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送礼。明明回来的时候,还在气人拒收梅花,这会儿又心血来潮,琢磨着送什么才合她心意。
簪环荷包,完全不能考虑,太过明显,怎么都得等表明心意后再说——何时表明心意?至少得先解决眼前的事,获得一段时日喘息,再和老师道明原委……一言以蔽之,还早。
谢玄英最烦心这个,念头打住,重新回到礼物上。
笔墨纸砚?老师那里定不缺这些,即便绕过老师的视线,她也不会要的。
但匕首……这不是送个女孩儿的礼物,可谢玄英莫名认为,程丹若或许会要。
她不止爱针线,先前遇见倭寇时用的匕首就贴身放置,怕是也爱刀剑。
这柄青白玉龙纹的不成,陛下赏的,这柄黄金嵌宝的也不行,也是陛下给的,这把烧蓝的是自家的,但削铁如泥,伤着她的手就不好了。
挑挑拣拣,翻来看去,最终挑中了一把仕女匕首。
铜制,刀身窄,仅两指宽,但坚韧锋利,是南镇抚司的指挥同知送给他的,取其精巧轻盈,赠予女子也不突兀。
他掂掂分量,颇为满意。
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送才合情合理,她才愿意收下呢?
思考一夜,无所得。
翌日,早起上班。
宿卫军的职责是护卫皇城的安全,十日换一个大班,三日一小班,还有每天六班两翼的轮替。
作为主负责人之一,谢玄英除了日常上班,每月还需值班,一次三日。
在值班期间,他需要每天几次抽查宫城各个岗位的情况,有没有人擅离职守,睡觉打盹的,宫禁是否严格。
夜里,他要带人一晚三次巡视,确保宫城安全。如果有什么突发事件,里面的人需要外出,必须将合符核对,确认无误后,由他同意开门,并在次日将此事回禀给皇帝。
除却以上的本职工作,谢玄英还要时刻准备被皇帝传召。
有时候是正事,比如皇帝准备四处散步,要他随侍,有时候纯粹是无聊,见到好看的花,新得的画,上供的什么东西,叫他过去凑趣。
不要小看这份工作。
执掌宫门,就知道皇帝传召了谁,随侍君侧,就能时刻感应帝王心情。更不要说碰见上供的好东西,皇帝高兴就赏点给他,全是外快。
父母在,不分家。
谢玄英的私房钱基本上都是皇帝给的……咳,总之,这是门好差事。
他做得也尽心竭力。
上午无事,吃过午饭,传召就来了。
皇帝问起赏梅会,他如实回答。
“一只疯狗。”皇帝玩味地重复,“你信吗?”
谢玄英:“狗确实疯了,臣亲眼所见。”
皇帝:“装什么傻。”
谢玄英无奈道:“陛下,狗又不会装疯。”
皇帝赏他个白眼,改而问:“你既然制服了疯狗,嘉宁可有好生谢你?”
“大宗伯赠我梅花,我便走了。”察觉到皇帝的闲聊心态,谢玄英适时改换了自称。
皇帝:“跑这么快?”
谢玄英:“……”
皇帝心情大好,拉他下了一盘棋,赢得十分开心,赏他一碟点心。
谢玄英就带着点心回到值班房,分与他人。
在宫城值班的同僚不少,比如每天值班的大臣,看钥匙的司钥长,负责巡逻的校官,等等。
大家对于谢玄英的圣眷早已习以为常,并认为合情合理:“谢郎回来了。”
“诸位辛苦。”谢玄英将点心分与同僚,收获一片“人美心善”的赞誉。
无趣又平淡的一天,过去了。
接下来两日,他值守宫中,偶尔与人闲聊几句,拼凑出赏梅会的后文。
嘉宁郡主派人送礼去了王尚书府上,也去了他家中,又以照管不利,处罚了宫人彩环。然而,彩环被罚跪没两日,就发病而亡了。
丰郡王没有任何动作,风平浪静。
三天过去,他结束值班回家。
路上,王五郎叫住他,向他打听:“谢郎,你可知子真先生家的那位程姑娘,脾性如何,可是个贤惠的?”
谢玄英顿住脚步,扭头看他:“你说、什、么?”
第67章 好亲事
近日, 程丹若终于拿到了心心念念的蒸馏器,买来烧酒, 尝试酒精提纯。
过程自然不易, 没有温度计,很难精准把控,酒精容易燃烧, 还得时时刻刻注意不要引发火灾事故。
至于显微镜, 做是做出来了,光源却难, 且忘记要平整的玻璃片, 只能打发人重新去寻。
此外, “玩物丧志”的前提是功课不能差了。
临近年关, 晏鸿之忙归忙, 每隔三日必抽查她功课,背不出来文章,或是作诗不够精心, 他也不打手板, 罚她抄书,不抄完不许弄实验。
程丹若背诵倒是没出过差池, 诗却难做,实在没有灵感,胡乱塞了一首, 隔日就被罚了。
罚抄《李太白文集》,宋刻本,据说十分珍贵。
她抄的手腕酸痛, 昏天暗地,没留意到王尚书居然亲自上门拜访。
还是晏鸿之叫她去, 告诉了她一个惊人的消息。
“提亲?为我?礼部尚书的孙子?”程丹若少见地震惊了。
这是什么样的展开,没记错的话,半年前她的婚恋行情还是陈知孝?一口气跳到尚书之孙,开玩笑的吧?
她问:“大宗伯拿您取笑?”
