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意娘则道:“给公主这边加个屏风,挡挡水气。”
程丹若:是荣安公主格格不入。
荣安公主看了程丹若半天,才慢慢坐到了主桌。
昌平侯夫人微蹙眉梢,但很快藏起。她母亲是福成公主,一生贤良,颇得士大夫赞誉,且穆宗、武宗两代,手上沾染的血腥不少,福成公主谨慎,等闲不与兄弟们往来,却时常和姐妹们抱团。
谁家子弟被牵连,她也会向两代帝王求情,落下诸多美名。
可以说,彼时在京城的宗室中,福成大长公主威望极高,哪怕是皇帝,登基后也多有善待。
福成公主去世后,这份无形的政治遗产就落到了昌平侯夫人的头上。
她在京中一直与堂表姊妹来往,要知道,许多宗女虽然没了郡主县主的头衔,但她们嫁给表哥表弟,就是镇国将军的夫人,或辅国将军的淑人。
郡王以下的宗室没有封号,没有封地,可以留在藩国,若留在京城,只要不惹是生非,皇帝也不会驱赶。
这无疑是一股隐蔽而紧密的力量,昌平侯府能在昌平侯这一代崛起,昌平侯夫人功不可没。
荣安公主嫁人,作为皇帝最看重的孩子,昌平侯夫人自然要与她常来往。
平心而论,荣安不是一个好相处的姑娘,但从也无太多失礼,今日却例外了。
昌平侯夫人暗暗警醒,朝大儿媳使了个眼色。
冯大奶奶会意,主动坐到陪桌,开口调解气氛:“今年夏天来得怪早的,这才立夏呢,就只能穿纱了。”
都是人精,立马有人接茬。
“广东那边的葛纱,比江南的更轻薄。”
“不错,透气又轻盈,小姑娘穿最好看。”
“我还是喜欢江南的染色,雅致些。”
含混着带过了荣安公主的失态。
客人到齐,差不多就十点了。
开席。
昌平侯府的席面与靖海侯府区别不大,以野味海货为主,突出一个珍惜。
快夏天了,今年又格外炎热,也不乏鱼脍之物。
程丹若既不想吃生鱼片,也不想动野生动物,干脆少吃少喝,安静当壁花。
旁人问起,就说天热,食欲不振。
好在她不是个例,出门社交的重点是社交,不是吃饭,其他贵妇人也用得少,显不出什么。
十点开席,撤下席面已经十二点多。
昌平侯府开了小戏,既不唱全场,只唱两三折助助兴。
都是老戏,听得人不多,陆续有人离场。
程丹若瞧见荣安公主离开了,许意娘和母亲离开了,嘉宁郡主和别人离开了,连柳氏都和永春侯夫人出去说了会儿话。
她一动不动,坚决不离席。
没办法,荣安公主身份特殊,轻不得重不得,别和她单独相处为妙。
谁知道上厕所会碰见什么。
然则,纵然如此,也挡不住荣安公主找事的心。
百日宴的主角是孩子,开戏前,张佩娘抱了孩子出来。
一百天的婴儿已经长开了些许,白白胖胖,藕节似的胳膊和腿,非常健康。
嘉宁郡主率先抱了抱孩子,哄得他咯咯直笑,又递给老郡主。老郡主年纪大了就喜欢孩子,也抱着逗弄好一会儿,又劝荣安公主抱抱,早日生个儿子。
荣安公主并不想抱,冷冷地扯扯嘴角,目光转向程丹若。
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接了过来,意思意思地抱了抱,就对她开口了。
“程掌药。”她的称呼竟然一如当年,“张夫人贤良淑德,你怎么不学学她?”
张佩娘的脸色瞬间铁青,怀疑她在暗讽。
但荣安公主压根没注意,继续盯住程丹若:“你既然无子,就该大度些,像郡王妃,还能把乐户之女养在膝下。”
许意娘完美的笑容僵住了。
程丹若服了。
什么叫乱拳打死老师傅,这就是啊。
第474章 神展开
荣安公主灵魂拷问, 现场鸦雀无声。
程丹若沉默片时,微笑道:“郡王妃和张夫人品性过人, 的确让人敬佩。”
“你既敬佩, 何不照做?”荣安公主咄咄逼人,等闲不肯罢休。
程丹若敷衍了事:“公主以后就明白了。”
“清官难断家务事。”昌平侯夫人作为主人家,自然要打圆场, “各家有各家的想法。”
老郡主也道:“小孩儿有的乖巧, 投生得早,有的爱玩, 来得就晚。程氏, 你也不必着急, 今后肯定有个顽皮小子闹你呢。”
她是长辈, 这般开了口, 荣安公主也不好再多说,面无表情地看向怀中婴儿。
程丹若自然识趣,立即道:“借郡主娘娘的吉言了。”
大家暗松口气, 刚想换个话题, 荣安公主怀中的孩子忽然大哭起来。
堂上不由静默了一刹。
“哭声这么响,是个健壮的孩子。”老郡主面不改色地接过, 熟练地哄拍。她抱得舒服,孩子的哭声马上小了,变成一抽一抽地哼叫。
昌平侯夫人笑道:“像老四, 以后怕又是个混世魔王。”
“哪里的话,女婿出息得很。”张太太维护冯四,营造出亲家和乐的气氛。
其他陪客也紧跟着凑趣, 力求带过方才的事。
冯大奶奶使了个眼色,不多时, 戏子们便粉墨登场,唱起了戏曲。
程丹若端起茶盏,有点想上厕所了。但为了不被荣安公主碰瓷,还是默默放下,再憋一憋。
希望膀胱给点力吧。
大概上天也怜悯她倒霉,有意解脱她出修罗场,借口从天上掉下来了。
竹香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请示:“红参姑姑来了,说是有位病人又是难产,问夫人宴席结束后是否要去看看。”
程丹若:“去。”现在不撤,更待何时?
