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当然是聪明机灵的那一拨。
可还有反应慢的,胆子小的,别说跑了,连站都站不起来,瘫倒在椅子里,瑟瑟发抖:“别,别过来。”
原本,黄耳对这样不动的人没什么反应,但她们太紧张,眼睛紧紧盯着,反倒被狗认为是挑衅。
它伏低身,露出尖利的牙齿,寻找扑咬的机会。
然后,背后响起动静,它扭头躲开,居然又是水,茶水。
程丹若找到一盏没怎么喝的茶,把残茶泼了过去。
黄耳彻底被惹怒了。
它放弃其他人,牢牢锁定程丹若。
程丹若缓慢地吸了口气,压下心底的恐惧。
她不是不怕疯狗,可水阁里的女孩子,最大十六岁,开春就要成亲,最小的才十二岁,第一次被母亲带来这样大的社交场合。
这不是千军万马的战场,人被碾碎也不过顷刻。
一条狗而已,扭头就跑,过不去自己的良心。
假如我被咬了……程丹若吐出肺里的气,心想,那也是命。
穿到古代有什么意义呢?活了十几年就这么辛苦,死掉也干净。左右无父无母之辈,没人会为她伤心。
她拿起火盆边的火钳,紧紧握在手中。
黄耳想扑上来,但被她挥舞着铁钳给吓退了。
“吼。”它四肢僵硬,口水滴滴答答,喉咙里不断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像喘不上来气一样。
“程姑娘。”许意娘已经被丫鬟拉到门口,“快出来。”
程丹若扭头一看,原来不知何时,她已经命仆妇们自外面关上窗户,只留门,显然预备将狗关里面。
她点点头,不敢将后背暴露给疯狗,慢慢往后挪。
黄耳穿过桌椅下方,始终与她保持一到两米的距离,不肯放弃。眼看她离光亮处越来越近,它也就越来越焦躁,跃跃欲试。
“把窗打开。”程丹若怀疑自己走不出门,赶紧开口。
许意娘略有迟疑,窗都不高,若是狗急跳窗,外面这么多人可不好办。
“开窗!”王咏絮却吩咐,“给我把窗打开!”
这里毕竟是王家,她的话比许意娘管用,仆妇们开了窗,怕狗从窗户跳出来,远远躲开。
水阁顿时亮堂不少,黄耳畏光,动作又慢了起来。
外头传来嘉宁郡主的声音:“抓住那个畜生。”
四个健壮的仆妇,手持木棍出现在门口。
这刺激到了本就狂躁的黄耳。它不顾一切,朝着程丹若狠狠扑了过去。
她立即抬起火钳格挡。
犬齿咬住了铁,咯吱有声。
口水淌下,程丹若飞快松手。
狂犬病毒都在唾液里,她可不敢保证自己身上没有小伤口。
但火钳一丢,武器也就没了。
程丹若背靠在墙上,四处摸寻可以防御的东西:最佳选择是杌子,可惜离她有点远了,椅子也是,被带的东倒西歪,弯腰扶起来不现实。
铜盆倒扣在地,拿不到,岸上的笔墨纸砚也无用场。
倒是香炉……她背贴着墙,挪到旁边,想去拿墙角的铜鸭炉。
明亮的光自窗扉照入。
隐约间,她看见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黄耳避开仆妇挥下的木棍,朝她的小腿扑了过来。
程丹若猛地砸下手中的炉子。
“哐当!”尖锐刺耳的落地声。
没砸中?她低头一看,黄耳就缩在她的脚边。
心差点跳出胸膛。
好在她马上发现并没有疼痛。定睛再看,黄耳被一支箭穿透,鲜血洇开,但还没断气,扑腾着四肢想要挣扎。
程丹若唯恐被抓伤,赶紧躲开,谁想一迈步,不仅没能如愿躲开,反倒被拉了个趔趄,“噗通”摔在了地上。
额头磕在香炉的一角,痛得差点落泪。
什么情况?她捂着额角扭头,这才发现,扎透黄耳的箭不仅穿过了狗身,还很巧地穿过她的裙角,把她牢牢钉在墙边。
程丹若无语。
谁的箭法这么好,描边呢?
远处,湖心亭。
谢玄英的动作僵住了。
王尚书赞叹:“谢郎的箭法名不虚传,准头奇佳啊。”
谢玄英痛苦地闭上眼:“大宗伯。”
王尚书:“何事?”
他:“能不能……不要说是我射的箭?”
第65章 意难言
虽然谢玄英试图用美□□惑王尚书, 但王尚书坚持正义,大义凛然地拒绝了他做好事不留名的行为。
程丹若被送到休息的花厅, 换了条裙子, 出来就知道谁是罪魁祸首了。
她:“……”隔湖射过来的箭,不能要求太多。
反正这不是最重要的。
嘉宁郡主带来了一只疯狗,差点咬死人, 才是关键。
王家反应很快, 叫大夫来替受惊的小姐们诊脉,给两个丫头治伤, 将众人撤离水阁后, 叫护卫活捉了黄耳。
戏继续唱, 只不过观众不见大半。太太们关心孩子, 各自寻到自家女儿, 搂在怀里宽慰。
而女孩们无一不窝在母亲怀中,脸色煞白,惊魂未定:“那只狗好吓人。”
胆子最大的, 也不过说:“它把一个丫头的脸都撕下来了。”
话音未落, 就被母亲拧了嘴巴:“就你话多。”
她吐吐舌头,趴在母亲肩上不作声。
大奶奶与程丹若情分寻常, 可出了这样的事,自要关心。然而,她急匆匆赶到里面的卧室, 却见她已经换好裙子,正给王咏絮扎针。
王咏絮惭愧道:“今日害姐姐受惊,本就过意不去, 还劳你为我操心。”
程丹若死里逃生的次数太多,已经麻木, 道:“没什么,快别动,若非大夫说可行,我也不敢对你下针。”
王咏絮乖乖躺好。
大奶奶在外头叫了一声:“丹娘?”
