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看见她生的女儿,心生绝望,夜里不声不响地就没了。
医馆接手了小女婴。
不光是她,育婴堂里的弃婴,如今也有大夫照料。按照程丹若的要求,婴儿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记下症状、诊断、用药,观察疗效。
以前没这条件,大夫们谁会做这种赔本买卖?现在不一样。
这都是为了陛下、为了江山、为了大夏的国祚。
一路绿灯。
绿到程丹若真心想皇帝生个儿子了。
但想归想,现实归现实,娴嫔可是流产过一次的,万一半路再没了,眼下的种种必然化为泡影。
抓紧时间,抓紧机会,把以前不好搞的搞一下。
程丹若最想试用的就是产钳。
产钳自出生为止,只用过一次。在贵州的时候是技术不成熟,不敢贸然试用,等到了京城,却没有合适的产妇。
医馆进展缓慢,碰个需要低位产钳的孕妇太靠运气。
现在好了,只要她想,总能找到一个。
唯一的缺点是生孩子不挑时间。
产妇是三月初二晚上发动的,生了一晚上没下来,人也没劲儿了,孩子不上不下地卡在产道里,十分不妙。
红参立马上门求助。
彼时,刚刚六点钟。
程丹若还在睡觉。
竹香因为说亲的想头,听说红参到了,立马把人迎到茶炉房,先上茶:“红参姑姑喝茶。”
“竹香姑娘,我急着求夫人救命。”红参客气道,“劳驾通传一声。”
竹香为难道:“姑姑,不是我不传话,这才卯时半,没到夫人起床的时候呢。”
红参恳切道:“人命关天,夫人和我说过,但凡遇见难产的,无论何时都要过来通传一声。”
竹香心里苦。假如是程丹若一个人,她还真敢去叫,夫人是最看重性命的,哪怕扰了清梦也不会怪罪。
可谢玄英也在里面,今儿又是三月三,早商量好了去郊外庄子踏青。
竹香垮着脸,挨挨蹭蹭地走到次间,不敢进去。
两位主子都不用丫鬟服侍穿衣,平时为避嫌,她和竹枝两个也不会白天和深夜进梢间,万一撞见什么,被误会有异心就不好了。
眼见过几年就能放籍嫁人,子女不做奴才秧子,竹香真不敢胡来。
她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出声:“夫人,红参姑姑求见。”
里头有些微的响动。
竹香知道,爷肯定醒了,他差不多时候起身晨练。
她耐心等了片刻,往后退两步。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谢玄英就披着外衣,细开一条槅扇缝儿,语气不善:“大清早的,什么事?”
“说是产妇难产了。”竹香垂头,绝不瞎瞟,“是夫人叮嘱过的事儿。”
槅扇又关上了。
数息后,里面的响动大了不少。
程丹若趿拉着趿鞋,裹着寝衣出来:“红参?”
立在外头等候的红参立即入室,快言快语地说明白:“回夫人的话,昨晚上发动的,生了一夜,实在没力气,周稳婆说,等到上午再生不下来就悬了。”
停了一停,又道,“产妇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裹着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看快撑不住了,这会儿姜汤都备着了。”
程丹若立即道:“知道了,我收拾下就去。”
话音未落,竹枝就提着热水进来——这壶水本是准备泡茶的,夫人醒来就要喝一杯温水,她截住拿来洗漱。
程丹若飞快刷牙洗脸。
竹香找出衣柜底下的包袱,拿出件平民女子穿的蓝白袄裙,竹枝打开梳妆台,拿出下层的银丝狄髻。
两个大丫鬟围着她忙忙碌碌,力求最快拾掇妥当。
趁梳头的功夫,兰芳端来一盘点心。
谢玄英伸手。
兰芳吓了一跳,茫然地抬头。
谢玄英直接拿过碟子,摆摆手打发她,自己拿起个包子,喂到程丹若嘴边:“快吃些垫垫。”
程丹若歉疚地笑笑,就着他的手咬了口。
红豆沙馅的,甜得很。
“我一定尽量早回。”她说,“指不定还没过去,孩子就生了。”
谢玄英冷笑一声,又拿起茶盏。
她又喝了两口热热的茶,两口把红豆包子吃了,又看向另一个肉馅儿的。
谢玄英递过去。
她继续吃。
“慢点。”他不满地捏住包子,被她咬住了指尖,“吃这么急干什么?”
