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是什么盐?”
“粗盐,细盐他们也买不起啊。”
程丹若点点头,又问胡人:“你们的马为什么看起来没有精神?”
“天热。”对方用生硬的汉话回答,“绝对没有生病!是我亲自照顾的马驹!”
“你们要布做什么呢?”她问。
对方说:“给娃做衣服。”
“棉布便宜,洗过以后也会变得柔软。”她说,“买两匹棉布给孩子,粗布给大人做,这样可以多买一些。”
她态度和善友好,又好像切实在为他们考虑,胡人们低声交谈几句,重新和对方谈判。
双方又协商了一下,终于达成一致。
然后,进入各自检查货物的阶段。
大夏这边,着重看了马的健康状况,确认有点瘦,但没有生病,才算松口。而胡人这边更过分,直接拆开每个粮食袋子,掏了几把,检查有无发霉,布也全部拉开,量过才肯收下来。
盐更是尝过,方满脸欣喜地点头:“不涩,能吃!”
交易完成。
程丹若又去下一个场合围观。
但这次,她一语不发,只是安静而好奇地观察。
马是最受欢迎的,就算不是纯种蒙古马,但也很快被买卖一空,随后是牛,蒙古没有耕牛,但肉牛和奶牛也很受欢迎,肉可吃,皮可用,几乎没有卖不掉的。
程丹若转悠了两圈,看着心动,也掏钱买了一头奶牛。
最后是羊。
北方的羊很便宜,一只羊羔才二钱二分,这边就更便宜了,几乎全被当地的大户吃下。
程丹若逛完十来个摊子,转回到第一个摊子前。
“我想买东西。”她说。
他们的位置不错,东西已经卖得七七八八,剩下一个穿袍子的姑娘看守,旁边是个彪形大汉,蹲在角落保护她。
姑娘的汉话口音很重:“你要什么?”
“羊毛。”程丹若终于道明来意,“我用布换。”
姑娘有点奇怪:“羊毛?不要羊?”
“对,只要羊毛。”程丹若道,“最好要软一点的。”
姑娘四处看看,随手抓起一把掉落的羊毛:“给你了,不要钱。”
“我要很多的羊毛。”程丹若摇摇头,给她一荷包饴糖,“我姓程,如果今天集市结束前,你能帮我找到足够多的羊毛,除了糖,我再给你一袋盐。”
糖在草原也是奢侈品,姑娘看她放下荷包,瞪大眼,半生不熟地问:“你没有骗我吧?”
“糖都给你了,我为什么要骗你?”她笑了笑,“你叫什么?”
“甘珠儿。”她说了一个典型的蒙古名字,“我要怎么找你?”
“傍晚时,我会在集市门口等你。”太阳已经升到头顶,程丹若戴着帷帽,犹且觉得晒,不打算再留,“那么,到时候见。”
她走了,留下甘珠儿捏着荷包,两眼放光地跑去和男人说话。
两人交流几句,男人拍拍她的脑袋,去找别人打听情况。
程丹若加快脚步,赶回得胜堡的临时住所。
不久,谢玄英也回来了,稀奇地说:“怎么买了牛?”
她顿住,少顷,缓缓道:“一时冲动。”
又犯傻了,大同也不是没有奶牛,这里买了,还得自己运回去。
“买就买了。”谢玄英改口,“你爱喝牛乳,备着也好,下午还去吗?”
她道:“去啊。”
“那就晚些。”他说,“外头太晒了。”
程丹若点点头:“中午吃冷淘?”
“好。”
冷淘就是凉面,天太热,两人都没什么胃口,一道吃了碗鸡丝凉面,便在屋里打扇小憩。
-
与此同时,甘珠儿也回到了塞外的草原,钻进了一个白色毡包。
里面坐着一个美丽的女子,身穿丝绸做的长袍,头上戴着的帽子色彩缤纷,缀有金银,华丽非凡。
光看这身打扮,就不能猜到她地位尊贵,不同于一般胡人。
甘珠儿用蒙古语说:“桑布姐姐,有个女人给我糖,和我买羊毛。”
“女人?”桑布思索道,“汉人也让女人做生意吗?”
甘珠儿说:“担巴和他们打听了,说是一个大官的妻子,就是那个会说蒙语的瘦瘦高高的男人。”
桑布眼光闪烁了会儿,说:“你去找羊毛,找到了就给她。”
“用糖和盐换羊毛,汉人真的愿意吗?”甘珠儿说,“他们像狐狸一样狡猾,我们平时要用好多马和牛,才有盐。”
桑布说:“她是大官的妻子,不会骗你,你照我说的做。”
甘珠儿很信服她,听见这话就点点头:“好。”
她掀开帘子,找人要羊毛去了。
过程并不是很顺利,羊有很多,但千辛万苦赶到集市,都是打算卖的,至于大家这几日吃的,都是提前风晒好的肉干,没人宰羊。
但聪明人不分民族,很快就有人想到,汉人买羊看重量,剃毛的羊虽然难看,可分量轻了,又不伤皮子,他们不一定不肯,不如一羊两卖。
盐这种东西,汉人卡得很紧,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么店了。
于是袖子一卷,刀一亮,逮住羊就开始割毛。
草原上一片“咩咩”。
-
程丹若午睡了一觉,又吃了两片吐司,见日头偏西,方才戴上帷帽,去集市等待结果。
没见到甘珠儿,就知道事情成了一半。
大夏这边买回来的羊,丑得狗啃过似的,东秃一块西秃一块。而甘珠儿立在小山似的一堆羊毛前,见到她来,迫不及待地问:“羊毛都在这里,盐!”
