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隐娘落落大方地行礼,辛太太面上带笑,似乎十分满意。
晏大奶奶一开始还挺高兴,但不多时,辛太太的侄媳妇过来了,说还没有见过程丹若,专程给她请安。
程丹若客气地应付,却见晏大奶奶的表情迅速冷淡。
待放完灯,姑嫂两同坐一辆马车,晏大奶奶直接开口:“我早就听说辛尚书扶持侄儿,尤其是二哥家里,兄长死得早,把侄儿当做亲儿子带在身边。”
程丹若委婉道:“重情重义。”
“唉。”晏大奶奶叹气,“你说,亲婆婆也就罢了,谁都要过这一关,堂婶和婆婆似的,谁受得了?”
踟蹰片刻,又摇头,“那孩子也太木讷了点,唯唯诺诺的,这样的场合任由婶子插手,可见没本事护住媳妇。”
程丹若想起谢玄英,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这倒是。”
“白劳你跑一趟。”晏大奶奶又叹了口气,愁绪顿生,“再看看才好。”
“好女百家求,相看越多,心里越有数。”程丹若安慰,“隐娘好得很,一定有人慧眼识珠。”
晏大奶奶勉强笑笑:“承你吉言。”
一路沉默。
好在东边不亮西边亮,晏家相亲失败,边家和左家却进展顺利。
中元后没几日,边太太便上门,请程丹若做媒人,正式到左家提亲。
同一时间,边御史和谢玄英的奏疏递了上去。
第449章 弹劾后
边御史的奏疏来源于姜元文的文章, 保留了坊间传闻的暧昧,又增加了一些宿娼的官员名单。
他挑的都是中低级的官员, 六部的郎中、员外郎, 边缘部门比如鸿胪寺,抑或是京营武官,总之, 扫射面积很广。
其中点明了丰郡王, 说他和教坊司乐妇来往亲密,藏女乐于私宅, 公然违反了宗室不能淫乐户的规定。
他建议禁止官员□□, 以正法度。
奏疏递上去, 有点动静——丰郡王请罪了。
皇帝训斥两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禁娼?皇帝没有这个动力, 也对官员们的私德不太感兴趣。
他不是一个对道德要求很高的帝王。
程丹若自然失望,可却没有法子,只能默默记在小本本上, 以待来日。
与之相反的是谢玄英的奏疏, 他针对辽东马政补贴过于抽象的问题,建议皇帝改革, 不要统一收钱,再往下补贴,而是直接明确到人。
比如说, 辽东的马是五千匹,让五个军士共养一槽,共五匹, 一匹儿马,四匹骒马, 方便配种。
五名军士外,再补贴五家民户,共同负责这五匹马,假如死了一匹,就这十个人分摊,明确到人、马,免得钱交出去了,补贴却下不来,还有的人家明明养马精心,却总得分摊钱。
内阁议了议,拟了同意的票拟,司礼监批了。
然而——
大家真的就更看重马政吗?
当然不是。
谢玄英和边家来往,瞒不过京中的利眼。
他的奏疏讲马政,边修以前就是干这个的,两人同时递折子,就是明明白白告诉大家,是谢玄英弹劾的丰郡王。
这不就有趣了吗?
靖海侯府刚和丰郡王说了亲事,转头,谢玄英示意人弹劾了他。
父子俩态度截然不同,个中韵味,惹人深思啊。
第一个过来试探的是曹阁老。
他笑呵呵:“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
谢玄英言简意赅:“世风日下。”
“人不风流枉少年。”曹阁老意味深长,“又不是什么大事。”
谢玄英回答:“京中风气堪忧,长此以往,小事也变大事。”
他说得理直气壮,也有资格理直气壮,反倒迷惑了对方。曹阁老沉吟:“郡王爷在京城,名声可一直好得很。”
“君子不二色。”谢玄英一脸平静,就差在脸上写,我不纳妾不蓄婢不宿娼,我就鄙视这些管不住下半身的人。
曹阁老试探不出来,只好道:“清臣洁身自好,令人佩服。”
谢玄英唇角微扬:“不敢当。”
曹阁老哑然。
随后,又有人陆陆续续提起这个话题,问他怎么看。
谢玄英统一回复:“世风日下,不堪入目。”
大家没话说了。
然而,众人都在议论之际,靖海侯出乎预料地保持了沉默。
父子俩目前还住一个屋檐下,却一次都未聊过此事。
但……谢玄英总觉得,他爹的眼神中,总是暗藏着意料之中的满意。
-
西苑。
皇帝在花园中散步,身边只留李太监回禀东厂密报。
说到谢玄英授意边御史弹劾,皇帝不由惊讶:“三郎做的?”
他大感好奇,“二郎怎么得罪了他了?”
丰郡王在这一辈中排行第二,皇帝言语上很亲近这个侄子,一直称呼二郎。
李太监道:“老奴听说,谢侍郎先前打探武举的俊杰,似有说亲之意——靖海侯夫人那边有个亲戚,正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皇帝稍稍一想,便记起来了:“我记得,礼部刚呈上奏报,说二郎的弟弟预备成婚?”
“就是靖海侯夫人的亲戚。”李太监打听得清清楚楚。
皇帝明白了。
但他了解谢玄英的性子,假如嫁给二郎的弟弟更好,他高兴还来不及,哪会找人弹劾他?
