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么……”尹隋扫了一眼里头的水牢,冷冷出声:“本尊就要把你丢到里面去,让你生死不如。”
姜朔默然半晌,忽然说:“是生不如死。”
尹隋:“。”
两人对峙片刻,姜朔率先服软,低声道:“我同你道歉。”
尹隋神色冷淡,顺脚又踩死了从水牢里爬出来的毒蝎子。
“在酒楼,我……”姜朔在凉飕飕的水牢外想了半天,终于开口:“不该喂酒时让你摔在地上。不该摸你的手。不该自己吃饭,并且让你结饭钱。”
尹隋:“……”
总觉得哪里都不对,但想想这一天的经历,岂不正是姜朔口中所言?
自己究竟想要姜朔道什么歉?
夜逐渐深下来,水牢外冷风呼啸,姜朔如今没了修为,被风吹得脸色微白,见尹隋始终神色莫测,只得软下嗓音哀求:“这里好冷。”
尹隋紧紧皱眉,暴躁道:“怎么不早说?!”
魔修暂时摒弃了脑中纷乱无序的思绪,自体内魔性深重,他就更难静下心来认真思考,只凭本能行事。如今既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也就罢了。
……反正姜朔已经道了歉。
尹隋冷着脸,随手脱下自己的外袍,兜头罩在姜朔身上。
墨色外袍宽大柔软,姜朔措手不及,被卷了个正着,只在外袍下露出一双雾蒙蒙的眸子,神色不解。
“这次算本尊放你一马,”尹隋伸手一揽,扣着腰把人拉进怀里,眼睛却看着前方,淡淡道,“你今日既确认了东衍那狗贼已舍弃你,日后便安心留在本尊身边。”
话语间,尹隋往前走了两步,转瞬天地已挪移,桃花小院出现在两人面前。
魔修松开揽在姜朔腰间的手,垂睫看了怀里的人好一会儿,才开口:“进去吧。”
姜朔在尹隋的目光中走进小院,又步过落满桃花瓣的泥土和已经睡得迷糊的小雪兔,进到屋内,反手关上门。
姜朔立在门后,默默数了半炷香时间,而后到桌案边推开窗,望见小院里空落落——魔修已经离开了。
姜朔关上窗,将披在肩上的墨色外袍除下,而后从袖中取出了一叠……黄纸符。
这符是他拿玉佩和酒楼里的修士换的,效果不知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自从姜朔被软禁在这处小院后,见到尹隋的次数屈指可数。而每次对方到来,身上都裹挟着极重极厉的魔气,就算姜朔修为被封住,也能瞧见魔修眸中一日深过一日的猩红之色,以及愈发容易动怒的脾性。
再加上今日探过的脉,姜朔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若是有人暗中诱导相助,才致使尹隋异常重生,甚至魔性越加深重,直至再也难以自控……
姜朔心里微微一沉。
果真是有此事的话,他需得在其他门派联手攻上玄极门之前……把这个幕后之人给探明了。
姜朔的指尖垂落在黄纸符上,恍惚间竟想。
他——
不想见到尹隋被各门派围攻至死的模样。
姜朔情不自禁回忆起那日,自己手中的剑穿过少年单薄胸膛,飞溅的血把视线染得一片湿红的景象。还有那个狠戾的、血气弥漫的吻。
曾被一剑穿心两次,是什么感觉?
