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吃过了。”谢玄英答。
宫里怎么能吃好?柳氏暗暗叹气,却不敢直说,拐着弯心疼他们:“你媳妇还未用过,我也不留你们了,你再陪她回去用些。”
谢玄英微微吃惊,迟疑片时,点头道:“多谢母亲。”
只此一句,柳氏便知他们夫妻情谊深厚,已非当年成亲时的分寸。她自然有些不是滋味,可程丹若才替她长脸,酸涩纵然有,也很快消散干净。
毕竟,这个儿子不在她跟前长大,又一别多年,柳氏心疼归心疼,可论亲近却不如闹腾的老四。
“行了,去吧。”柳氏人情做到底,接过程丹若手中的茶水,叮嘱道,“瞧这天又要下雪,明儿肯定冷,早晨不必来请安了。”
她看了眼魏氏,一碗水端平,“老四媳妇,你也不必来。”
魏氏却记着方才的事,怕三房回来了,往后没有四房的立足之地,便说:“多谢母亲体谅,只是儿媳习惯了早起,还是容我侍奉您吧。”
柳氏也没说什么,点点头,随她去了。
荣二奶奶则干脆不说话,这继婆婆不为难她算好的,可不会大发慈悲让她歇着。
只是瞧好戏,魏氏非要来请安,程氏可就未必好意思不来了。
三房、四房耗起来,乐子就大了。
但程丹若满脸感激地应下:“多谢母亲疼我。”
开玩笑,名声这种东西,可不能只顾自己刷,她孝顺知礼了,也得成全柳氏的慈名。
遂福身告退。
走到外头,冰凉的冷风扑面,干燥又刺骨。
她没忍住,立在檐下咳了两声。
谢玄英立即挡住风口:“没事吧?”
她摇头:“没事,一冷一热容易咳而已。”
溺水太伤肺,肺阴亏虚而咳嗽,这是元气亏损的结果,得好生调理,但赶路辛劳,加上南北方气候差异大,适应两天才好。
谢玄英握住她的手:“回去吧。”
两人携手离去。
霜露院已是灯火通明。
一两个时辰的功夫,竹香就带着人把内外都简单收拾了遍,大箱子只开了被褥和衣裳,其余家具都是家中就有的,早早洗晒过了。
暖阁上午就烧了,室内温暖如春,还不见烟气,程丹若坐下捧了杯热水,袅袅水汽入肺,一下缓解了咳意。
谢玄英抚着她的背:“明儿叫太医来看看吧。”
“明天小年,叫大夫晦气。”程丹若道,“习惯习惯就好了。”
谢玄英皱眉。回家就是这点不好,一大家子人,什么动静都瞒不过人,做什么事都要顾及其他人的看法,一有不慎便惹非议。
“瞧你这脸黑的,回家了不高兴?”她慢条斯理道,“以前过年不老想家么?”
谢玄英白她:“咳成这样,少说两句。”
程丹若笑了笑,低头喝水。
不多时,竹枝提着食盒进来,摆了一桌膳。
谢玄英瞧了瞧,多是什么鱼虾蟹羹,眉头又皱紧:“这怎么吃?”
咳嗽最忌讳腥气之物,搁在贵州,厨房绝对不会端上来。
“母亲惦记你呢。”程丹若看着还有蔬菜牛肉羹,没觉得不能吃,“给你添半碗饭?”
谢玄英犹豫了下,没逞强:“我吃不下。”
她讶然:“怎么了?”
