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恒低头,血红的眼对上惊恐的脸。
“鬼——是魔鬼!”黑衣人大喊,他眼里的畏惧藏也藏不住,抖若筛糠,贴在地上往外爬。他颤抖的手突然碰到冰凉的东西,黑衣人想也不想抓起来对着越恒丢砍去。
“兄弟们,横竖是个死,带走一个是一个!”他大喊道,剩余黑衣人下意识抓起武器。
老酒鬼抬眸,松开越恒的手。
越恒血红世界出现一道银光,满心烦躁无处发泄的他迎着白光而去。
“叮——”
黑衣人越发惶恐的眼,看着越恒徒手握住长剑,就像这剑不是伤人力气,反而是田野间纷飞的蜻蜓蝴蝶一般!
越恒的手小而肥,每日抓着抹布在酒中洗过,却依旧柔软,带着小孩子特有的细腻。
此刻这双小手紧紧抓着长剑,仿佛抓着一块麦芽糖或者饼子之类的东西。他的掌间仿佛自带隔离罩,将尖锐的剑刃与脆弱的血肉隔离开来,
越恒摇摇头,想从血色中逃离。他恍惚的世界中,高大的血树粗壮繁茂,挂满血藤,骄傲挺立在越恒身后。
“这不就学会了吗,空手接白刃。”老酒鬼哈哈大笑。
越恒耳朵一动,听见熟悉的声音,他茫然无措一把捏扁手中长剑,委屈:“师父?我看不清……”
“莫慌,师父助你。”老酒鬼举起酒壶豪饮一口,一个飞身抓住越恒裤腰带将人拎起,随后松手,一左一右握住他的手,落入残存的黑衣人中。
“形醉意不醉,意醉步不醉。徒弟你不是老埋怨师父不教你拳法,今天就带你走一遭。”老酒鬼沉声,“端杯!”
越恒下意识勾指。
“醉酒提壶,两手如矢力千斤!”
老酒鬼大手握着越恒小手,弯肘勾拳,带着越恒的手冲着黑衣人脸去,又及时抽手。黑衣人忙伸手挡,不料越恒的掌中仿佛藏着千军万马之力,滚滚而来,一拳将他送上天。
“噗——”黑衣人在半空中喷出一口血,山沟村众人连忙躲开,嫌弃挥手。
“这孩子内力……”剩下众人面色大骇,“他哪里来的这么深厚内力!”
“门主定知道!”
可惜知道真相的虚元门门主魂归西天,死不瞑目。
“醉酒抛杯,金丝缠洗踢连环!”
越恒感觉自己被老酒鬼抛起,他心下安定,毫不犹豫将身体内叫嚣着要释放的力量全部施展出来。
“砰——”
越恒的小腿仿佛铁棍,落叶扫秋风,无情地击倒想要偷袭的黑衣人。
眼瞧着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下,为数不多的几人心有悲戚,转身就跑。
被老酒鬼放到地上的越恒拔腿就追。
“够了,给我留两个审问。”
老游医不知从哪里飘出来,拦在越恒身边。
越恒皱眉,心气不顺,举起拳头,虎声虎气道:“让开!”
老酒鬼挑眉,山沟村众人掩嘴轻笑。
“娃娃胆子一直大得很。”
越恒看不清人影,只听面前人声音熟悉,他左思右想,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只是心气不顺,当即挥出拳头。
老游医背着手,“啧”了声,两指夹住他的手,随即一挥一弹,借力打力,将无法无天的小东西挥退一步。
越恒来气,眼看就要撒泼,“醉酒提——”
老游医飞身上前,挡住他模仿痕迹甚重却无甚章法的拳头,左手“噔”一声弹他一脑瓜崩,右手趁机拽下他刻着名字的酒葫芦,拔下盖子塞进他嘴里。
“咕咚咚。”
众人数着,只听三声吞咽声后,老游医抽回酒壶,慢悠悠堵上壶口。
“嗝!”越恒打个饱嗝,血红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眼睛一闭,倒进老书生怀里。
“抱走抱走,不省心的玩意。”老酒鬼连忙道。
老游医瞧他一眼,冷笑。他身后,还活着的黑衣人被五花大绑,堵着嘴扔在地上。
“带下去,好好审问。”老游医声音渐冷,目光低沉,“他们到底从哪里得知山沟村的位置。”
“是。”
越恒睡了一个好觉。
他张开眼,伸个懒腰,爬出树屋。
“诶,等等,我好像忘了啥?”越恒挠挠脖子。
他眼中,山涧中的树依旧苍翠安静,随风摆动。酒林中的酒缸搭着的柱子遮天蔽日,影子落在他紧皱的脸上。
“昨天,我好像……”越恒突然瞪大眼,一下子跳起来,把肩上早起跳舞的越姬吓了一跳。
大船、黑衣人、芦苇、师父、药丸……
越恒一拍脑袋,连忙扯开衣服看自己的伤痕,只见他胸前白溜溜一片,哪有一丝伤口。
越恒:“???”
