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你看看……”她胡言乱语,却不成逻辑,“我儿、我儿尸骨未寒,你们怎么敢……”
石太监看也不看她,示意太监将她拖出去,并道:“程夫人,陛下召见。”
程丹若点点头:“我这就去。”
石太监弓腰在前面带路。
这不是去光明殿的路,是去永安宫的。也是,皇长子受了惊吓,皇帝肯定要去探望一二。
程丹若这么想着,却未料到只猜中其一,没猜中其二。
皇帝是来探望皇长子的,同时,也是来兴师问罪的。
她刚跨过门槛,就听见皇帝在次间训斥田恭妃:“你是怎么照顾大郎的?让他一个人去花园?”
程丹若:“?”皇长子带了十个人,十个。
“何刘氏无状,命人将她拖出去就是了,竟然任由她留在宫中,危害皇嗣?”皇帝的太阳穴上青筋直跳,脸红脖子粗,看着就吓人,“朕给你恭妃的位份,都是摆设吗??”
面对皇帝疾风暴雨般的训斥,田恭妃原本就惨白的面色,更是白得吓人。
“臣妾……知罪。”她颤抖着声音,“臣妾罪该万死。”
眼泪不受控制得坠落,滴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她披头散发地跪着,心里却满是茫然。
她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训斥她?
陛下就这么厌恶她吗?
何娘子是月娘的母亲,月娘这么受宠,还是她的舅母,她敢这么做吗?贵妃不也不敢吗?明明是在景阳宫,为何问罪于我,不问贵妃?
她的孩子可是差点死了啊。
怎么反倒怪罪她?
她做错了什么?
田恭妃的脑海中闪过无数质问,却根本不敢说出口。
她谨小慎微惯了,忍耐惯了,无论多大的委屈,也咬牙强行忍下。
更别说九五之尊的愤怒是这般可怖,比那日的地动还要吓人,像是山一样压在她的脊梁上,无法抬头,无法辩解,只能伏身,再伏身。
“请陛下恕罪。”
嗓子被狠狠扼住,每个字都像是喉咙挤出来,她艰难地喘息着,希望能平息帝王的怒气。
然而,这样的姿态放在贵妃身上,或许能起到效用,轮到田恭妃,却只能让皇帝更加失望。
他从没有考虑过,田恭妃没有得过宠,没有得过他的偏爱,从小到大,被何家人像是奴婢一样呼来喝去。
她凭借运气生下了皇长子,他就希望她立马变成一个合格的母亲,一个贤良的妃嫔,一个能德重六宫的“恭妃娘娘”。
她做不到,他便一厢情愿地失望。
乃至怒不可遏。
“蠢妇!”皇帝只要想到她的无能,就无法克制自己的恼恨。
他想说什么,眼前忽然一片晕眩,差点站立不稳。幸亏太监们眼明手快,立即将他扶住。
“陛下,程夫人到了。”石太监适时打岔。
皇帝定了定神,看向进门叩首的程丹若:“皇次子怎么样了?”
“已经送进了暖箱。”程丹若道,“叶御医守着,也安排奶娘备奶了,能不能养住,要看运气。”
皇帝眼前的黑影逐渐消散,他不耐烦道:“朕不要运气,要你保住皇次子。”
来了来了,最讨厌的病人家属来了。
程丹若暗自痛骂,口中道:“臣妇一定尽力而为,但皇次子很虚弱。”
皇帝皱眉,冷冷盯着她。
程丹若面无表情。
新生儿的夭折率你不知道吗?这还是早产儿。
而且你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没点数?
遗传给孩子什么完全没想过?
冷峻的寂静弥漫开来,侍立的宫人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唯恐喘气声大了,就会被帝王迁怒,当场杖毙。
石太监轻轻咳了声,递过一个眼神。
程丹若垂下眼睑:“臣妇定将竭力护持皇次子安全。”
皇帝还没有失去理智,见她识趣,也缓和脸色:“你知道就好。”
顿了顿,才问,“娴嫔呢?”
“娴嫔娘娘已经去了。”程丹若俯首,“臣妇无能,请陛下恕罪。”
皇帝没什么反应。
倒是田恭妃听见消息,忍不住惊呼:“月娘她……”
没了?
怎么会呢!
月娘早产,孩子没了不稀奇,怎么大人也没了?
她还这么年轻,又这样美貌,这样受宠……怎么就没了?
“娘娘知晓危险,嘱咐臣保住皇嗣。”程丹若替何月娘说了句好话,“但她因早产之故,胞宫不落,以至血崩而亡。”
果然,皇帝上唇的胡髭微微动了一动,似乎咽回了什么话。
他思索片时,淡淡道:“罢了,念在娴嫔生育有功的份上,允其以贵人之位下葬。”
田恭妃难掩错愕。
允……贵人之位?月娘诞下了皇次子,只有一个额外开恩的贵人之位?那何家岂不是凶多吉少?
