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也去了啊。”她说,“明知道是相看,还是去了,我可都逃了,一次都没去过。”
他语塞,百口莫辩。
“那会儿,我在伺候老太太,抬头米糊,低头痰盂。”她撩开纱帐,慢悠悠地脱鞋上床,“你呢?抬头姐姐,低头妹妹,真羡慕啊。”
谢玄英看看她,再看看床,不由怀疑,今晚这帐子还进得去吗?
“你傻站着干什么?”她转过头,“准备今天睡暖阁?”
他松口气,走过去搂住她:“我还以为你生气了。”
“说不生气就不生气,童叟无欺。”程丹若拨着帐子上的荷包,里头的香料散发出清凉的芳香,“我才没那么小气呢。”
烛火安静地燃烧。
谢玄英觑着她的表情,倏而道:“若有得选——”
“选什么?”她疑惑,“和你换一换,我每天相亲?”
那还是算了。
他翻了个白眼:“我是说,若有得选,你可愿意做我表妹?我们一道长大,早早定亲,就没那么多事了。”
程丹若:“……表兄妹血缘太近,容易生下畸形胎儿。”
谢玄英不以为意:“我们又不生。”
她:“那也不行。”
他瞪眼:“没良心。”
“你就不能想点好的?”程丹若推开他,“那么想当表哥,找你的表妹去。”
谢玄英立马收拢手臂,把她捞回怀里:“世妹。”
却又不太高兴,“你也不止一个世兄。”
她瞟过一眼:“这不赖我。”
“叫相公。”兜兜转转,还是夫妻最好,他低头注视她的双眼,鼻尖碰鼻尖,“叫一声,给你买花戴。”
“走开。”
他悻然:“真是属鸭子的。”
第448章 相亲中
七月暑气未消, 正适合山中访友。
惠元寺真的是老朋友了,不止方丈僧人混了个眼熟, 连一草一木都熟悉了起来。
程丹若带着姜太太、左太太和左悦娘, 到寺中吃斋饭。
惠元寺的斋饭越做越好了,不见丁点荤腥,却有食材天然的滋味。没被污染过的甜泉甘冽清甜, 泡出的茶香气悠远, 连程丹若这样不大懂茶的,都闻得出香气的区别。
她想想惠元寺的佛茶, 再想想梵净山, 心很痛。
但今天不是讨论经济发展的时候。
吃过斋饭, “正巧”碰见了边太太, 大家一块儿礼佛抄经。
程丹若打算抄个心经, 盂兰盆节烧给父母,这篇短,她有时间好好观察两家的心思。
左太太时不时看向女儿, 应付边太太, 眉间闪过忧虑,姜太太看得出大嫂的愁肠百结, 适时调节气氛。
边太太年纪不小了,抄了会儿便要歇一歇,表情较为严肃。
左悦娘知道自己在被相看, 露出一丝紧绷的谨慎,少说少做,埋头苦抄。
程丹若放下笔, 开始夸小姑娘字好:“写得比我端正多了,没少下功夫吧?”
左太太笑了, 口气难掩骄傲:“她三岁就握笔,由祖父带着教了半年,十几年风雨无阻,每天早晨起来先临半个时辰的字。”
程丹若:古代小朋友太惨了。
边太太却附和:“字如其人,您家姑娘是个端正沉稳的性子。”
“您谬赞了。”左太太叹息道,“小小年纪老气横秋的,我还想她活泛点儿才好呢。”
边太太但笑不语。做母亲的总是希望女儿活泼纯真,但做婆婆的,自然都希望媳妇稳重大方。
尤其边家要第三代顶立门户,没有多少时间给孙媳妇保持天真,嫁进门就能主持中馈是最好的。
小雀贴着墙根走过来,手里捧着白瓷瓶,插着两支荷花。
这表示边小郎准备过来拜见了。
程丹若朝姜太太使了个眼色:“这荷花开得不错,悦娘还未见过吧?”
姜太太立时笑道:“我也不曾见过。”
“来都来了。”程丹若熟稔地支开她们,“去后头看看,摘两朵回家供佛最好不过。”
“您说得是。”姜太太招手,让左悦娘扶着她往后头去。
两人走得很慢,绕过回廊之际,恰好能看见远处上来的少年郎。
左悦娘快速地瞥了两眼。
边小郎斯文俊秀,样貌不差,左悦娘暗松口气,及时藏到了拐角后头。
姜太太倒是仔细看了会儿,方低声道:“是个文质彬彬的孩子。”
左悦娘没接话。
里头,边小郎前来拜见程丹若,顺便传话:“祖父同谢侍郎讨论文章,一时兴起便下山去了,命我侍奉祖母。”
程丹若一面打量他,一面笑道:“瞧瞧,就把我们撂下了。”
心里却在微笑。
谢玄英今日带了姜元文的书稿,就是弹劾的草稿,只不过改了改,变成一篇批判官员宿娼的文章。
边御史既然肯“讨论”,便是有意了。
那么,相看成不成就不再重要,成了,锦上添花,不成,就当刷经验。
但她还是希望能成的。
两个孩子都因为家中变故,不得不早熟,其实颇为相配。
否则男方早熟,女方天真,姑娘跟不上男孩的脚步,多半遭人嫌弃。反之,女方早熟,男方天真,更惨,妈带儿子,累都累死了。
所以,孩子气的就和孩子气的一起玩,能玩到一起去,成熟的就和成熟的一起成长,彼此扶持。
志趣相投,即便不能恩爱,也是可靠的伙伴。
她对边太太笑道:“还好你有孙子孝顺,不像我,得自个儿回去了。”
边太太道:“您不嫌弃,一会儿就让这孩子跑个腿。”又和边小郎道,“宁远夫人是子真先生的义女,论起来也是你的长辈。”
边小郎方才已经施过礼,这会儿不得不起身,又行了个晚辈礼。
“快别多礼了,我还没这么老。”程丹若笑了笑,“我们在抄经,你祖母眼睛不好,你替她抄一抄。”
“是。”
边小郎规规矩矩地立到案后,开始抄经。
左太太专注地打量。
字不错,且无须对照抄写,径直默出了地藏经,可见是熟稔于心。
是个孝顺孩子。她暗暗点头。
程丹若认真抄她的心经。
时间安静地过去了。
边小郎抄完剩下的地藏经,老实告退。左悦娘和姜太太自后头绕出来,手中捧着采摘的荷花。
左太太客气道:“老夫人不嫌弃,也拿两支过去吧。”
边太太笑道:“花甚好,正好供奉佛祖,承你的情了。”
左悦娘便亲手将荷花递给了边太太。
双方都放松了一点。
程丹若看在眼里,准备收工:“时候不早……”
“哎哟,是该回去了。”
“去问问,斋点还有没有。”
“您也喜欢荷花酥?”
