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俩对视一眼,低头应下:“是。”
“陪你们母亲说说话。”
两人告退,往明德堂去了。
柳氏见到他们十分高兴,又留吃饭。
今年的饭桌与去年大不同了。苏心娘穿着妆花袄裙,坐在柳氏下手,她很快就要嫁给镇国将军,也是一品诰命。
谢七姑娘却有点心不在焉,默默地坐着,不见去年的神采飞扬。
柳氏借净手的功夫,和程丹若说:“你二伯母想她嫁到安陆侯府,那边什么情况你也知道,她去过一回,心里就不大情愿。”
她哂笑,“反正我是不掺和,随她们母女去吧。”
“各有各的姻缘。”程丹若笑笑,配合得问,“玉娘呢?”
“在和兵马司的都统家谈,能不能成也是未知数,再看看吧。”柳氏对阮玉娘也是一样的态度,不插手,不过问,只出面走个流程,省得吃力不讨好。
她已经看开了很多,老三成器,无需担心,老四有后,有兄长提携,兄弟俩各有前程,最挂心的就成了女儿。
“你妹妹已经有了身孕。”柳氏殷切道,“待你有空了,陪我去趟永春侯府,她这胎怀得不稳,我实在放不下心。”
程丹若:“……是。”
怎么大家都怀了?
用过晚饭,夫妻俩便早早告退,回自己家休息。
丫鬟们早早烧好了热水,等他们夫妻俩洗漱。现今地方宽敞,正院左边的耳房就被改为浴室,一半是淋浴间,一半是浴缸。
浴缸是沏出来的池子,表面贴碎瓷片,里面中空,隔着地砖就是下面烧煤的暖阁子,水热而不烫,大冬天洗澡也不会着凉。
程丹若今天穿着全套命妇装,从凌晨三点折腾到现在,特别需要热水澡治愈。
她泡在池子里,一动不动像雕塑。
谢玄英冲完澡出来,看她发呆,忍不住过去蒙住她的眼睛:“想什么呢?”
沾染水汽的手指拢在面上,还有香皂的气味。
她道:“母亲说,芸娘的怀像不太好,想我去看看。”
谢玄英一怔,旋即叹息:“这该怎么是好?”
“只能实话实说,能出一分力,就说一分力。”热水舒缓了酸痛的肌肉,程丹若累得够呛,拉住他的手起身,擦干身上的水渍,“早点歇息吧,幸好明天能睡懒觉。”
皇帝不可能正月就喊人上班,春节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累了一天,两人都是沾枕既睡。
次日,八九点起床,赶在午膳前到晏家。
吃过午饭,略略休息会儿,再去陈家打个卡。
陈老太太看起来更遭了,脸透着青灰,盯住她的眼珠一动不动,十分骇人。
陈知孝的妻子怀孕了,没有再伺候老人,只有两个丫鬟喂药擦身。
老人透着一股发霉的气味,屋里憋闷得惊人。
黄夫人私底下告诉她:“老太太强撑着一口气,想等恭哥儿的媳妇进门。”
陈知孝有后,陈老爷便顺从母亲的意愿,将陈知恭被过继给了兄弟,现在算是陈老太太幼子那一房的了。
“老太太得偿所愿。”程丹若笑了笑,心里明白,老太太没有多少春秋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初三,在家烤肉吃。
东花园中,拟建一栋小楼,赏月观星,再建一处水阁,喂鱼烤肉。
小楼还未建好,水阁却已经能用了,专程沏出一个西南的火塘,热烘烘地烤着鹿肉,观赏外头的大雪。
别说,柴火独有的爆裂声和风声、雪声搭配,格外动听。
程丹若面前一碟的辣椒面,新鲜烤好的肉片一滚,放进口中辣滋滋的,脂肪独有的口感流淌在舌尖,堪称冬日最大的享受。
她怕手抖,尽量少喝酒,搭配的奶茶。
也很过瘾了。
酣眠一夜,初四起来,简单吃了些清淡的早点。
谢玄英在东次间窗下的案几上铺好纸,磨墨,金箔混在墨汁中闪闪发亮。
他拿起一支笔,蘸墨舔笔,在朱红纸上写下“宜春”二字。
后又调和浆糊,黏在纸背后,贴在门上迎春。
程丹若对这不感兴趣,她拿了个透明度很好的琉璃瓶,拿镊子夹两片绿藻,再舀只手指长的金鱼,用彩绳捆好,系在屋檐下。
这叫“鱼游春水”,是立春的习俗之一。
程丹若觉得很有意思,这种趣意在后世已经很少见了。
丫鬟们说,不如弄些彩纸剪成彩树,植于天阶,这叫“春从天上来”。
她欣然同意。
但才裁出彩纸,还没动手呢,小雀匆匆地进门通传:“夫人,红参姑姑求见。”
“让她进来。”程丹若放下了手中的剪子。
红参穿着棉袄进屋,头脸满是雪珠:“给夫人请安。”
“什么事这时候过来?”她惊讶。
红参道:“有位产妇昨夜发动,今早好不容易生下来了,却止不住血,奴婢实在是没有法子,才想向夫人讨个法子。”
略作迟疑,又补充道,“这家娘子为人和善,一家都是慈悲心肠的好人,奴婢实在不忍心她年纪轻轻便……”
“不必说了。”程丹若道,“你是知道的,有味药可以一试,但风险较大,她家里人都同意吗?”
