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可有安家和宋家呢。
权衡片时,她退步了:“夫人说得是,还是读书更要紧。”
双方达成共识,便交换庚帖信物,为子女定下婚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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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新到任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些,好在秋粮已交,账目核对都很顺利。但他不止是接任的布政使,更是谢玄英的同门师兄。
两人久不见面,叙旧难免动情。
林新这两年不算顺利,也不算坎坷,江南毕竟富庶,日子很好过。唯一的遗憾便是妻子已经故去。
说是出去了一趟,回来偶感风寒,开始还以为不要紧,谁想病情发作得急,一病不起,数月便撒手人寰。
中年丧妻,人生一大悲事。
“前半辈子的罪,她陪我受了,后半辈子的富贵,她什么都没享到。”林新长长叹口气,无奈地自嘲,“而我白受她二十年的照顾,最后连给她留个位置都办不到,着实对她不起。”
谢玄英几欲开口,又忍住了。
续娶总有续娶的缘由,或是为老,或是为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什么好问的呢?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林新振作起来:“不说这些了,书院是怎么回事?”
他原是提学,此次最关注的还是永安书院的左钰和艾世年,朝廷里心理学派才打过一架,怎的贵州又对上了?
谢玄英把前因后果说了,又道:“理学守纲常,心学太向心,不知何时能集两家之长。”
林新沉吟:“竟是如此。”
“以后还要劳烦师兄多费心。”谢玄英举杯,“我明日便要离去,只好留个烂摊子给你。”
“这算什么烂摊子,分明是一片欣欣向荣。”林新笑了笑,眉间却浮出微微的虑色,“你回京城才要多小心。”
谢玄英打探:“怎么?”
“江南一带不少人在说,既然陛下归宗,齐王迟早兄终弟及。”林新缓缓道,“历来立嗣继国,都少不了腥风血雨,你此番回京,怕是难以袖手。”
谢玄英颔首:“我省的,师兄放心。”
林新也点到为止,斟酒自饮,只说些家常闲话:“这辣椒鱼头滋味不错,热辣鲜香,小世妹于推广农稼一事颇有才干。”
谢玄英抿住唇,勉强牵起嘴角:“师兄谬赞了。”
林新没留意,一边吃下酒菜,一边饮酒,很快酩酊大醉,被小厮扶回厢房。
谢玄英带着醉意回屋。
程丹若对着单子,清点行李箱:“被褥、床帐、书、笔墨……”听见脚步声,抬头看见他,随口问,“喝醉了没有?”
“没有。倒水来。”他支使丫鬟。
看他心情不好,程丹若没多问,继续收拾东西,确保万无一失。
谢玄英洗漱干净,上床躺下。
她移过仅剩的一盏烛台:“怎么不高兴了?”
他扭过头,看见她被烛光融得暖洋洋的脸孔,半晌,低声道:“林师兄的夫人过世了。”
“啊。”她还记得那个为自己裁衣的女子,口气顿时惆怅,“还那么年轻。”
谢玄英道:“师兄又续娶了。”
“活人总要继续过日子。”程丹若安慰,“这没什么,人之常情。”
“你若过身,我必不再娶。”谢玄英握住她的手,“你放心。”
程丹若瞥他眼,却摇头:“守是为自己守的,死了的人什么都不知道。我要是死了,你想守就守,不想守了,再找一个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他一下坐直了:“这是什么话。”
“实话。”
谢玄英瞧她:“那我没了,你再不再嫁?”
“不嫁。”
不意她答得这般快,他反而愣了愣:“为何?”
“曾经沧海。”程丹若道,“嫁不到比你更好的,当然不会再嫁了。”
他抿唇:“若有比我更好的呢?”
“没有比你更好的了。”她吹灭蜡烛,宽衣上床,“满意了吗?”
谢玄英清清嗓子,伸开手臂搂住她,又一会儿,开口道:“还有一事。”
“嗯?”
“出嫁从夫,今后你随我喊师兄做师兄就好。”他说。
程丹若:“……”
“说‘好’。”他催促。
“好好好。”她叹气,“可以睡了吗?明儿要早起。”
“歇吧。”谢玄英收拢臂膀,心满意足地合眼。
翌日,寅时出头。
程丹若推推枕边人,把他叫醒:“起来了。”
谢玄英睁眼,撩开帐子,只见窗外月明星稀,东方不过微微白,不由吃惊:“起这般早?”
“早点走。”程丹若拢着头发下床,“免得再被堵门口。”
这话在理,谢玄英也忙起身洗漱。
简单用完早饭,东方才露鱼肚似的白,不过卯时一刻。
但——喜鹊进屋,请示道:“夫人,爷,门口聚了好些百姓,可要让护卫出去拦一拦?”
程丹若:“……”
老百姓怎么起这么早!