“人老了,就爱吃软的东西。”
都是社交场的老手,众人熟悉地开始了散会前的寒暄,东拉西扯,你留步,你先请,承让了。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终于见到了马车。
边小郎搀祖母上车,也是这时候,他短暂地看见了左悦娘。
她戴着帷帽,看不见脸孔,但仪态典雅,身姿端正,忐忑了一天的心,终于微微放松。
他对妻子的外貌没有太多要求,只希望对方身体康健,毕竟母亲卧病在床,祖母年事已高,娶个病秧子回家,真的要崩溃。
-
惠元寺的相亲节目结束了。
一下午决定一对少年少女的婚约,看起来过于草率,其实已然不差。至少双方长辈见过对方,当事人也偷偷瞄过两眼。
程丹若作为媒人,分量也足够,彼此态度诚恳,都给对方留下了不错的印象。
当然,之后能不能成,还要进一步接触。
姜元文考校边小郎的才学,边太太托熟人打听左悦娘,印证过不错,那么,就可以考虑说亲了。
这个过程长的可能半年,快的可能半月,取决于双方的心思。
而程丹若作为媒人,之后也得提供一些售后服务,比如传话协调什么的,但问题不大。
他们的最初目的已经达到。
今天后面相亲,谢玄英就拿了姜元文的文章给边御史看。
边御史果然愤愤,指责宗室官眷猖狂,又说自己有一篇奏疏,请谢玄英斧正。
然后,他们就去了边家,讨论了一些正事。
两人都拟了个奏疏。
边御史的自然是弹劾丰郡王等人宿娼,谢玄英却是写的辽东马政,看是否能改变些许弊病。
“我与慎之兄聊得颇为投契。”谢玄英回家,和她概括,“假如和左家的亲事定了,就让边琦跟我读书。”
程丹若挑眉:“这么看好他?”
师生关系可不是一般得紧密,这等于是把边家绑成了自己人。
“慎之兄心怀大志,隐忍而有决断,可堪一用。”谢玄英道,“再说,他只有边琦一个孙子。”
程丹若缓缓点头。
边御史早年能抛下家族,跟随晏鸿之求学,就足以证明他的决断力,在辽东蹉跎多年,回来当御史还沉得住气,慢慢和晏家接触,亦是深谋远虑。
现在就看边家肯不肯定下左家的婚事了。
要知道,左钰不管自己乐不乐意,他人在贵州,受程丹若照拂,谁看都会认定已经投靠他们。
加上姜元文这个大舅子,铁板钉钉上船。
边家定下婚事,赌上唯一的孙子的前途,大家以后就是自己人。
“盂兰盆节我得好好筹备,替隐娘撑一撑腰。”程丹若想得很快,晏大的官职虽然不高,可走得很稳。
这么大个人,不能放过。
谢玄英明白她的意思,忍不住笑了笑,心中涌出汩汩热流。
他们一起做一些事。
他们生死相依,荣辱与共。
他们扶持着彼此。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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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到了。
今年的七月七,程丹若只给丫鬟们放了半日假,自己没怎么过,就在结满彩色丝线的庭院中,祈求织女巧手。
外科大夫,手巧还是很重要的。
其他就没什么心情了。
牛还是没有生病。
做科研要耐心,也要运气,可运气迟迟不来,人却无能为力。这种漫无尽头的等待感,比没完没了地做青霉素还烦。
因此,相亲活动就成了她为数不多的消遣。
七月十五,她陪晏大奶奶和晏隐娘去夕照寺放灯。
当天,街巷两边都搭出高台棚座,每个路口都有人烧纸放焰火,超度孤魂。轿夫们抬着城隍的神像,从这边走到那边,吹锣打鼓,以震恶鬼。
寺庙更是热闹,僧人念经,香客放法船。
一艘艘纸扎的法船载着金银元宝,在河中焚化,火光灼人。
程丹若给父母烧了一艘大船,略停片刻,很快发现辛太太的踪影。
辛太太是和王太太一起过来的。
两位尚书太太的分量可不轻,晏大奶奶暗道庆幸,神色自如地寒暄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