“干嘛呢?”老酒鬼蹲在树屋上面问。
“师父,昨天——”
“哪来的昨天,你睡了整整七天。”老酒鬼快活欣赏越恒震惊表情,“不错嘛,还以为你得多睡一阵子,没想到这就醒了。”
越恒脸上“我怕不是得了什么大病”“为什么师父这么轻描淡写”来回交换,最后定格在“真相只有一个”坚定的小表情上。
“师父,你给我吃的,究竟是啥?”
老酒鬼从树屋上跳下来,拍拍屁股,背着手往酒林走,他声音带笑,“当然是咱不醉不归派的好东西。”
“咱门派还真叫不醉不归啊?不是,究竟是什么好东西!”越恒连忙追在老酒鬼屁股后面问。
老酒鬼按住他脑袋,笑嘻嘻道:“长生不老丸。
越恒抬头盯着他,嘴巴慢慢放大。真,真的吗?
老酒鬼一脸认真。
半晌后。
“哈哈哈你竟然信了!”老酒鬼哈哈大笑,一把将越恒抱起来扛在肩上。
越恒感受到老酒鬼颤动的身体,咬住牙,扯他头发。
“嘶——又想挨揍!”老酒鬼一巴掌糊在他屁股上。
“嗷!”越恒不满道,“你骗小孩。”
“是你蠢。”
越恒手又不老实地往老酒鬼头上摸。
“不过嘛,虽然不能长生不老,吃下一粒,几十年模样变不了。”老酒鬼突然道,“身高、容貌至死不变。”
越恒原本就大的眼瞪得更圆,他张开嘴,震惊,“啥?!”
“吃下不长个?!!”
越恒伸手就往嗓子眼扣,被老酒鬼拽住。
老酒鬼斜眤他,冷笑,“扣啥扣,扣不出来。”
“我……我不要当一辈子小孩!”越恒气的差点从老酒鬼肩上掉下去。
“当小孩多好,你看村里还有比你无法无天得没?”
老酒鬼冷笑一声,把越恒放在酒林中。他脚下,一排酒桶,搭着抹布。老酒鬼踢踢因震惊仿佛变成石头的越恒,一抬下巴。
“擦酒缸。”
越恒越想越气,越想越难受,甚至红了眼,他啪叽坐在地上,随手摸到一块石头就要往地上砸,嘴里哀嚎:“我还有啥心思擦酒缸,我都不长个了!”
“咔——”
越恒手中的石头顿时化为粉末。
“嗷——嗷?”越恒哀嚎拐了个弯。
风打着旋吹过,带走他指尖的尘。越恒再次震惊,看看手,看看地上的尘,看看手,看看尘,然后抬头,看看笑眯眯地老酒鬼。
“嗷?”
第12章 长大啦
山沟村四季如春,日光温和,光耀大地。
青山绵延起伏,似有神仙手持墨笔立于云间,挥毫泼墨,人间层峦耸翠。他收笔时不经意一挑,勾出一脚斜峰。峰脚,有凡人聚集而居,拦住一方水土自成天地。
欲与山峰试比高的酒林间坐着一个小孩,他头发乱糟糟扎在脑后,裁剪得当的衣服毫不心疼贴在地上,要是被孩子娘看到了,指不定吃顿竹板炒肉。
可惜越恒在这个世界没有娘,只有一个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师父。
怎么回事呀?
越恒眨眨葡萄般大眼睛,微微张嘴,抓抓手指。我我我突然变成大力水手啦!
他一脸震惊,随手捡起石头,试探性地一捏——只听“咔”一声,青色的石块在他还未长成的小手中碎成两半,“啪”掉在地上。
越恒的眼差点也掉地上。
我知道了,越恒点点头,这是奇幻片啊!
越恒摸摸下巴,趴在地上去够老酒鬼的脚,嘴里嘿嘿偷笑。
老酒鬼眼一眯,瞧他要使坏,抬起脚草鞋按在越恒背上,他也不使劲,但越恒怎么招都爬不出来。
“熊孩子,能耐的你!”
“嗷嗷嗷,我错了——”越恒四肢扑腾,像没了壳的王八。
老酒鬼气哼哼的收脚,顺便勾着越恒的腰把他拱起来。
越恒坐在地上,随手拍拍衣服上的灰尘,又苦下脸,“师父,我真的以后都是这样啦?”
老酒鬼白花花眉毛下的眼睛瞥向他。
越恒歪着脑袋,有气无力道:“我这个样子,以后怎么给你找徒弟媳妇,怎么生大胖小子继承咱门派事业,怎么复兴咱不醉不归派的辉煌!”
