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六个名额分配了一番。
两个让齐知府选择,最好是本地老吏,熟谙事务为上,两个给清平书院,两个给龙冈书院,让他们挑选两名能吃苦耐劳的学生,到当地做一年驿丞。
月银由她本人补贴,每人每年二十两银子,欢迎学子们下基层锻炼。
这么做的好处,一是驿丞能代替老师,教化当地百姓,二是锻炼学生们,使其多求务实,而非只知空谈。
程丹若将其称为:向阳明先生学习。
偶像的力量无穷大,四个名额马上就满了。
又一项目了结。
再说惠民药局的事。
药局是常设部门,她走了也能继续运转,倒不必过于操心,需要安顿的是此前培训的药仆。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加起来约有二十多人。他们的卖身契还在程丹若手中,但她不打算都带走。
此前跟随惠民药局的大夫上过战场,在伤兵营干过活的人,可自赎从良。
一般的卖身钱都是三两到十两,钱并不多,但药仆们平日只有月钱,通常攒不下这么多银子。
程丹若便说,若无银钱,可与生民药行签订雇佣契约,提前支取五年或十年的月钱,每月100钱就支取50钱,五年就有3两银,这五年要留在药行工作。
假如今后升职,可提前偿还预支的工钱,还清即可离职。
这样一来,既能给他们个稳定的饭碗,确保今后数年的生活,也能留下有经验的人才,确保惠民药局能在她离开后,亦能如常运转。
大多数人都签订了契书。
程丹若一张张核对:跛脚老人留下了,红斑妇人留下了,提灯老婆子留下了,六指残疾也留下了……
他们都没正经名字,都是什么老跛、大娘、花姑、六哥。但每个人从她手里接过卖身契时,都会很认真地看两遍,再小心收入怀中。
此刻起,重新获得了作为“人”的资格。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留下。
程丹若将惠民药局的十个保温箱,转移一半到生民药铺,前者负责收容弃婴,后者则许百姓出钱寄养。
两个地方都需要人手看护,她询问了八个护士,愿意留下的可以留下,不想留下的,便随她去京城。
她会在京城再开一家妇儿药铺。
最终只有四个人愿意走。
程丹若已经很满意了。故土难离,这些药仆多是贵州人,不肯离开故土,渴望安定的生活实属正常。
她们和其他人一样,预支工钱自赎,自此恢复自由身。
安置完他们,艾世年也到了贵州。
他有点惨,刚进城就病倒了,上吐下泻,看着颇为严重。
程丹若亲自上门探望,又请钱大夫治疗,得知是水土不服才放心。
“叔父且安心休养,一应事宜,暂且交给下人打理。”她抬眼,“喜鹊。”
喜鹊上前:“奴婢在。”
她嘱咐:“这两日你且留下,照看好叔父的汤药,有什么事及时报我。”
“是。”喜鹊退下,亲自熬药去了。
艾世年有些惭愧:“劳烦侄女了。”
“您客气了,您是我义父的至交好友,便是我的长辈。”程丹若微微笑,“您安心歇着,贵州山好水好,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她察言观色,知道他身体乏力,便及时打住:“您先休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丫鬟,晚辈先告退了。”
艾世年和她第一次见面,不好多留,勉力支身送了送。
待她的背影消失,方才舒口气,暗暗观察四周。
只见屋舍簇新,都粉刷过,茶炉器皿一应具备,条件虽不如京城优越,但该有的都有,生活并不清苦,当即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到贵州得住茅草房,到处的毒虫蛇蚁呢。
还好、还好。
第405章 孙家人
金秋十月, 孙秀才,哦不, 孙举人回了一趟老家。
他在今年的乡试中考出了第三名的好成绩, 已经是位举人老爷了。
穷秀才,富举人,举人可以免赋税, 故而这些日子, 家乡的父老乡亲没少托他挂名,以求避税。
孙举人无法拒绝这样的“合理请求”。他当年去清平读书, 路费是宗族出的, 现在, 到他回报族里的时候了。
他在老家待了半月, 临走时带走了妻子。
孙老太太本不乐意, 大儿媳妇要下地,小儿媳妇再走,谁在家做饭洗衣裳?她自己要喂羊养鸡, 还得织布劈柴, 少个劳动力怎么行?
但孙举人道:“与我往来之家多有女眷,总要有人应酬。”又掏出十两银子, 叫大嫂去买两个粗使丫头。
孙家贫苦,他母亲从未用过丫头,一时又惊又喜, 也不提留儿媳妇了。
反倒是他妻子忐忑:“我大字不识一个,你带我去城里,可会给你丢脸?”
“我会教你认两个字。”孙举人并不爱妻子, 她是打小换过来的童养媳,双方与其说是爱人, 不如说是亲人,“和在家里一样,你替我打理衣食就成。”
他解释,“如今我在城里买了间院子,雇了两个人,我今后在永安书院教书,每月都有月钱,等多攒点钱,就回老家买几亩地。”
妻子吓一跳:“城里买了屋?这要多少银子?”