她立即同柳氏道:“太医院有个棘手的事……”
“你既有事,便早些回去吧。”柳氏才不管是真的假的,马上放她走,“这里有我呢。”
程丹若目露感激之色:“多谢母亲。”
又看向冯大奶奶。
冯大奶奶会意,起身带她离席:“可是要去更衣?”
“家中有急事。”百日宴的重头戏是吃饭,听戏只是附带的,程丹若此时离场并不算太失礼,“我得回去看看。”
冯大奶奶了然,谁被这么针对还想继续听戏啊,亦不挽留:“还是正事要紧,改日再请你听戏。”
程丹若再三致歉:“实在对不住。”
“无妨,谁家没点急事呢。”冯大奶奶透出同情之色,却不说破,“弟妹和你是老相识了,必不会计较。”
程丹若道:“代我向侯夫人赔个不是。”
冯大奶奶点点头,亲自送她到二门。
程丹若唯恐被人挽留,以最快的速度上了马车,催促道:“快走快走,去产妇家中。”
车夫应了一声,扬起马鞭。
车轮滚滚,碾过平坦的街道,离开了富贵的深宅大院。
程丹若靠在软垫上,如释重负地吐出口气。
“产妇家在哪儿?”她示意竹香替自己摘取钗环。
同样坐上马车的红参答道:“在城东,是一位富商的外室,被正室逮到,推了一把早产了,幸好已经快九个月,直接生就是。”
程丹若蹙眉。
“产妇最初昏了过去,被人泼水又醒了,说肚子疼,这是上午的事。”红参解释道,“葵嫂子说肯定有点难,要我提前问问夫人。”
她只是提前过来知会一声,没想到程丹若半途离席去接生。
“派人回家拿药箱。”程丹若吩咐。
红参忙道:“我已经叫山姜去了。”
“好。”程丹若卸掉了首饰,觉得脖子松快不少,又开始摘戒指和手链。碧玺的手串没有给竹香,直接装进怀中。
然而,即便摘掉珠翠,衣料也足以彰显身份。
她问竹香:“你带换洗的衣裳没有?”
“带了。”富贵人家赴宴,无论是丫鬟还是主人,都会带备用衣裳,以防意外情况。
程丹若道:“借我穿穿。”
她在马车里换成了丫鬟的衣服。
这下,乍看上去就瞧不出问题了。
马车驶出内城,又走了段路,终于到达娇园胡同。顾名思义,此地有一处显贵的私宅,人们戏称为娇园,久而久之,这里的外室就更多了。
这家私宅在胡同尽头,地方隐蔽,但面积不大,不过两进,外室在产房中,葵嫂子正劝她:“还没到时候,别叫唤,省点力气一会儿再用力。”
程丹若进去查看情况:“怎么样?”
葵嫂子十分意外,忙答道:“羊水好像破了。”
程丹若戴上羊肠指套,伸进去摸了摸,有大量液体。又取出听诊器数胎心,相当得快。
怕是胎膜早破。
“用催产素吧。”她脱掉手套,见山姜已经到了,忙取出里头的瓷瓶,倒出里头的水晶瓶——最近催产素用得多,不再是要用才提取,而是闲暇时便制备好,放入冰鉴保存。
山姜帮她组装输液仪器。
葵嫂子时不时瞅两眼。
装好后,程丹若调配好比例,挂上瓶子,扎针输液。
这回只失败了三次,就给产妇扎上了。
速率开到最大,大概一刻钟后,宫缩渐渐强烈,宫口慢慢打开。
傍晚,产妇生下一个女婴。
孩子落地就被仆妇抱走,很快,前厅传来一对夫妻的吵架声。
“你以为是个女儿,就能这么算了?你靠我家才有今天,居然敢背着我在外头拈花惹草?”
“她父母双亡,身世可怜,我只是于心不忍!你怎么这么无情?”
“放你娘的屁!”
“泼妇!”
乒铃乓啷。
程丹若大为震撼,忍不住出去瞧了眼,真看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妇人冲出来,手持鸡毛掸子,拼命追打一个瘦小的中年男人。
好精彩。
她正欲围观,忽然听见葵嫂子说:“夫人。”
程丹若顿觉不妙:“怎了?”
“胎衣没下来。”葵嫂子满脸凝重。
胎衣就是胎盘,通常会在分娩后自行排出,但也有无法正常排出的,就是所谓的胎盘植入,胎盘和子宫长在了一起。
程丹若顿时忘了外界的纷纷扰扰,拧眉思索:“你们一般怎么做?”
“没什么好的办法。”葵嫂子迟疑,“我给她按按肚子吧。”
她不断揉压产妇的肚子,试图把胎盘剥离,但没有什么效果。
程丹若回忆知识点,一般发现胎盘植入,可以用手术治疗,比如切除子宫。
然而,她不可能做外科手术,肚子一划拉开就得死。保守治疗的话,可用抗生素预防感染,也要提防大出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