“宫里吃多了。”他微蹙眉梢,“有点积食。”
和柳氏想的不同,皇帝让他陪同用膳,说了句“这鹿脯是你爱吃的”,他便只能做出一副十分想念宫中菜肴的样子,一口气干了两大碗饭,惹得皇帝大笑不止。
饭吞得又多又急,一时消化不了,被冷风一吹,胃里便沉甸甸的,这会儿别说汤饭了,水都喝不进去。
比晚吃饭更惨的是陪领导吃饭。
程丹若叹口气,手掌贴住他的腹部:“我给你按按。”
“你先用饭。”谢玄英按住她,“别饿着了。”
程丹若不和他争,将饭舀到牛肉羹中,拌着温泉附近种出来的新鲜蔬菜,三下五除二吃了下肚。
剩余的菜也不浪费,分给丫鬟们吃了,叫人一边烧水沐浴,一边替他按揉腹部。
到底年轻,揉了会儿便缓解大半,两人相继沐浴,将满身风尘洗去,这才在近三更的时候睡下。
临睡前,程丹若才想起正事:“宫里没事吧?”
“今天只说了几句家常。”谢玄英拍拍枕头,“睡吧。”
她安心了,舒舒服服钻进被窝。暖阁烧得暖和,脚趾都舒张开来,忍不住道:“你看,我的脚是热的。”
谢玄英掖好被角,低头看了她一眼。
她:“嗯?”
“我以为回到家里,你不会太高兴。”他今天进宫,感觉到的就是压抑、审视、估量,闷得人透不过气。
程丹若道:“我觉得还好啊。”
“是吗?”
“嗯。”
第410章 低调点
京城给程丹若的感觉, 就像是后世的上海。
缺点很多,起得早、睡得迟、下班晚、社交多、节奏总是特别快, 优点也一样明显, 物资充沛,要什么就有什么。
暖阁底下烧煤而没有烟气,比炭盆好太多, 程丹若托词病了, 在屋里窝了两三天没出门。
室温恒定没有烟气,对咳嗽大有帮助。她用款冬花熬了药汁子, 放在熏香的小炉子上烧, 用最原始的办法鼓捣了出了加湿器。
在中药里, 这叫熏药。只不过款冬花熏药是磨成末, 烧香饼一样闻烟气, 她改成烧药水,多点水汽。
空气湿润了,肺终于不再闹腾。
程丹若缓过劲来, 指挥丫鬟们拾掇院子。
不得不说, 靖海侯是个非常合格的公司领导,升职就给换办公室。
霜露院并入了后头的小花园, 正房后头便多了三间抱厦,景致也更为丰富,家里的猫猫狗狗也有地方玩了。
三间抱厦景致好, 便一间作实验室,一间作藏书室,一间作书房, 算是私密的工作场所。挪出了原本的书房空间,正房的梢间便空了下来, 加两扇槅门阻隔,直接作为浴室用。
同时,将待客的地方改到东厢房,三间屋子敞亮通透,再多客人也不怕。
程丹若开了仓库,把气派又不喜欢的家具,全放到东厢,再挂上画,铺上锦绣椅披,插上腊梅,就是非常吻合时下风气的起居室了。
因并入了园子,倒座房多了一间半,靠边儿的耳房垒了灶台做成小厨房,平日吃茶水点心就十分方便。
更重要的是,无论用多少水都不会被发现,不需要有过夫妻生活的负担。
剩下的则给丫鬟们住,竹香、竹枝两人一间,黄莺、兰芳、兰心一间,锦儿、霞儿、小雀、小鹮住一间。
西厢全部用以储物。
可以说,整个居住环境宽敞了许多,从格局看,比贵州也不逞多让。
“你觉得怎么样?”程丹若布置完内外,征询另一位主人的意见,“有不喜欢的就改。”
谢玄英低头看着高案上的水缸,答非所问:“这是我当年送你的鱼?”
