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了。”池敬遥捧着碗喝了一口姜汤,身上总算热乎了一些。
两人相视片刻, 都没说话。
裴野兀自陷在?先前的情绪中,尚未完全抽离出来。
池敬遥则因为裴野变化太大,不由生出了些许陌生感。
如今的裴野身上几乎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气,整个人的气质变得愈发深沉内敛,池敬遥甚至有些怕他。尤其这会儿裴野沉着脸也不说话,便?更?让人摸不透心思。
倒是裴青见气氛有些沉闷,开口问道:“你们去边城,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了?”
“这不是雪下得太大,想走小道找个地方歇脚,没想到遇到了你们。”鲁明忙道。
“这一路还顺利吗?”裴青又问道。
“不算顺利,倒也凑活吧。”鲁明道:“前头都还挺好,到了九里坡那边,在?破庙里遇上了两个陈国细作,大概是想偷咱们的衣服。”
裴野闻言拧了拧眉,问道:“交手了吗?”
“一个弟兄受了伤,池大夫说不能继续赶路,我们便?将他留在?了老乡家里。”鲁明道:“那俩细作都死了,就地埋了。说起来池大夫还帮了大忙,若不是他带着猴子追出去,另外一个细作定然就跑了。”
裴野看向池敬遥,虽然知道对方如今安然无恙待在?自己眼前,但想到当时?的情形,依旧暗暗捏了把冷汗。
池敬遥觉察到裴野的目光,忙小声道:“我没杀人……只是拿飞刀射中了他的腿。”
“嗯。”裴野闻言似是稍稍松了口气,而后?又道:“下次遇到这样的情况,不必手下留情,当心他们鱼死网破。”
不待池敬遥开口,他转而又道:“最好不要有下次。”
“对对对,这种事情还是少?遇到的好。”鲁明这会儿打开了话匣子,忍不住又道:“咱们这里管得可?真严啊,我们三个一靠近兵卡,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被拿了。”
阮包子也开口道:“是啊,都不让人分辨几句,阿遥说来找你,他们直接就把阿遥的嘴赌上了,那架势再说就要打人了。”他这语气颇有几分朝裴野告状的意思。
裴野闻言面色顿时?沉了下来,抬眼看向了裴青。
“是他们草率,过?会儿我亲自去办,定要教训一番。”裴青朝众人连连赔不是,而后?话锋一转,又解释道:“不过?几位来的日?子也确实不巧,头些天便?有人去营中说是裴将军的旧识,要寻他。那人带了令牌和路引,巡防的人不疑有他,带着人便?进了大营。”
没想到那人被带着进了大营,遇到一个姓裴的武将,误将对方认成了裴野,竟出手便?要取人性?命。那姓裴的武将反应快,躲开了要害,但还是受了伤。
“自那日?之后?,不时?便?有人去营中说是裴将军的旧识,就连兵卡都不例外。”裴青道:“这些人武艺寻常,脑袋也不大好使的样子,明知道我们有了提防,还是一个两个往营里送,着实令人纳闷。”
也正因如此,巡防的人才会见到找裴野的便?直接将人扣了,也懒得再给他们分辨的机会,省得他们寻机再做出伤人的事情。池敬遥他们赶了个巧,这才有了先前那一遭。
“他们这么明目张胆的来送死,是不是傻?”阮包子问道。
“不是。”池敬遥道:“大概是安排了别的细作,这些人不过?是为了转移注意力罢了。”
裴野闻言点?了点?头,道:“我先前也是这么想的,才特意在?这几日?来了兵卡。这里的人都是跟着我出生入死过?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但还是要小心。”池敬遥忙道。
“我知道。”裴野看向池敬遥,叹了口气道:“你在?这个时?候来,若是让人知道你是我弟弟,我怕他们会对你不利。”
裴野至今可?还记得杨城数年前给他上的那一课,为将者,软肋万不可?示于人前。
池敬遥想了想,道:“要不……我跟着鲁大哥再回去吧。”
“让我好好想想再说吧。”裴野道。
他方才听鲁明说来时?路上遇到的细作,便?知道并非只有在?边城才会有危险。尤其经历了上次刘将军家中被屠的事情,证明无论是在?哪儿,都不是绝对安全的。
既然如此,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反倒让他安心一些。
只要隐瞒住池敬遥的身份,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有问题。
念及此,裴野开口道:“这几日?你就留在?兵卡,哪儿也别去。”
“那会不会有人怀疑?”池敬遥问道。