然而,宗室肯定比武举的武官好,与其说不满对方的条件,不如说三郎是不想和丰郡王扯上关系。
“这父子俩……”皇帝别有深意道,“是两个性子啊。”
李太监唯唯诺诺,不敢应声。
但依他所见,皇帝并无不满之意。
这时,石太监开口了:“谢侍郎毕竟是在陛下身边长大的。”
“这孩子不比他爹。”皇帝摇摇头,明贬暗褒,又明褒暗贬,“世恩才是事事周全。”
说实话,他一点都不奇怪谢家和丰郡王家联姻。
谢世恩就是这样的人。皇帝很了解他,或者说很了解臣子们,再忠心的臣,也有自己的私心。
待他百年,谢家还想保持靖海侯的爵位,就得提前下注。
之前,谢家和尹家起了龃龉,等于间接和齐王一家结仇,如斯境况,迂回地与丰郡王保持良好的关系,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皇帝自诩胸襟不小,虽然不舒服,但也不至于容忍不下这点异心。
再说了,谢家得罪了齐王,又对丰郡王敬而远之,皇帝反而更要嘀咕。
你两边都不靠,要么是不考虑退路,要么就是所图甚大。
用一个远亲投资丰郡王的弟弟,比当年谢云嫁皇后更疏远一些,但一脉相承,卡在皇帝不起疑又不大爽,却没到动真怒的份上。
而这份恰到好处,也变相证实了皇帝的想法。
——这就是谢世恩的分寸,不多不少,刚刚好。
谢玄英撇清关系的举动,出乎皇帝的预料,但又没有那么意外。
三郎不肖父,没学会谢世恩的圆滑,从小就是个正直纯良的孩子。他对世恩的做法不满,变相表明自己的态度,不得不说,让皇帝既欣慰,又有些担忧。
和父亲唱反调,也该和齐王一家修补关系才对。
尹家毕竟只是外家,齐王分得清轻重。
“唉。”他点评,“还是太年轻。”
两个大太监对视一眼,均未言语。
-
许家别宅。
此处是许意娘的嫁妆,平日住在宫里,隔墙有耳,是以有什么事,丰郡王都是在这儿办的。
七月下旬,宫里闷热,许意娘便隔三差五出宫,到别宅避暑。这里在什刹海的北边,借着湖水,比皇宫舒服许多。
晨哥儿趴在枕头上睡觉,像一只小动物,可爱懵懂。
许意娘烹茶,端了一杯给丰郡王。
“王爷用茶。”她温婉地微笑。
丰郡王长长叹了口气,随手将茶盏搁置一边,正色道:“你说,谢清臣为何使人弹劾我?我对他素来客气,竟要这般坏我名声。”
“这事是我做岔了。”许意娘不动声色,“没同宁远夫人打过招呼,便同苏姑娘接触。”
丰郡王沉吟:“你是说,这次是宁远夫人在背后推动?”
“王爷想想,谢侍郎为何要同我们作对?”许意娘微微笑,“尹家当众羞辱他们夫妻,事后齐王也未及时致歉……他总不会想同时得罪我们两家。”
丰郡王缓缓点头。
她又道:“再说,若是真有心对付王爷,怎会提一提夏姑娘那么简单?”
“也是。”丰郡王认错麻溜,但私心里可不认为宿娼有什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次的问题不在于他在外找女人,而是夏犹清是教坊司的乐户。
宗室纵淫乐妇,说出去不好听,仅此而已。
“谢侍郎与宁远夫人年少得志,必然在乎颜面。”许意娘道,“待有机会,我向宁远夫人赔个不是,想来就不成问题了。”
丰郡王的面色缓和下来:“若是如此,自然最好。”
“比起谢侍郎,我更担忧张侍郎。”许意娘轻言慢语,“依祖父所言,此人相当不简单,恐为陛下鹰犬。”
丰郡王眸光闪烁:“他不会无缘无故捅破闽地之事,你说是不是你外祖父那边听说了什么?”
许意娘道:“祖父行事周全,绝不会露出把柄。”她斟酌道,“我自小与外祖相处不多,可外祖母疼我,真有什么,不会连招呼都不和我们打。”
丰郡王问:“你的意思是,张家自己发现的?”
“张侍郎在两广经营多年,有些渠道无可厚非。”许意娘拿过团扇,给他扇出徐徐凉风,“又或许,他一直盯着祖父。”
丰郡王想了想,问她:“你说,我们有无可能拉拢张家?”
“按祖父的说法,张侍郎不见兔子不撒鹰,奸猾得很。他即便面上应承王爷,怕也不会下力气帮衬。”许意娘微微一笑,“这样的人也好对付,只要王爷登临大宝,他自会投效。”
丰郡王多少有些惋惜。
“王爷,辛家老太太恐怕不太行了。”许意娘重开话题,“盛院使去看过,怕是不容易熬过夏天。”
“老太太一去,大司寇可就要丁忧了。”丰郡王道,“也不知是魏还是于。”
“也许是大理寺,也许是都察院。”许意娘道,“王爷不妨早做准备。”
丰郡王颔首。
池水的凉风吹入室内,晨哥儿翻过身,嘴角还有口水。
许意娘细心地为他盖好薄被:“这回的事情,委屈清姑娘了,不如这样,把溪姐儿记在梁氏名下,在册媵妾之女,今后不必她再操心。”
“这样最好。”丰郡王感慨道,“她也是名门出身。”
许意娘含笑倾听,并不插嘴。
好在丰郡王没傻到家,真对着正妻念叨外头人有多么不容易,话锋一转便夸起了妻子:“王妃这般贤良,清儿一定感念有加。”
“王爷谬赞了。”许意娘轻轻道,“溪姐儿是王爷的血脉,我即是嫡母,自然该安排妥当。”
丰郡王露出笑容,视线落在熟睡的晨哥儿身上:“你放心,我不是糊涂的人,晨哥儿是嫡长,今后我得到什么,都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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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劾完了,左家和边家的亲事也定下了。
程丹若从头跟到尾,累得够呛。所以,问名之后,她就想去牧场住两天,一来休息一下,二来看看牛,再筹备一次仓鼠捕抓,增加感染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