“嗯。”程丹若抱走麦子,不让它手贱捞鱼,“没想到还活着,锦儿和霞儿照顾得很好。”
成亲第一年的元宵,他买了两条金鱼送她,那也是他们第一次交心夜谈。
后来外放去大同,两条金鱼便被留在家。
留下的丫鬟没事做,也可能是太寂寞,把两条金鱼照顾得很好,买回来手指大小的一条,这会儿都长到手掌大了。
外头天冷,她怕它们冻死,挪进了屋里,惹得麦子隔三差五地盯着捞。
“再手贱就打你了。”她厉声警告大橘猫,一屁股把它扔出去。
麦子打了个哈欠,溜达去撩狗。
两狗一猫闹成一团。
程丹若懒得管,重新提问:“你还没回答我呢。”
“你想听真话?”他反问。
“当然。”家不是一个人的,她自然不会独断专横。
谢玄英瞟过一眼,慢吞吞道:“我记得曾经问过某人,院子修葺可有什么地方要改的?种石榴如何?不喜欢。杏花呢?我没有喜欢的。”
程丹若:“……”这人记性怎么这么好?
“六年前的事,今日才问,说来做甚?”他挑眉。
“爱说不说。”她不理他,坐到炕上熏药。
袅袅热气扑面,大约两三息后,喝一口麦冬枇杷茶。
谢玄英不玩笑了,抚住她的后背:“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程丹若道,“你喝酒了没有?”
他叹气:“喝了两杯,没办法。”
自二十二回京,今天二十八了,他天天在外头应酬。
头天晚上陪皇帝吃饭,搞得消化不良;隔日去老师家,中午被师母留饭,晚上又得同朋友吃席,喝了两杯酒,回来就吐了一回;紧跟着是勋贵姻亲的宴席,闹哄哄的,都觉得他回来必得重用,好话不断,又不能拂了面子,只好喝了。
好不容易连续几天应酬完,冯少俊又请吃饭,答谢贵州的事,还和他道歉,说妻子和母亲说漏了嘴,大家都晓得苗人魇咒的事了。
等到勋贵武臣圈子吃完,同年们又聚上,由当年的状元陶文津牵头,去酒楼小酌两杯。
“辛苦了。”程丹若拉他坐下,让竹枝去小厨房吩咐声,晚上熬点粥喝。
谢玄英倚在靠枕上,大腿贴着她,温热的体温令他无比满足。
从前,他也没少这么应酬,京城就是如此,宴饮三万场,醉生梦死,然则回到家中,不过丫鬟们端两盏热茶吃,再多的不舒服,只有自己忍了。
“捂会儿。”他把她的手贴住小腹,“虽是温酒,喝下去也冰冰的。”
程丹若替他捂着,道:“差不多得了,还没过年呢。”
谢玄英道:“之前不是说过么,越是这时候,越得小心。”
两人在回京路上,早就对眼下的情形商讨过一番,最后决定低调行事。
理由也简单。
皇帝给程丹若升了诰命,很容易给人一种感觉——谢玄英必定高升,只是年底事务繁忙,翻年再进行人事调动更合适。
京城众人的应对,也毫无疑问地体现了这一点。
谢玄英回京述职,正值职业空窗期,但所有人都对他无比热切。
然而,事实一定如此吗?
皇帝已经有五六年没见过谢玄英了。
假如他变了呢?他变得骄傲自满,得志猖狂,皇帝还能委以重任吗?还能真正信任他、重用他吗?
所以,过年期间的空窗期,多半是皇帝的一个观察期。
他想看看,谢玄英是否会行事张狂,是否会另起异心,甚至和藩王眉来眼去。
别忘了,谢云当年是赌对了齐郡王才有今天。
皇帝怎能不疑?
故此,夫妻俩一致决定,夹起尾巴做人。
程丹若犹可,抱病在家窝着,风雨都由柳氏帮忙挡了。谢玄英却不行,人家打着人情往来的旗子,他若拒之门外,就是得罪人,可赴宴吃席,就少不了被灌两杯酒。
什么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得胜凯旋,一套套的。
虽然他只是沾沾唇,也总有几杯拒绝不了的。
“我其实不要紧。”谢玄英垂眼,“倒是你,正旦入宫朝贺,太后也不知是个什么性子。”
程丹若起了兴致:“你听到了什么?”
谢玄英应酬可不仅仅是饮酒,主要还是打听京城的消息,尽快熟悉各路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