“大嫂,我没事。”程丹若挑开帘子出去,解释道,“絮娘有些不适,大夫又不便为她下针,便由我代劳了。”
大奶奶拧眉,瞧着她肿血的额角:“脸上是怎么了?”
“磕了下,无碍。”程丹若问,“其他人可好?”
大奶奶凝视她片时,缓缓摇了摇头。
“那便好。”她欠欠身,“嫂嫂受累了。”
大奶奶道:“你这样也不好再出去,这边妥了,便随我早些回去。”
程丹若并无意见:“是。”
半个时辰后,针灸结束,她向王咏絮告辞。
王咏絮拉着她的手,诚恳道:“下次我单独请姐姐。”
程丹若笑着应下,提前半日结束了今天的社交。
一路无话。
回至晏家,墨点已候在门口:“老爷让三姑娘去一趟书房。”
大奶奶有些惊讶,程丹若却思忖一刻,笑了:“好,我也想寻义父,换好衣裳就来。”
脱掉外头见客的衣裳,拆掉紧绷的发髻,金簪手镯通通卸掉,再洗把脸,换上家常旧衣,终于能松口气。
这才到前院书房,准备同晏鸿之说说今日之事。
然而……“郡主已经回宫请罪了。”她听见一个尾巴。
程丹若停下脚步,诧异地看向来人。
这人怎么又在?
“世妹。”谢玄英朝她点点头,假装专注于正事,张嘴想往下说,却忽然顿住,忘记自己刚才说到哪里。
幸而晏鸿之不曾留意,大为讶异:“这是怎么了?”
“跌了跤,过几日消肿了就好。”程丹若不以为意,“还想同义父说明原委,如今看来,您都知道了吧。”
“知是知道,却不知你跌得这么狠。”晏鸿之关切地打量,“要不要紧?请大夫没有?”
“不用大夫,只是皮外伤,过两日自会痊愈。”程丹若说。
晏鸿之却命老仆拿熟鸡蛋来:“淤血须揉开才好。”
“我是真不要紧,倒是被咬的两个人,怕是没得救了。”程丹若喝口热茶,犹且惊魂未定,“那是条病狗,只被舔到也可能会死。”
“果真是疯狗症?”晏鸿之问,“我记得书上说,服雄黄酒四十九日,或可救。”
程丹若摇头:“真的是疯狗症,必死无救,区别只在于有的人立即发病,有人却会潜伏一段时日,但只要出现症状,药石罔救。”
晏鸿之轻轻吸了口气:“是意外,还是?”
“疯狗病不会突然出现,黄耳一定是被得病的动物咬了。”程丹若客观分析,“是不是意外,难说。狗喜欢扑鸟扑耗子,被过上也不是没有可能。”
谢玄英道:“要做最坏的打算。”
“若是人为,也太过歹毒。”晏鸿之皱眉。
“狗发病是不可预知的。”程丹若道,“只伤嘉宁郡主,或是身边的丫头,有什么意义呢?”
今天的意外确实很严重,黄耳只是吓着诸多女眷,咬伤的是丫头和宫人,已经要让嘉宁郡主回宫请罪,换做主子,事情必然更难收场。
即便如此,闹得王家的赏梅会出现这种事,今日嘉宁郡主刷的好感度,顷刻清零不说,恐怕还要扣成负分。
可这里有个问题:没人能控制狂犬病的发作。
也许它之前就会发病,或是回去以后才出事,这都说不准。
然而,谢玄英摇头,轻声道:“狗有可能在人多时发疯,就足够了。”
程丹若顿时拧眉,半晌,问他:“会排查吗?”
谢玄英摇头:“多半不会。此事难以查证,嘉宁郡主闹出来,才真得罪人。”
“所以,会算做意外?”
“是照顾的宫人不经心,害郡主之犬患病。”
她露出匪夷所思之色。
果然学医之人都心软。谢玄英默默想着,解释说:“这是最好的结果,牵连的人最少。”
程丹若无言以对。
真相,在宫廷和朝廷从来不重要,结果才重要。
那,人命呢?
晏鸿之叹口气:“咱们是要白吃这个亏啊。”
程丹若回神,忙道:“我不要紧,只是自己没站稳跌了一跤。”
谢玄英端茶的动作一顿,又给放下了。
“我只是……只是好奇而已。”她笑说。
晏鸿之瞅瞅她,问:“你心里怎么想?”
程丹若说:“看不清,不好贸然猜测。”
晏鸿之失笑:“还以为你会说丰郡王呢。”
“应该没这么简单吧。”她困惑,“虽然看起来获利,却也有了嫌疑,齐王府不会咬他吗?”
“当然会。”晏鸿之微微笑,“所以,现在谁也不知道真相。”
程丹若难免遗憾,又看了谢玄英一眼。
他:“……”
“咳。”晏鸿之忽然叫人,“墨点,扶我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