“恭妃既然病了,”皇帝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憔悴女子,厌恶地别开脸,“就好生休养,皇长子就……”
他下意识地想说交给宁国夫人,但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已经将皇次子交付给她。
再怎么样,也不能同时将两位皇子交给一人照看。
宫里还有谁能看顾大郎呢?贵妃?不行,今日景阳宫一事颇为蹊跷。
太后也不行。
淑妃抚养过二公主,可位份与恭妃等同,也难保她起心思。
“陛下,皇长子受了惊吓。”程丹若及时出声,打断了他的念头,“最好还是由生母抚慰为好。”
皇帝拧眉,视线却自然地滑向了帐中。
皇长子喝了安神汤,脸色还是白的,细嫩的手指抓着奶娘的衣摆,嘴巴里却在叫着……“娘。”他无意识地喃喃。
“娘在。”田恭妃再迟钝,也意识到皇帝想夺走自己的孩子。
她忙不迭起身,跪在脚踏上,小心地握住儿子的手:“娘在这里。”
而皇长子听见母亲的声音,微微嘟囔了什么,呼吸变得平稳了。
皇帝登时默然。
这就是亲生母子啊,无论恭妃多么无用,在孩子心里,生母是无法替代的。
“罢了。”他轻轻叹息,“大郎就留在永安宫吧。恭妃,不要再让朕失望了。”
“是。”田恭妃喜极而泣,“臣妾一定照看好殿下。”
皇帝甩袖而去。
“程司宝,”他叫走程丹若,“随朕来。”
程丹若:“……”
真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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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丹若是踩着二更的打更声出的宫门。
她骑马来的,宫门口却停了马车,免去了她还要自己骑马回家的惨剧。这会儿,她可是一点力气也没了。
太累了,好比做了二十几个小时的手术,最后一丝力气都被耗尽。
她上马车后,只丢下一句“我歇了”,就趴在靠枕上睡着了。
随后谢玄英抱她回去,她一点都没醒,睡得昏天暗地,不省人事。
甚至因为睡太熟,还吓住了谢玄英。
他给她脱衣服,她没动静,给她擦脸,还是没动静,搞得他疑神疑鬼,怕她遭了算计,最后掐了她两记。
她迷迷瞪瞪翻了个身,他才松了口气。
程丹若一口气睡了七八个小时,还是累得不行,但勉强自己醒了过来,爬下床洗脸喝水。
谢玄英被她吵醒,打开怀表看了眼:“才六点。”
“要进宫去。”程丹若拆开纸包,冲了袋盐糖水灌下,大脑才重新开机,“昨天的事,你听说没有?”
谢玄英道:“说是何太太进宫去了?”
她喘了口气,梳理思绪:“娴嫔没了,皇次子情况很不好,何娘子本来被关在景阳宫,结果莫名其妙跑了,差点在御花园害了皇长子。”
谢玄英霎时色变:“什么?”
“要出大事了。”她定定道,“何家完了,宫里……又要血流成河了。”
第534章 大清洗
皇帝的报复来得比想象中更快、更猛烈。
景阳宫闭宫, 淑妃暂代宫务,洪尚宫虽然还是尚宫, 却受到了皇帝训斥, 宫正司弃之不用,取而代之的是东厂的严刑拷问。
而何娘子入了刑部,待遇也好不到哪里去, 负责审讯她的是刑部老吏, 手段高超却不致死。
不出一日,人不像人, 口供也拿到了。
原来, 她认为娴嫔被恭妃害死, 是因为两个小宫人“正好”在墙根下嚼舌头, 被她听见, 而送饭的宫人不知为何,没有锁上门,让她悄悄溜了出去。
这是景阳宫的失职, 除却贵妃身边最得脸面的大宫女, 只是去东厂受了刑,其他全都没回来。
按照她们的说法, 原本景阳宫密不透风,怎么可能被人利用,贵妃十几年的经营不是虚设。
然而, 皇帝此前清查妖言,景阳宫的宫人太监也被牵扯,或是死, 或是出宫,留下不少缺口, 只能重新筛选替补。
这就出了大漏子。
贵妃难辞其咎,只好托词病了,不再沾染宫务。
有什么好沾的呢?十余年的夫妾,到头来比不过儿子掉的一个毫毛。
能给她的景阳宫留两个心腹,已是皇恩浩荡。
皇恩……浩荡。
景阳宫外,其他宫殿也未能幸免。谁给何娘子指的路,永安宫里有没有内应,承华宫又是什么情况,全都排查一遍。
很快,几个人浮出了水面。
永安宫的敏姑姑事前给皇长子的奶娘送了两朵桂花,金灿灿的花勾起了皇长子的注意,他闹着要去花园玩耍。
之后一段时间,她行踪空白,并不在永安宫。
然而,当东厂准备提审她的时候,敏姑姑已经死了。她全身发红,起满了密密麻麻的疹子,尸体已经冷透。
这可把李太监吓得够呛,唯恐是什么新的疫病,没办法,这和黑眚太像了。
他悄悄去寻了程丹若,请她看了一眼。
“是过敏。”程丹若判断,“她应该有什么不能吃的东西,一口气吃了许多,休克而死。”
李太监连忙调查,果不其然,敏姑姑从前不吃鱼虾,可那天却使了银子,买了一篓河虾回去。
小宫人也确认,自己帮敏姑姑倒掉了满满一碟的虾壳。
她是自杀的。
消息传到田恭妃耳中,她不由回想起敏姑姑在自己跟前说过的话。
“承华宫不得不防。”
“娴嫔娘娘能受宠,岂是个简单的人?”
“娘娘,皇长子与程夫人也太亲近了些。”
“陛下于娘娘着实太苛刻。”
立时毛骨悚然。
承华宫也不曾例外,大量宫人被带走,搜查各人的房间后,发现萍儿的衣箱里有一封信,上面是幅水墨画。
她解释这是宫外的家人写的,虽然不合规矩,但无字,算不得忌讳。
可东厂并不相信,严刑拷打,还命人去抓宫外的家人对峙。
结果自然是有问题,萍儿的家人都是农户,字都不认识一个,别说画画了,毛笔都不知道怎么拿。
东厂知道钓到了大鱼,严防死守,唯恐她自尽。
惨无人道的折磨下,萍儿终于松口,这是一个侍卫给她的。他们是相好,曾经密会过几次,许下山盟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