“将军行事素来令人捉摸不透,哪怕是身边的亲随,也甚少?打听将军的事情。此事只要在?座的各位守口如瓶,外人便?不会知晓。”裴青开口道:“池大夫放心吧,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裴野深吸了口气,朝裴青道:“一会儿你去朝守卫说,本将亲自审过?了,他们一个是来送家书?的,另外两个是路过?的游医。如今大雪封了路,暂时?留他们住上几日?。”
“是。”裴青忙道。
既然要将人留在?营中,如今将他们的真实身份透露出来反倒更?为保险。
只因不说池敬遥是裴野的弟弟,旁人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往那处去猜。
况且池敬遥也不姓裴,任谁也不可?能想到他们会是一家人。
没过?多?会儿,便?有人送了几碗热汤面过?来。
众人吃了面,这才彻底暖和过?来。
下午,裴野找了个人去厨房那边交代了一番鸡蛋的事情,就说鸡蛋是他特意弄了来犒军的,一时?忙昏了头,忘了提前打招呼。
厨房的伙夫虽然觉得这理由牵强,但也实在?想不出别的解释。
况且裴野行事素来不按常理出牌,他们早已?习惯了。
看守们很快便?知道今日?抓错了人,各个都紧张不已?,一齐到了裴野账外等?着领罚。
“一直让你们警惕,但不是这么个警惕法?儿。”裴青朝众人道:“我亲自看了一眼,那传讯的人带着的家书?,路引,甚至还有祁州营的令牌,你们竟都未曾查验,便?将人拿了。”
为首的那看守道:“都是属下失职,前头抓了几个审过?之后?无一不是陈国派来的细作,属下便?大意了,这才错抓了人。”
不过?依着裴野的吩咐,他们真要处置人之前,还是要审问一遍的,倒也不至于真将人错杀了。但哪怕只是错抓,让人平白无故糟了这么一通罪,也确实很是失职。
“具体怎么罚,等?将军定夺吧,我也做不了主。”裴青道。
众人闻言顿时?面色苍白,显然都有些害怕裴野。
“别戳着了,省得将军看了心烦,这几日?都机灵点?。”裴青又道。
众人闻言不敢再继续逗留,纷纷散了。
账内,池敬遥正在?帮裴野检查胳膊上的旧伤。
时?至今日?,裴野的伤已?经痊愈了,但肩膀处依旧留着一道骇人的伤疤。
“太危险了,若是劲儿再寸一点?,你这只胳膊恐怕……”池敬遥伸手在?裴野伤处捏了捏,小心翼翼问道:“还疼吗?”
裴野摇了摇头,那神态看着倒是没将这处伤放在?心上。
池敬遥目光落在?裴野半露着的一侧身体上,见他身上除了这一处伤之外,还有好几处旧伤,便?知他这两年多?定然遇到过?不少?凶险。
“都不疼了。”裴野怕他担心,主动?开口道。
池敬遥闻言笑了笑,忙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故作轻松地伸手在?裴野身上捏了一下。
“二哥,你比从前更?结实了!”
裴野如今看着很是劲瘦,肤色也比从前深了些,看着像是淡淡的小麦色。不过?他身上虽然带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却不让人觉得难看,反倒带着某种独特的野性?。
这让池敬遥面对他时?,总觉得他身上自带一股威压,令人有些陌生。
“别看了,怪吓人的。”裴野将自己衣服合上,淡淡道。
“不吓人。”池敬遥玩笑道:“男人身上有伤痕,会显得更?迷人。”
裴野闻言不由失笑道:“油嘴滑舌。”
“我说的是真的,二哥,没人告诉你,你长?得很英俊吗?”池敬遥笑道。
裴野闻言一怔,倒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夸赞,弄得有些不自在?了。
他本想顺势夸一下少?年也长?得挺漂亮,却又觉得这么夸来夸去有点?奇怪,况且他素来也不是喜欢说好话的人。
犹豫了半晌,裴野索性?伸手在?少?年脸颊上捏了一下。
他这动?作便?如同数年前那般自然,倒是令池敬遥找回了些许从前的亲昵感。
就在?此时?,裴青进了营帐,恰好看到了裴野捏池敬遥脸的这一幕。
他怔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错愕,大概没料到自家那个不苟言笑的将军,面对自家弟弟竟会有如此亲昵的一面。
“说。”裴野淡淡道。
“将军,属下帮池大夫他们安排好了住处,阮包子和鲁明都安置好了,眼下要不要带池大夫过?去看看?”裴青问道。
裴野想了想,道:“不必了。”
“那,一会儿池大夫得空,属下再带他过?去。”裴青道。
“营中太冷了,晚上让他跟我一起睡吧,你给他加床被子便?是。”裴野道。
裴青:……
床那么小,你确定?