“别让他们堵着路就行。”一回生两回熟,程丹若吩咐着,命人照常装车出发。
天色渐亮,人声逐渐沸腾。
程丹若让马车先走,自己留下来和众人告别。
街道堵了大半,多是惠民药局和生民药铺的人,还不发穿绸衣的大户管事,百姓们畏畏缩缩地立在远处,踟蹰不前。
“大冷天的,大家快回去吧。”她好声好气地劝说,“别冻着孩子。”
立在最前头的是惠民药局的大姑。她怀抱个不满周岁的女婴,熟稔地哄拍:“怎么都该让元元送送您,是不是元元?和夫人道福。”
一面说,一面握着小女婴的拳头,做了个浅浅的福礼。
“他们好好长大就行了。”程丹若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
这是被送到惠民药局的第一个弃婴,取名叫元娘,最早只能喝羊乳,长得病恹恹的,后来妇人们在药局生产,都有了奶水,谁瞧见就喂她一口,慢慢健壮了,玉雪可爱。
“回去吧。”她催促。
大姑已达成目的,退开了两步。
大户人家的管事上前,道:“老爷在车中,欲送大人和夫人一程。”
“太客气了。”程丹若没多拒绝,如今流行十里相送,不让他们送还不行,但反正他们坐车骑马,爱送不送。
她主要规劝老百姓:“山路难走,这眼看又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一面说,一面示意丫鬟端出一篓热包子:“热腾腾的羊肉包子,每人领一个,赶紧拿回家给孩子吃。”
百姓们并不肯收,他们多是因药局或药铺受益的病患家属,今日前来是因为恩情难报,便想送一送,怎么能反拿人家的东西呢。
“收下吧。”仆妇们却塞得飞快,“都别送了,上回咱们离开大同,差点延误行程,夫人不在意这些,好好回家过日子就是。”
又不容分说,“快回,晚了包子该冷了,热起来还费柴火。”
但凡受药局恩惠的,多是贫寒之家,或是付不起药费,或是妻儿生产有难,别人不在意烧灶的几根柴薪,他们却舍不得,闻言便犹豫起来。
加上包子热热的,香喷喷的,他们更是迫不及待想拿回家给病人吃。
于是,草草磕个头,四下散去了。
路终于通了。
马车辘辘行驶,还是那么颠簸。
不远处,山川笼着沉沉蒙蒙的雾霭,湿润的水汽迎面而来,凝结出一颗颗细小的水珠。
转眼,淅淅沥沥的雨滴便落了下来。
滴滴答答,打在叶子上,噼噼啪啪,落在屋檐上,哔啵哔啵,和火塘的炭火交相辉映。
孙家烤起了新出的红薯,书院里,艾世年慢条斯理地喝起了糯米粥,左钰走出茅屋,将屋后的野猫招进门。
赤韶在马厩中,抚摸着白色的滇马,好友爱娘已经随父回家,安小娘子正呼呼大睡,独留她一人,默默消化心中的不安与忐忑。
城中的百姓们开始了一天的生活,他们早已熟悉这绵绵阴雨,打伞推车,照常开始了新的生活。
市场中,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哭闹声此起彼伏,山上的夷人背着竹篓进了城,熟门熟路地拐到药铺,用蹩脚的汉语问话。
伙计一手拿着《汉夷百草》,一手拿起草药,比划着交流,满头热汗。后门停下一辆马车,玛瑙从车上下来,径直入二楼,预备盘账。
街角,稳婆手挎着包袱,打着伞,急匆匆地朝某户人家赶去。
又有孩子要出生了。
这就是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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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年,丹若随夫任贵州,建药局,养医士,军中活者众,民受其恩,时人皆赞仁善。又开驿道,建汉学,后数年,边民常安,夷人皆服,世宗嘉其忠勤,赐封宁远夫人,是为一品。
——《夏史·列传九十一》
第407章 后人戏
《程丹若传》
溯史出版社(2022修订版)
(节选)
众所周知, 贵州有几种特产:辣椒、白酒、药茶,这三样东西中, 有两件都和程丹若有关系。
辣椒就不用说了, 虽然她并不是第一个推广辣椒的人,把它从海外带回来的另有其人,但她对辣椒的推广是毋庸置疑的。
谢玄英在《四一集》中写过, “丹娘喜食辣椒, 贵州少盐,广赠四方”, 因为她爱吃辣椒, 又觉得黔地缺盐难以调味, 特别栽种了许多辣椒, 到处送人。
当时很长一段时间里, 访亲拜友送辣椒是很流行的事情。比如《川黔见闻》就有记载,黔地年节,以糯米点心、果仁酥糖、辣椒肉脯、梨杏果脯为四上点, 也就是四样很体面的拜年礼品。
笔者上个世纪去贵州, 买过土家自制的牛肉干,确实香辣而有嚼劲, 还有一种用辣椒腌制的小鱼干,酸辣入味,至今难忘。
……
再说药茶, 和辣椒不同,并不是程丹若研制或推广的,而是与贵州独特的经济模式有关。
贵州“天无三日晴, 地无三里平,人无三分银”, 当地不仅粮食紧缺,更要命的是还不产盐,所以在有限的田地中,多种一些经济作物,就是唯一的选择。
都说黔地出灵药,程丹若是大夫,在贵州的时候就发现了这个天然宝库,创办了生民药行。但当时,药行的竞争也十分激烈,各地都有自己的王牌药材,贵州起步晚,交通也不够便利,难以出头。
可天无绝人之路,贵州除了栽药,也种茶。
普安的乌蒙山和铜仁的梵净山都产茶,有趣的是,他们一个古茶一个佛茶,卖得也不太好,始终挤不进名茶行列。
后来有个药商琢磨了半天,中药不好卖,茶也不好卖,把两个结合起来呢?
于是就有了大名鼎鼎的贵州药茶。
《四一集》里提到的“润肺四宝茶”,就是百合、麦冬、沙参、款冬花加上梨子干、蜂蜜制作而成,是程丹若秋冬常喝的茶品。还有“培元茶”补元气,“清髓茶”清肝明目,“静心茶”降血压,门类之多不属于现代。
……
前文说了不少后世的影响,那么,在贵州的经历对当时的程丹若本人而言,有什么意义吗?我们都知道,泰平二十六年归宗大议,世宗认回生父,给扑朔迷离的立嗣添了许多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