“难得遇见合适的机会,多练练手。”程丹若叹道,“万一……”
到时候,还是得她上。
谢玄英微蹙眉梢,可见她眼睛明亮,心思早就飞到了别人家,也不好扫兴:“早点回来。”
“知道了。”她几口吃掉了肉包子。
早点吃过,头发也梳好了。
程丹若检查医药箱,确定东西都带了,这才提上箱子,直奔大门。
马夫牵来春可乐。
她翻身上马:“带路。”
红参也赶忙上骡子,医馆条件不好,养不起马,骑的是骡子,能拉车能代步,在京城这种人多的地方也不差。
奔走半个多小时,才到产妇家中。
第468章 动产钳
路上, 红参介绍了一遍产妇的情况。
这户人家只有夫妻俩,丈夫在国子监读书, 妻子是京官的女儿, 小夫妻都有些家底,在外城置办了间两进的院子。
产妇今年十六岁,新婚头一年就怀上了。因为娘家离得近, 产妇的母亲就时常过来探望, 她家消息灵通,听说太医院多了女医, 还是给皇室接生的稳婆, 立马就起了心思, 寻门路找到了周稳婆。
周稳婆推脱年迈, 让葵嫂子看。
葵嫂子也是接生熟手, 这家人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临产前几日,他们就请葵嫂子上门住下,以备不时之需。
葵嫂子年轻好学, 有心接婆婆的班, 在医馆里听红参说了程丹若的种种事迹,很想把她的本事学了。
功利点说, 她是想拜师的,一品夫人的学生,走出去都不一样。
葵嫂子上课很认真, 也有心表现,既然有时间,便提前为产妇做了检查。
腹部检查可以通过胎头位置, 判断骨盆是否狭窄。
当然,葵嫂子经验丰富, 凭肉眼也预感到生产不会顺利,腹部检查只是佐证了她的判断。
果不其然,产妇骨盆偏窄,生产时,感觉到胎儿下降得十分缓慢。
这是头一胎,产妇岁数又小,开头就不顺利,折腾了大半条命。葵嫂子使出浑身解数,帮忙推压腹部,好不容易看见头了,产妇已气若游丝。
她母亲不断呼喊女儿名字,满脸焦急,然则回应寥寥。
程丹若到的时候,已经开始给产妇灌参汤了。
产妇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一直喊“娘我不生了”,嗓音沙哑,听得和小猫惨叫似的,格外渗人。
程丹若扫了眼前院,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男人坐着,都不言语。
她戴上口罩,布巾包发,只在腰间挂着太医院的腰牌。
葵嫂子瞧见她,快步出来回禀:“夫人,快不行了。”
产妇太小,又慌又怕,让她用劲都用不出来,再这么下去,孩子肯定得憋死。
程丹若当机立断:“让她丈夫签同意书。”
红参已经准备好了,转头就往前院去。
丈夫听说有危险,不太愿意签,红参老实不客气:“再这样下去,一尸两命,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看看红参,再看了看阴沉的岳父,不敢拖延,提笔签了。
这边签好同意书,程丹若就拿出了产钳,酒精棉花擦拭消毒。
她仔细洗手,帮助产妇摆出膀胱截石位的姿势,让葵嫂子和山姜辅助。
给产妇的外阴消毒,自己的手消毒,同时观察情况:“刀片。”
红参已经打开了药箱,忙去洗手,山姜一直是无菌操作,便承担护士的工作,将手术刀递过去。
程丹若小心地切开会阴,垂直放入左叶产钳,像铲子一样往内、往里、往下送进去,同时右手伸入产道,寻摸胎儿的耳廓,左手调整左叶产钳的位置,使之贴合胎头。
谢天谢地,葵嫂子帮忙调整过胎位,如果位置不对,她这粗浅的技术就难了。
固定好左叶产钳,让山姜拿住,再放右叶产钳。
左手没有右手灵敏,花了点时间才调整到合适的位置。
把两个产钳合拢固定。
“看看胎头的缝是不是在两片钳子中间。”她吩咐葵嫂子。
葵嫂子弯腰分辨了下:“有点歪。”
程丹若微微调整产钳的位置:“这样呢?”
“好了。”
她松了口气,如果调整不好,就得取出来重新调整胎方位,太折腾了。
深吸口气,程丹若握住产钳的手柄,根据宫缩的力道,缓缓向外向下牵拉,胎儿一点点被拉出了产道。
“头出来了!”葵嫂子大松口气,她就怕孩子硬生生憋死在母亲体内,“眼睛出来了,鼻子、鼻子快出来了。”
她有点激动,程丹若则心跳如雷,手都开始发麻。
这孩子的分量不轻,比她练习耗力多了。
她咬牙坚持住,不紧不慢地往上提,将胎儿的枕部牵引出体外。
“扶住孩子。”
葵嫂子立马上前,双手托住胎儿的头部。
程丹若松开了钳子的锁扣。
“再用一下力,马上就出来了。”她和产妇说。
产妇慌乱地呼气、吸气,胎儿在重力的作用下慢慢娩出。
葵嫂子娴熟地托住孩子的身体,把胎儿抱了出来,一剪子剪断脐带:“生了、生了,是位……”话音戛然而止。
程丹若立即看去,见胎儿面色青紫,反应微弱,也不哭,就知道可能是新生儿窒息:“给他清理口鼻。”
山姜终于抢到机会,拿干净湿润的纱布擦拭孩子的口鼻。
葵嫂子经验足,拿襁褓裹住孩子,程丹若用拇指按压他的前胸,做心肺复苏。
过了会儿,又试着拍拍脚底,给些刺激。
婴儿小猫似的呜咽了声。
“喘气了。”葵嫂子后背满是冷汗,飞快揉搓孩子的手脚。
程丹若干脆把孩子交给她,重新关注产妇。
刚才切了一刀,还得缝合才行。
“给我针线。”
山姜放弃了帮助胎儿,回到她身边协助,递过针线和手术钳。
程丹若穿针引线,给产妇缝合。
缝合得好,侧切不会影响以后的夫妻生活,这姑娘才十六岁啊。她伏低身,艰难地缝合着惨烈的血肉。
眼花了。
她赶紧看向自己的药箱,里头盖子内层缝着一块绿缎子。
缓了会儿,继续缝。
此时,产妇的母亲给女儿擦完汗,皱眉担忧:“要缝几针?以后……”
“七八针要的。”程丹若道,“放心,长好后不碍房事。”
母亲松了口气,可又止不住担心:“她这样以后还能生吗?”
程丹若道:“再过两年吧,孩子还小,骨头都没长开,才生得这么难。”
母亲点点头,可眉头并未松开。
程丹若知道她的顾忌,小夫妻正恩爱呢,不想再生,就最好分床睡,可女婿血气方刚,家里不让吃,难保就在外头打野食。
大家好像从没想过,男人憋一憋不会死。
程丹若腹诽着,却没有开口,专心缝合伤口。
很顺利。
“这段时间不能碰水,褥子要每天换干净的,如果产妇发热寒颤,必须及时通知我们。”她叮嘱道,“她受了大罪,千万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