,他循声看过去,发现是一个年迈的老人,似乎是要过来,但走得急,摔了。
连隐炼立刻起身过去,把人扶了起来:“没事吧?”
“没事,谢谢啊。”老人摆摆手,看着连隐炼的眼睛弯了弯,努力站直了,但人还是有点不大稳,“我、我想去……”
看他指向草棚,连隐炼立刻会意:“要不我去帮你领吧,你先休息一下。”
他说着左右看了看,想找个阴凉点的地方。
“那……那去那边吧,我孙子在那。”老人说着指了指远处一棵大树,底下还有个小娃娃,正巴巴地看着这边。
连隐炼点点头,扶着老人过去了。
等走到树下,忽然几个人从树后跳了出来,连隐炼面色一僵,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掉头想跑,却发现来路已经被堵住了。
他立刻张嘴想喊人,但一个“救”字才脱口,后脑勺一疼,眼前就黑了。
昏迷了多久,连隐炼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醒时,已经到了室内。
他摸了摸后脑勺,发现起了个大包,疼得要命。
呻/吟着坐起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情况,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摸了一下他的脸。
连隐炼吓得整个人一僵。
“念念。”
听见熟悉的声音,连隐炼才松了口气,转身过去整个扑到聂临风怀里:“临风哥哥!”
聂临风摸了摸他的头:“嗯,头还疼不疼,有没有吓到?”
连隐炼摇头:“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聚花呢?”
“我给了她点钱,让她先进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