作者有话要说:
裴野:好兄弟就要一起睡,有问题吗?
第66章
裴野见裴青立在原地并未离开, 便又问道?:“还有事??”
“呃……”裴青忙收敛起心神,道?:“今日误抓了池大夫他们的弟兄都很忐忑,先前特意过?来?请了罪,不知将军欲如何处置他们?”
裴野闻言挑了挑眉, 他先前一直没?顾上这茬, 却并非是忘了。
虽然他知道?众人?此番错抓池敬遥等人?的原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错误可以被?原谅。
换句话说, 哪怕连续抓了一百个人?都是细作, 也不能因此就懈怠, 理?所当?然将地一百零一个人?不问缘由便当?成细作对待。这不是谨慎, 而是存在侥幸心理?, 偷了懒。
“其实他们哪怕真拿了人?, 也不会不审问就处置,只是今日确实疏忽了, 让池大夫他们受了委屈。”裴青素来?知道?裴野的性子, 到底还是忍不住替众人?分说了几句, 怕裴野因为?受委屈的是池敬遥便从重处罚。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于情于理?他都不希望裴野将人?处置地太重了。
“你是想我放过?他们?”裴野问道?。
“属下不敢。”裴青忙道?。
裴野淡淡一笑, 那?笑意却没?达眼底, “这兵卡里的人?,各个都是同我出生入死过?的,我不会同他们任何一个人?过?不去,但也不会对任何一个人?徇私。哪怕是你犯了错, 该罚也要罚,否则日后我还怎么治军?”
“是。”裴青忙道?。
“依着军法处置吧。”裴野道?。
裴青闻言忍不住拧了拧眉, 却也没?敢再说什么,领命打算离开。
池敬遥却突然开口问道?:“依着军法, 他们该如何被?处置?”
“此次他们所犯军法有两条,其一是玩忽职守,没?有好好询问便将你们抓了,其二是累及百姓,因为?你和阮包子都不是军中之人?。依着军法,违背这两条要各打二十军棍,加起来?是四十军棍。但祁州营还有一个规矩,军中若有人?连犯两条军规,加打十棍。”裴青道?。
池敬遥惊讶道?:“一共五十军棍……会将人?打残废吧?”
“不一定,体格硬朗的,能撑过?去,若是体弱……”裴青看了一眼池敬遥,后头的话没?再说下去。
“二哥……”池敬遥朝裴野道?。
“想替他们求情?”裴野看向池敬遥,道?:“今日我若我不在营中,你可知你们会如何?”
池敬遥忙道?:“关到明日,待有人?审问时,自该知道?我们是冤枉的,总不至于错杀了我们。”
“外头那?么大的雪,你知道?入夜后多冷吗?”裴野冷声?道?:“你可能根本就活不到明天!”
池敬遥知道?裴野是真的动了气,可他如今已经化险为?夷,终究是有些不忍。况且这些人?都是裴野的心腹,肯定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万一真打残了几个,损失的还是裴野。
池敬遥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但他也不认同太过?严苛的惩罚措施。
最好的办法是既让被?罚的人?长记性,又能保住这几个人?。
“二哥……”池敬遥小声?道?。
“军法就是军法,你求情也没?用。”裴野道?。
池敬遥笑了笑道?:“我不求情,这五十军棍,一下都不能少。只是……我是你们这儿唯一的大夫,你真让人?把他们一个个都打得半死不活,不还是得我去给他们治伤吗?”
“一人?五十军棍,我估计各个都是重伤。”池敬遥道?:“这么冷的天,我还得去照看他们,而且这不是一两日就能好的,说不定要连着照看个十天半个月。”
裴野转头看向他,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
“我在想,打军棍本来?就是为?了教训他们,让他们改过?自新,又不是真为?了让他们变成残废,所以换个法子也无妨。”池敬遥道?:“不如将这五十军棍分开打,一个月打一次,一次打十下……这样也省得我给他们治伤了,还能让他们多挨几次打。”
他说罢看向裴青,问道?:“你们的军规没?说打军棍不能分开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