“免了。”老酒鬼蹲下身子,与他对视,“我指望你,还不住指望母猪爬树。”
他抬起手指,勾着越恒眼望旁边看,“擦了一年才给我擦了一层,是不是得八十一年后你才从酒林里爬出来?”
越恒听他师父这话的意思,怕不是有转机,连忙跳起来,举着拳头给老酒鬼发誓。
“师父,我以后绝对好好擦缸!努力擦缸!坚持擦缸!擦出一番事业擦出一片明天!——这药丸子到底有没有解药啊?”
越恒用哀求的眼神看着老酒鬼。
老酒鬼嗤笑一声,拍拍他脑袋,“外面人求之不得的玩意,到你这嫌弃成这样?告诉你,昨天那半粒丹下肚,你这小身板里多了五十年内力,江湖中,几个人能有五十年内力?”
越恒一听,连忙拍拍自己肚子,“那我先把五十年内力还你,等我长高点,你再给我成不?”
此刻的越恒,哪有平日招猫逗狗,纵横山沟村那副无法无天的样子,大眼睛耷拉着,黑眼珠紧紧盯着老酒鬼,倒叫他想起村里刚生下没多久的奶狗。
可怜巴巴,怪叫人心疼。
于是老酒鬼哈哈大笑。
“师父!”越恒气的毛炸起来。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老酒鬼搓搓越恒脸,笑道,“哈哈哈,告诉你吧,半粒丸子只长功力不影响你身子,放心吧,你还是有机会给我带个徒弟媳妇回来的!”
“真哒!”越恒蹦起来,开心道。
他原地转了两圈,像吃到鲜草的牛犊,可劲在老酒鬼身边蹦跶。
“过来,有了功力,还得会使。五十年功力在你体内,像埋在地里的酒,你只闻酒香,不知酒源,等你哪天掌握这五十年内力,便是学有小成。”
老酒鬼叫越恒坐在他身前,盘腿闭眼,敛声屏气,随即抬手,将一缕内力缓缓注入越恒体内,带动他身体内停滞不动的内力缓慢前行。
酒林上,纤细的青影静默的站立,嘴角含笑,默默守候。
越恒眼前一片静谧,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到任何东西,只能感觉到一片血红在体内游动。
他感觉自己像一条小鱼,在汪洋大海中游动,追逐更庞大更厚重的血红……
时间仿佛过了好些年,又仿佛只有一瞬。
“好了。”
越恒听到老酒鬼低沉的声音,那一瞬间,虫鸣鸟叫刹那涌来,他深吸一口气,嗅到深深酒香。
嗯,酒香。
越恒:“yue——”
“啪!”老酒鬼提溜草鞋,指着越恒脑袋,恨恨道,“你在给我yue一个。”
“下意识下意识!”越恒挠挠脑袋,抬腿——
“啪!”
盘太久腿麻脚的越恒倒在地上。
“还不赶紧擦酒缸!”老酒鬼喊道,“内力给我走着,停一刻你给我试试!”老酒鬼像奴役仆从的老工头。
“嗷!”越恒耳朵一下子支棱起来,拖着麻脚从地上爬起来,带着欢快表情一瘸一拐去摸抹布。
“先给我擦一遍下面的!再擦那么慢你三个月别想吃肉!”
“嗷!!”
越恒清亮的声音回荡在酒林内。
几个月后。
越恒从树下钻出来,看着树干上比之前高了许多的横线,满意一笑。师父果然没骗他,他长高啦!
老药童翻个白眼,收起刀片,问:“今天你进山吗?”
越恒顶着微红的脸摇头。他今天刚把老酒鬼布置得重新擦第一层酒缸的任务完成,马上就要进军第二层了,哪有心思去山里玩。
“你帮我看看我布置的陷阱里有没有猎物,有的话帮我带回来,咱俩对半分啊!”越恒对着老药童笑出一排大白眼。
“行吧。”老药童摆摆手,背影消失在酒林中。
等他一走,越恒连忙拎着桶跑进酒林中。几个月来,他体内内力运行流畅,日日夜夜顺着经脉游走开阔,擦酒缸这种事反而像个小游戏。他哼着小曲,头顶赵姬,晃悠悠站在凳子上,眼神放光。
终于到你们啦!
越恒手中湿哒哒沾满酒液的抹布盖在陶瓷酒缸上,一抹布下去。
酒水裹着泥浆落在地上。
越恒对擦酒缸这个工作无比熟练,早已练就一边擦酒缸一边神游天外的本事,只是这次,当他继续神游,低头换洗抹布那刻,他的眼忽然对上酒缸。
淡淡的纹路在酒缸上显现。
“嗯?”越恒目露疑惑,“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