红参忙道:“奴婢已经问过了,他们已经签了契书。”说着自怀中掏出契纸,展开给她检查。
程丹若见上头有家属的落款和手印,见证则是里长的名字和手印,点点头。
“救人如救火,你等等。”她马上披上斗篷,去实验室里找出催产素干粉末,又自瓷瓶中倒出调配好的生理盐水,化开干粉分离。
数次离心取液后,便得到了管催产素。
她将瓷瓶交给红参,嘱咐道:“和青霉素一样,直接肌肉注射给产妇,假如效果不够,你再过来一趟,先打一针应急。”
红参如获至宝,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待人影消失,谢玄英才道:“这是你在贵州买的人?倒是个善心的。”
“她的经历也算坎坷了。”程丹若叹道,“幼时当童养媳,十四岁便育一女,养不活没了。丈夫进山遭了狼,尸骨也没留下,小叔子才七八岁,原想以后嫁给兄弟,谁知被毒蛇咬了一口,家里抓不起药,只好把她卖了换药钱。”
他随口道:“然后就被你买了?”
“不是,她卖给一家药铺的掌柜生儿子,孩子立住,转头又卖了回,这才到我们家。”程丹若道,“她在药铺里听人念药方,能记住大半,相当了不得。”
谢玄英稀奇:“既有子,怎么肯跟我们上京?”
“怕是觉得离开了,孩子才会更好吧。”程丹若笑了笑,“红根心肠最软,那会儿舍不得孩子,不肯走。红参也心疼孩子,可有决断,我才让她管医馆。”
红花比红参心思更细,想得更多,故此不适合当做决定的人,反而适合看账。红参则不会思前想后,决定了就来做,这才敢屡屡上门。
否则换做红花,怕是要想很久,才决定上门叨扰她过年。
谢玄英不过问问,还是对她的药更好奇:“这药能治产后血崩?”
“理论上如此。”程丹若也很无奈,“我还没有真的试过,这病人是头一个。”
缩宫素要在血崩的时候用,才能显出效果。可这病人哪能提前物色,非得撞运气不可。
大半年了,这是头回。
“若是见效,年后我找……”她忽而想起张御医不在,只好改口,“问问盛院使吧。”
谢玄英道:“兴许用不着。”
“可不是么……”程丹若倏地顿住,眉间浮现犹疑。
半晌,蓦地起身走到书柜旁,拉开抽屉,翻出一本簿子。
这是之前张御医抄写给她的名册,是太医院记载的京城颇有名气的女医。她翻到稳婆的部分,果然,在第二页顶格写着“宣北坊 豆腐胡同周氏”,下面一行是泰平十二年接生皇二女。
她又找出红花送来的契书,这是手抄的副本,同样标有新稳婆周葵花的地址。
宣北坊,豆腐胡同。
接生过二公主的稳婆家的儿媳,专程到她的医馆求医……
谢玄英见她神色凝重,不由出言关切:“怎了?”
“我怀疑,医馆早就被锦衣卫监视了。”程丹若慢慢道,“御前奏对,怕是容不下一字虚言。”
第460章 冬瓜糖
白雪皑皑, 梅花傲然。
程丹若费劲地撑开眼皮,摸到枕边的怀表, 打开看了一眼。
七点了, 可屋里还是阴沉沉的,好像四五点钟,没什么亮光。她醒了醒神, 艰难地支起身, 打算起床。
但只坚持了几秒钟,遭到被窝和胸膛的双重封印, 又钻回了他怀里。
光滑温热的胸肌太富诱惑力, 是个人都吃不消。
她习惯性地再贴近一些, 搂住他的腰。
他搭在她后背的手臂微微收紧, 缩短两人的距离。
程丹若感觉他要醒了, 因为他的好朋友已经先一步打起了招呼。她果断闭眼,假装沉睡。
大过年的,缺什么都不缺亲热。
这外头的雪越大, 屋里越暖和, 人就越没事干,爱窝在帐子里消耗能量。今年又是刚搬了新家, 不少地图有待解锁,就更勤快了。
她有点腻了。
果然,不出一刻钟, 谢玄英好梦初醒,一模一样地去摸怀表,看时间。
看到已经七点, 他也想起来,也支起身几分钟后, 又被怀中人诱惑,乖乖躺了回去。
“快去晨练。”程丹若推推他,“别偷懒。”
他懒洋洋地掀起眼睑,手指缠绕她的一缕鬓发:“年还没过。”
头发卷到底,指节便似有若无地刮过脸颊,痒痒的。
她无情地缩回被窝,只露出一双眼睛注视他。
晨光笼罩在他身上。
死亡角度,可下颌线依旧分明,臂膀匀称,神之手的建模。
他低头,贴住她的脸颊。
与爱人的肌肤相触像一针奇妙的舒缓剂,她感到放松、愉悦、安宁,晦暗的思绪在晨光中融化,留下明亮的底色。
程丹若安静地和他贴了会儿,忽然问:“你吃过冬瓜糖吗?”
“吃过,怎么了?”他停下动作,“饿了?”
“没什么,该起床了。”她终于挣脱了被窝的挽留,快手快脚地穿好衣裳,外面罩件羊毛褂子。
然后就是兵荒马乱地上厕所时间。
刷牙、洗脸、梳头。
麦子迫不及待地推开窗户,跳进来窝在藤编窝里,舒服地翻肚子。
谢玄英晨练去了,虽然过了点,但不用上值,晚点就晚点。
程丹若也没有急着吃饭,先喝半盏温开水醒醒肠胃。
顺便吩咐丫鬟,“雪太大就扫条路出来,其他地方就任由去吧,待化的时候再说。里外的姜茶不要断了,来月事的找厨房领半包红糖,冬天不好过,你们互相帮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