姜朔不愿、也不敢去想。
他也怕自己……心疼。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换季很干燥,大家一定要记得饮食清淡,注意增减衣物qvq——来自一个不幸感冒的倒霉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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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放纵
一叠黄纸符, 最后姜朔只找出来五六张有用处的。
其余的什么头发变短符、白日偷宝符、裙底走光符、貌若恶鬼符……姜朔随手将它们卷成一团,索性丢在一旁。
此时距离尹隋离开已有小半个时辰,姜朔捏灭烛火, 先取了一张遮蔽气息的符咒用上。
符咒效果只持续短短一个时辰, 再不耽搁时间, 姜朔草草把符收进袖中, 又用了一道传送符。
眼前白光一晃, 姜朔蹙眉抬头,便见斜前方大殿富丽堂皇,内外上千盏烛火摇曳不息, 映得上方天空如白昼一般亮堂。
但大殿烛火虽亮,入眼可见却没发现一个人影,姜朔在原地又等了一会儿,只遥遥望见一个提小灯笼的仆从手端木盘, 匆匆上了玉阶进入殿内。
姜朔从袖中拿出一张追踪符, 松手令其飘荡在空中。
符上已附有尹隋的魔息, 薄薄黄纸在半空中游荡了一会儿,恋恋不舍地离开姜朔, 慢吞吞朝着斜前方大殿方向而去。
姜朔很轻地舒了一口气。
黄纸符晃晃悠悠往前飘去, 姜朔便跟在其后走, 所幸玄极门深夜里似乎并无巡逻子弟, 直至走到玉阶之上, 姜朔仍未撞见任何一个人。
……但同样的,许久前进入殿中的那个仆从,也一直没有出来。
姜朔心下隐隐不安, 待强行压下那股焦躁和异样的担忧, 抬步往上走的时候, 飘在前方的黄纸符忽然一顿,而后失力般掉落下来。
姜朔伸手一捞,把符捏在手中。
——或许是凝成符咒的施法者修为太低,这才飘了一小段路,竟就失效了。
姜朔无可奈何,他换来的符咒中就这么一张追踪符,如今用无可用,只能尝试着去面前的大殿里探一探究竟。
殿门虚掩着,姜朔轻轻推开一条缝,闪身进去,再反手把门合上,期间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殿内烛火亮得似快要燃烧起来,视线落处皆是一扇又一扇画工精美的屏风,由透光的银蚕丝织成,把烛光映得愈发朦胧美丽。
密密麻麻摆放的屏风数量之多,甚至把姜朔探询的视线尽数遮挡,只能瞧见前边一小片范围的殿内景象,至于尹隋究竟是否在里面,根本无从得知。
若有若无的奇怪香气浮沉,殿内的装饰精致华美,显露出主人骄奢的喜好。
姜朔蹙起眉,感到有些怪异。
这大殿的风格……根本不像是尹隋所钟爱的。
当初还在九华之时,姜朔对小徒弟的院子不说了如指掌,但也常常进出,记得那屋里东西放得凌乱,最多的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剑法和术法图解谱。
尹隋最讨厌花样繁复的屏风和一切华而不实的装饰物,除了床榻帐顶上挂了一小盏姜朔送予他的安神香,再不见其他多余的东西。
姜朔本欲往大殿里面而去的脚步迟疑顿住,一时间不知该进该退。
那黄纸符……
正在这时,殿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极远的动静,像是有东西摔裂在了地上。
姜朔很轻地咬了下唇,攥紧手里的几张符咒,屏住呼吸,沿着墙壁往前走去。
避开摆放得乱七八糟的屏风,半途中又绕开了昏迷倒地的仆从,姜朔约莫慢慢行了一盏茶功夫,才耳尖地听见了人的呼吸声。
乱而无序、垂死挣扎一般、偏又死死压抑着的破碎呼吸声。
“你都活了两辈子了,”忽有低柔的嗓音响起,叹息中夹着不加掩饰的恶意和嘲讽,“怎么依旧不懂得审时度势,该低头时就低头呢?”
姜朔站在一扇高山流水的屏风后,隐约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
“不过就是让我的元神助你渡过眼前这阵痛苦……”
脚步声绕着走了两小圈,那嗓音又道:“你早就入魔,是不折不扣的魔修,难不成还怕那点魔气入体会让你失去理智?”
声音的主人笑个不停,笑声尖利刺耳,不似常人能发出的:“你若是自己硬捱过去,不仅这具身体可能再次失去活人气,你或许还会魂飞魄散,什么还魂术也救不回来了!”
姜朔眉头细微一动。
说完这话,声音停了一阵,但依旧只能闻见另一人痛苦的喘息,却没有其他任何动静。
“还真是冥顽不灵——”那声音像是恼了,忽而语气一转,冷冷道:“你不顾自己死活便也罢了,你带回来的那美人师娘日后要是落在别人手上……呃!”
说话者被猛地截断语句,殿中破空声骤起,像是有人动了杀招。
一小阵混乱的跌撞声后,起先阴阳怪气的声音复又响起,怒道:“天杀的东西……”
姜朔伸手握住腰间的剑柄,倏然感觉身周的空气一沉又一滞,如同被一整座冰山凌空压下,殿内的寒意瞬时刺破皮肤,令得人骨血都似被冻住——是魔气!
仓促间,姜朔只来得及将袖中一直攥着的一道防御符用上,黄纸符亮起一霎那,又很快被煞气深重的魔气碾了个稀碎,只替姜朔挡下了最初排山倒海般倾塌过来的压力。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这样的符咒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姜朔脚步踉跄了一下,同时听见那声音愤怒又恐惧的尖叫声,厉声咆哮道:“你敢——!”