“几十两,东家太太给的贺礼。”孙举人道,“一会儿进了城,你先和我去拜见一回。”
妻子连连摆手:“我连城都没进过几回……”
“阿姐。”孙举人安抚道,“你别怕,程夫人是善心人。隔壁村子去年夏天,不是雇人去采辣椒么。”
妻子点头:“是,听说只做几天,但给了不少工钱。”
“那就是程夫人的地。”孙举人道,“人家不缺佃农,出钱雇人做,就是给百姓一点挣钱的机会。”
妻子不识字,却懂基本的道理,点点头:“这是好事呢,大妮婆家挣到钱,今年多盖了两间屋子,他们终于有单独的屋了。”
孙举人“嗯”了声,对家长里短提不起兴趣。
妻子看出了他的敷衍,没再说话,安静地看着前方的路。
金秋的贵州很美,但她早就看腻了。有时候,她也会想这山外头是什么样的,可只是想一想,这辈子能进城,放眼望去不再是山连山,她就心满意足了。
骡车慢慢地走,赶在天暗前到了新家。
家是新的,宅子是旧的,不过两进的小院子,瓦片微微泛灰,墙粉过,残留着潮潮湿气,青石地砖锃亮又光洁,显得脚底的泥土格外可恶。
门口有个老头看门牵马,厨房一个厨娘看着灶火,两个丫头迎上前,一个替她拿包袱,一个却睇着孙举人,眉角颇具风情。
妻子微微一怔,看向丈夫。
孙举人没看她,也没看丫头,只问道:“今儿家里来过人没有?”
“费家递了帖子,说是老太太过寿,请您去喝杯酒。”唯一的书童回答,“老爷去不去啊?”
孙举人暗暗叹气,别人家送来的丫鬟小厮就是这样子,没规没矩的,可也没有法子,只能将就着用。
“吃饭吧。”
草草吃了饭,孙举人洗脚睡觉。
妻子有点心事,半天睡不着,试探着问:“二郎……”
“怎么了?”
“没事。”她又咽了回去。
“早点睡吧,明儿一早跟我出去。”
“欸。”
床下铺着褥子,很软,可妻子一整晚都没睡好,但习惯使然,第二天才擦黑就起床烧火去了。
她按照家里的习惯切菜熬粥喝,厨娘起来瞧见,从筐里掏出两个红薯:“再放点这个吧。”
“这是什么?”妻子没见过,“茯苓还是山药?”
“这叫红薯,填肚子的好东西呢,程夫人带过来的,城里才有。”厨娘麻溜地将红薯切块,放到蒸笼和馒头一起蒸。
很快,灶房里就飘出了香味。
妻子尝了,红薯吃着味道一般,但吞咽容易,还顶饿,便问:“这东西可贵?”
“不贵,米铺里有,也能买回家里种。”厨娘人好,不吝指点,“种这东西前两年不交税,种出来就是自己的。”
妻子暗暗记住,端着菜粥和红薯出去了。
孙举人起来,瞧见寒酸的早点,没说什么,默默吃了,叫两丫头给她换衣裳。
妻子一动不动,僵硬地换上袄裙,左看看右看看,生怕扯坏了。
“小家子气。”薄有颜色的丫鬟小声嘀咕。
妻子涨红了脸皮,强自忍耐。
孙举人却“啪”一下摔了筷子:“嫌贫爱富就别来我家!砚台,叫人牙子来,卖了她去。”
那丫鬟吓住了,赶忙跪下求饶:“老爷开恩、老爷开恩。”
孙举人厉声道:“我家庙小,不如送你到山里嫁给蛮子去。”
丫鬟连连磕头哀求:“老爷息怒,太太开恩,奴婢再也不敢了。”
妻子见状,反倒劝道:“二郎莫气,她才多大,算了吧。”
“外头跪着去。”
丫鬟赶忙到外间跪下了。
孙举人这才饶她,同妻子道:“阿姐,该走了。”
妻子走到外头,见丫鬟跪的地方有一滩积水,便道:“别跪水里,仔细腿疼,到屋里去。”又和孙举人说,“我不懂什么大道理,做错事挨罚没错,可不兴作践人的,二郎,你就算成了老爷,咱们也不能狠了心。”
而那丫鬟原本眼眶蕴了泪,听见这话,竟硬生生忍住泪珠,忙在墙根跪了,叩头道:“太太善心,奴婢再不敢了。”
竟收了媚色,低眉垂首,老老实实地挨罚。
孙举人收回嘴边的话,摇摇头,道:“走吧。”
两人坐上骡车,往城里的大路驶去。
孙举人指点妻子:“你记住了,这是生民药铺,平日有什么小病小痛,就到这里叫大夫抓药。”
又让骡车绕路,到另一处认门,“这是惠民药局。”
“怎的这般多人?”妻子望着长龙似的队伍,满脸担忧,“出什么事了吗?”
“今儿义诊,看病不收钱。”孙举人道,“路口的布幡看见没?那个字念程,这是程夫人出钱办的。”
他解释,“谁家捐了银子,便挂谁家的幡。”说着叫车夫停车,自怀中摸出一两碎银,招手示意旁边的药童过来,丢进了他怀抱的瓷瓶中。
哐当、哐当,两声响。
书童认得他:“多谢举人老爷。”
他抱着瓷瓶回去,不多时,在“程”的布幡杆子绑了张“孙”字的布条。
“这是孙。”孙举人叮嘱妻子,“你记住,别人家的不管,是‘程’咱们就出点银子,不拘多少,一番心意罢了。”
妻子死死盯着布幡,竭力将字形记住。
而他们俩说话间,已经陆陆续续有人招手叫了书童,丢入碎银铜钱,不知多少数目,只知“叮叮当当”,十分悦耳。
骡车又走动起来,不多时,拐入一条僻静的街巷,在一扇大门前停了下来。
这里已经停了许多马车,车夫们靠着墙根说话,热闹得很。
孙举人携妻子上门,门子接了名帖,直接请他们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石雕影壁,绕过去,径直穿门入正院。
两只白狗在水缸边追逐,十分可爱,墙头趴着一只肥嘟嘟的橘猫,打着哈欠瞧向来人。
“孙夫子来了,快请。”兰芳请他们夫妻入座,端上茶点,“夫人在里头见玛瑙姐姐,劳烦等一会儿。”
孙举人应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