“不,厚文是认真的。”晏鸿之慢条斯理地说,“王家四房,只有二房为官,老大恩荫,四房高不成低不就,只是一个举人。孙辈里,五郎既非嫡长,如今也只是个秀才,约莫将来顶天了是个举人,你不算高攀。”
程丹若:“……”
只是个秀才?顶天了是个举人?在你们大佬眼里,秀才举人这么不值钱吗?
晏鸿之兴致盎然:“这门婚事,你意下如何?”
程丹若忖度道:“有点意外,您二位是不是有什么默契,才想结亲家?”
晏鸿之但笑不语。这是显而易见的事,王五郎怎么也是尚书孙子,找一个四五品小官家的嫡女也不难,凭什么要娶一个孤女?
“这同你无关。”他说,“你我父女一场,你若点头,我便为你准备嫁妆,开春定亲,年尾成婚——丹娘,你不小了。”
程丹若拧眉。
她怎么都没想到,此时此刻,居然会出现一条康庄大道。王家门第好,看王咏絮就知道,家风不会太差,王五郎虽然不算好,也绝对过得去。
至少他不草菅人命,虐杀奴婢,纵马伤人……算是一个正常的“人”。
最重要的是,尚书孙子的正妻之位,还有什么好嫌弃的吗?
没了。
这是古代所有女子都在走的“正道”,人人如此,天经地义,她一个孤女奋斗到如此地步,已经算翻身逆袭。
踏上这条路,后半辈子就稳了,和其他女孩一样站到同一个起点,只消努力奋斗就必然能看见成功。
漂泊的日子能够结束,再也不用寄人篱下。
“平心而论,”晏鸿之敲敲桌子,感慨,“这门婚事不差,错过了,下回我不见得能为你找一门更好的。”
程丹若:“我明白。”
他说:“那你怎么想?”
她诚实地说:“我有一点心动了。但……”
“但?”晏鸿之捋捋须,微笑,“你想见一见五郎?”
程丹若说:“不,他一点都不重要。”
王尚书既然上门,证明王五郎要么没意见,要么没资格有意见。
晏鸿之挑眉。
她说:“我能不能好好想一想?”
“当然,年前予我回应即可。”晏鸿之深明大义。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程丹若还是一如既往地抄书背书,给洪夫人每日针灸,窝在房间里翻书做药。
偶尔,大奶奶会叫她过去聊天,做做针线。不知是否是错觉,程丹若总觉得,自赏梅会后,大奶奶对她添了几分亲近。
很快,到了十二月初八。
腊八节,要喝腊八粥。
古人将这当做一件大事做,提前数日便准备起来。佛寺还会将自家煮的粥分给信众,因为这天也是释迦摩尼得道的日子。
腊八粥的原料是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去皮枣泥等,熬得浓稠,再在上面以染红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榛穰、松子、白糖、红糖、葡萄作为装饰。
这是一碗粥?不,这是季节限定的高颜值单品。
好看,也挺好喝,前提是趁热。
谢玄英收到的就是宫里赐下来的腊八粥,御厨装饰得花团锦簇,但口味……想想也知道。
趁余温尚在,全家喝了,沐浴天恩,回头再喝一碗自家的。
上班后,皇帝还会赐下腊八面。
就,过节呗。
但谢玄英心情很不好。
尤其进入腊月后,各府大节小节不断。他必去的亲眷家,总有表哥表弟、表姐表妹,还有亲戚家的亲戚,不管是男的女的,腻上来就喊三郎。
这时候,他觉得这些表兄弟还不如表姐妹呢!
女子总更矜持些。
上来就拉手真的很讨厌,又不是丹娘……不,不想她。
谢玄英扼制想法。
下班后。
他带上一盆暖洞熏开的牡丹花,直接去了晏鸿之那里。
“冬日牡丹,别有风情。”晏鸿之戴上老花镜,欣赏难得的反季节花卉,“不过,无缘无故送重礼,三郎,你有所求啊。”
谢玄英:“我想在老师家小住几日。”
晏鸿之:“……快过年了,你来干什么?”
“家里人来人往,不能安心读书。”他理由正当,“老师这里清静些。”
这话不算说谎,靖海侯府自今上登基以来,便炙手可热,每逢年节,送礼的马车能堵一条路。
人来人往的,别说安静读书,想避着不见人都不行。尤其谢玄英美名在外,大家都很想一睹绝世风采。
靖海侯呢,似乎也乐意炫耀麟儿,时常命人唤他出去见客。谢玄英也不是第一次避到外面来了。
晏鸿之却说:“你读什么书?怎么的,明儿春闱,打算考个进士试试?”
春闱就是举人考进士的考试,三年一次,明年就是科考之年。而谢玄英虽然未及弱冠,但他其实十五岁就考中了举人。
那时他随晏鸿之在江南,正巧是秋闱,闲着也是闲着,裸考了一次,谁知道居然中了。
中也是中着玩。
十二岁就有正三品虚衔的人,根本不需要举人的身份,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证明他是个读书人。
进士?
晏鸿之就没强求过,爱考不考,反正起点已经是大多数状元的终点。
但要真的考了,自有他的好处。
进士是最正经的出身,有了这层身份,士林便认可他是自家圈子的一员。
晏鸿之问:“真想考啊?”
“试试又何妨。”谢玄英打算考场九日游。
晏鸿之瞧了他一会儿,终是不忍心:“罢了,住下吧。”
谢玄英立即叫柏木和松木理箱笼,他已经回禀过父母,连行李都带来了。
晏家也习以为常,学生跟着老师住是常态,晏家人口少,他以前住的院子还是空着的,直接开库房找出一些应季的摆设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