程丹若递给她一袋精盐,霜白如雪。
甘珠儿用手指沾了点,放嘴里尝了尝味道,却露出犹豫的表情。
“能不能换大的?”她忍痛,“换一袋大的。”
“不可以哦,这是好盐,你用不到,可以送给你们的贵人。”程丹若说,“不要的话,我给你换成布。”
甘珠儿纠结了一下,还是觉得盐更重要。
程丹若又递给她一朵绒花:“给你。”
甘珠儿很警惕:“这个不能换羊毛。”
“这是送给你的。”她道,“你是不是快要嫁人了?”
甘珠儿惊讶:“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和那个男人打情骂俏一看就是情侣啊。程丹若在心里说着,却只笑:“嫁人的时候戴上,好看。”
甘珠儿攥着绒花,这是一朵红色的芍药,和草原的花都不一样,从没有见过,虽然不香,但不会蔫。
她胆子大,既然程丹若这么说了,干脆大方收下:“谢谢。”
程丹若又是一笑,挥手示意护卫把羊毛装车,全部带走。
脏兮兮的一车羊毛运送回得胜堡,引来无数人侧目。
谢玄英下午没出去,和刚赶到的御史说话,回来见着一车羊毛,笑了:“古有千金买马骨,今有你高价收羊毛。”
程丹若也笑了。
大同这边真要买羊毛,哪里收不到,之所以在今天买,自然别有用意。
“就是如此。”她欣然承认,“不过,我这也不是光买来看的,带回去有别的用处。”
谢玄英也不多追问,反而道:“明天还买吗?”
“买。”她说,“这次我过来,带了不少盐和茶叶,足够了。”
第201章 一碗酒
甘珠儿当天回去, 就把精盐献给了桑布。
桑布收下了她的盐,给她换成粗盐, 让她给羊毛的人家送去。自己却叫来一个同样穿着丝绸袍子的男人, 问他说:“宫布,汉人那边负责市集的官,是不是会讲蒙语?”
宫布点头, 恭敬又亲密地说:“他姓谢, 是一个侯爷的儿子,爷爷是谢云。他蒙语说得不太好, 但会读写。”
“他对我们怎么样?”桑布问。
宫布说:“和其他汉人一样, 很冷淡很傲慢, 但做事很快, 不和我们绕来绕去。你问他干什么?”
桑布说:“他的妻子也来了, 她很有趣。今天用一袋盐,买了我们很多羊毛。”
“买羊毛干什么?”宫布警惕地问。
“这是汉人的一个故事,以前有个王要买好马, 他的侍从就用千金买了一匹好马的骨头, 人们知道他是真心爱马,主动向他献上最好的马匹。”桑布说, “他的妻子想告诉我们,他们愿意和我们交易。”
宫布似乎十分信任她的判断:“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和他们交好?”
“是的。”桑布肯定地说, “我们需要更多的朋友,朝廷里的大人们,钱没有少收, 关键时候,却不肯替我们说话。”
提起这事, 宫布就来气:“阿爸这么低声下气,结果他们还……”
“宫布。”桑布的语气严厉起来。
宫布动动嘴唇,闭嘴了。
“明天,我亲自去集市上看看。”桑布一锤定音。
次日,阴天。
阳光隔了厚厚的云絮,不再咄咄逼人,只有几缕光柱穿过缝隙,照在碧绿的草原上。
畜生们有了精神,在周边吃过草料,被赶进互市的棚子,跪在阴影处小憩。
两边的棚子都满满当当的,经过昨天的对比,大家也摸清了彼此的底细,知道哪个部族牛羊多,哪个商户给的布料更好,寻找起目标也愈发快捷。
而在互市的出入口,得胜堡的妇女支起了茶摊。
也不卖别的,就几碗凉茶,一些自制的炊饼,还有数样少见的点心。
大部分胡人从未离开过草原,很少吃到小麦和豆子以外的淀粉食物,总有小孩子好奇,眼巴巴地看着。
只是他们也知道,这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不敢放肆。
个别胆子特别大的,又真心疼孩子,才会掏遍兜,摸出几个铜钱,换几样新鲜物什给孩子尝鲜。
程丹若到的时候,摊子旁边已经围了不少人。
她看看拥挤的互市,再看看放井里冰镇过的茶水,果断选择坐下喝茶。
“夫人。”得胜堡的军眷多少认得她,这里只有她一个人戴帷帽,局促地问,“您要吃什么?”
程丹若说:“金桔茉莉茶。”
支摊的妇人给她泡了一碗茶,甜丝丝的香气。
她刚端起碗,就见甘珠儿费力的穿过人流,气喘吁吁地问:“羊毛,还要不要?”
“要。”程丹若笑道,“今天用茶叶和你换,怎么样?”
甘珠儿学乖了,连比带划:“不要好茶,一般的茶,一大袋。”
程丹若一口答应:“行。”
她抿嘴一笑,直直冲进了人流,嘴里嚷嚷着听不懂的话。周围的人听见了,二话不说,拔出腰刀,在守卫们如临大敌的视线中,对准了羊群。
“咩~~~~~”
此起彼伏的惨叫。
程丹若:“……”嗯,铁器管制,他们可能没有剪刀。
“程夫人?”
背后有人叫她。
程丹若扭头,看见一个身穿丝绸蒙古袍的年轻女性。绸缎很华丽,又是大胆的红蓝配色,很难驾驭,但她却有一张明艳的面孔,反而让衣服做了陪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