“什么人。”
另一道嘶哑不成调的嗓音突然出现,含着弥漫的血腥气,语气里不带任何情绪。
下一刻,姜朔前面的几扇屏风在眨眼间碎成飞灰,殿中几人之间再无遮挡,彼此都看清了互相的面容。
三人皆惊。
姜朔最先发现坐在地上的尹隋,依旧是离开时身着的墨色衣袍,脸色却比纸还白,一双眸子已成了全然的猩红,像是下一刻便要滴出血来,骇人至极。
而站在魔修身旁的人,更出乎姜朔意料。
那人长身玉立,面似桃花媚而不妖,乌发披散在身后,抬眼看人时无情胜似有情。
玄极门掌门,邝无极。
许是姜朔惊讶的神色流露太过,邝无极无声一笑,转头对尹隋道:“瞧瞧,怕你呢。”
魔修眸中血色翻涌,周身压抑的魔气已凝成初具雏形的雾影。
邝无极的嗓音尖尖细细的,听上去尤为刺耳。姜朔不禁去看他的脸,却发现玄极门掌门本应如三月桃花的面容惨白失血,瞳仁黑得可怕,转头看人的动作也略显僵硬。
姜朔蹙眉:“你是什么?”
邝无极缓缓眨眼,奇道:“还挺聪明……可惜,我要是你,肯定乖乖待在尹隋给你造好的小屋子里。”
“毕竟……”“邝无极”扯起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不是尹隋,可不会对你怜香惜玉——”
最后一字刚落,“邝无极”便如鬼祟般动作起来,转瞬间就已到了姜朔三步开外,并抬起了手。
然后下一刻,玄极门掌门身形一晃,喉中发出嗬嗬之声,随即以一个常人难以达到的角度扭转腰身,电光火石间抬手弹了一记黑雾进尹隋眉心。
与此同时,他被血剑“朱”拦腰一斩,霎时飞撞上远处的木窗,又以可怕的弯折角度摔落在地,从“邝无极”丹田内窜出一缕黑影逃出窗外,而那具身体,则一动不动了。
“没死。”尹隋沙哑的嗓音响起,冷冷道:“之后它还会回来。”
姜朔想问“邝无极”如今究竟是何物,却见脸色苍白的尹隋踉跄了一下,猝然跪倒在地。
“你……”姜朔担忧的话刚出口,就猛然被截断。
尹隋一手勉力以剑支着地,另一手垂下去,攥住姜朔落在旁边的一抹衣角,狠狠一扯——
姜朔被绊了下,跌倒在地,膝盖磕得生疼,顿时紧紧蹙起眉。
但等他抬起眼,倏然望进幽深浓稠的一片血红中,立即怔住了。
还没等姜朔反应过来,殿内突兀暴增的魔气就当头罩下,将各处燃烧的烛火瞬间冻灭,宽敞的殿中陷入无尽昏暗。
姜朔直到这时才想起来,先前“邝无极”把一道黑雾打入了尹隋眉心正中。
顾不得颈侧传来被啃咬般的刺痛,姜朔在黑暗中摸索到尹隋的手腕,触之滚烫,再一探灵脉,如岩浆喷发,又似热浪翻滚,魔气在灵脉内横冲直撞,竟似走火入魔至深、隐有灵核爆体之状。
姜朔在怔忡中被推倒在地,下意识开口:“韫儿,你怎么了?”
尹隋动作僵了一刻,但紧接着,姜朔感到腰间一痛,魔修沉默着把他的腰带硬生生扯断了下来。
几声轻不可闻的掉落声传来,姜朔茫然中伸手去找,发现那枚被他藏在腰带中的木传音符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
“入魔一途者,易冲动,喜放纵,愈是魔气深重的关头,愈是顺从本能的欲望而行事。”
姜朔回忆起古籍上的只言片语,长睫颤了颤,试图抬手去阻止尹隋的动作。
不料微凉的指尖卜一碰上魔修滚烫的侧脸,姜朔的手腕就被用力抓住,指腹传来一阵刺痛。
尹隋咬上他指尖,一霎那后又顿了顿,继而如低下头,依从本能将微带凉意的细细指尖含进了嘴里。
姜朔轻轻一抖,终于清楚言语无用,只得去推越来越往他身上压来的魔修。
然而一人修为全无,另一人俨然疯魔,那点力气便如蚍蜉撼树一般,甚至连半点水花也没能激起来。
第五次被摁在地上的时候,姜朔已经是不剩什么力气了,垂落在身侧的手轻颤着,锁骨处一片疼痛。
简直就像是发疯的……一般,逮着什么地方就要咬。半炷香下来,姜朔身上几乎无处不疼,甚至已经被折腾得眼瞳失焦,喘着气茫然盯着上方的黑暗。
尹隋不得章法,索性沿着锁骨往下,姜朔微微偏过脸,忽然察觉到不远处熟悉的涔涔寒意。
——是尹隋的佩剑,“朱”。落在旁边地上了。
姜朔一伸手就能够得着。
若是将这把剑刺进魔修的身体里,或许能……
姜朔睁大眼睛在黑暗中想了片刻,闭了闭眼,转开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