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阳境天地苦寒,民风却向来以彪悍著称,更何况是这天高皇帝远的偏远小镇,杀人越货实在正常不过。
敢只身来这儿的,大多都是人在江湖飘、头挂裤腰混的主,难不成谁还怕了谁不成?
可还没等他们做什么,斜地里忽然传出一道破空声,一道残影直接擦着大汉的鼻梁骨划过去,最后“铮”地一下扎进了柱子里!
变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堂下众人均是一愣,直到听见柱子上传来类似箭羽震动的声响,他们才下意识地转头看过去——
竟是一根筷子。
“道歉。”
低沉的声音响起,瞬间又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狂风裹挟着雪片从破洞的窗户里呼啦啦地往里灌,坐在窗边的男人抬手扶住斗笠,大半面容被遮去,只余下颌线清晰锋利。
而在他面前的桌上,一把古朴的剑横放着,旁边还有一坛刚喝了一半的烧刀子酒。
风雪吹乱了青年墨色的发丝,先前一直藏在蓑衣下的锦色衣袍在空中翻飞。
“道歉。”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隐隐带着些不耐烦。
那一瞬间,老板娘好像听到了自己那沉寂多年的少女心似乎又活了过来,甚至忽然觉得剑修似乎也不是那么不开窍。
于是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朝青年瞧去——
“你弄脏了我的剑穗。”
大汉:?
其他人:??
老板娘:???
听他这么一说,众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朝桌上的剑看去。
那剑没有剑鞘,剑身上却描绘着繁复的阵法,隐约间甚至还能看见灵气在其间流动,一看就不是什么凡品。
然而就是这样一把灵剑,剑柄处却挂了一个奇丑无比的剑穗——如果那玩意儿真的能被称为剑穗的话。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
重点在于——
“哪儿脏了?这不好好的么!”
“这里。”
青年挑起一缕丝线,仔细一看,上面的确沾了一滴油。
一滴油!
这下不光是那大汉本人,就连周围的食客也觉得多少有点离谱了。
“想替人出头,也先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吧。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找你爷爷的茬?”大汉冷笑一声,懒得再废话,直接抡动手中的斧头!
招式一起,四面八方的灵气都被搅动,重斧如有千斤,竟是毫不掩饰其中杀意!
“不好,金丹中期?”
“恐怕不止中期,这灵气磅礴,怕是已经摸到后期的门槛了。”
“那剑修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估计最多也就筑基中期,估计招架不住。”
“有点意思,灵宝都还没瞧见影呢就开始动手了,之后还不知道会抢成什么样子。”
“要打出去打!”
老板娘大吼一声,但却没人听她指挥。鹿二见势不妙,早早地找了张桌子钻下去躲好。
与此同时,那人的斧头已经带着雷霆之势砸落下来,磅礴的灵力从他体内迸发而出,直接将衣衫爆开,露出虬实可怖的肌肉。
周围一众人见状也慢慢收敛笑意,纷纷绷紧了神经,催动灵力护体,随时备战。
唯独那青年本人仍旧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儿,甚至还有闲心替自己倒了回酒。
不过不是倒进碗里,而是倒在剑穗上。
眼见着那人的杀招已然逼近,众人都不由得替他捏了把汗,可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威压忽然以青年为中心猛然向四周磅礴铺开!
这种感觉……
竟然是金丹后期?!
二十多岁的金丹后期?!!
众人脸色皆是一变,只觉得心头猛地一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得喘不过气。
紧接着下一秒钟,他们都还没得来及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突然间一道残影掠过,风声烈烈,先前那人竟然直接被掀飞出去!
客栈里顿时噼里啪啦一阵乱响,桌椅板凳倒了一地,直到最后“咚”地一声撞在另一头的墙上,那人才堪堪停了下来。
“我的钱!”老板娘心痛地喊道。
但此时此刻,除了她和藏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的鹿二之外,根本没人在意这些。
“倒是有几分本事……”
那大汉呸了口血,松活松活筋骨,斧头在地面上摩擦出声响,很快便靠着墙重新站了起来。
“可惜也不过如此——”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再度挥动灵斧,所有灵力全部集中在手臂上,青筋根根暴起,蓄势待发!
可就在他即将出招的瞬间,屋外忽然一阵电闪雷鸣,一道虚幻的剑影直接当头斩下,竟是比他那斧出招还快!
男人虽然狂妄自大,但也绝不是愚蠢痴傻。
见势不妙,他连忙变换招式,灵斧一横,指节与剑影抗衡,两种灵力在半空中相撞,迸射出滋滋火花!
晃眼一看,两股力量仿佛势均力敌,可没过两秒,男人便察觉到了异样。
不,不对。
这一道剑影,似乎比先前的威压还要强。
【他不是金丹后期,是元婴!】
脑海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男人瞬间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同时心里也有些后悔——
不是后悔动手,而是后悔怎么一不小心惹上了这么个深藏不漏的祖宗。
可此时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眼见着那剑影越来越近,他的双手也越来越颤抖,膝盖慢慢弯曲跪地不提、连带着地面竟也开始一寸寸下陷!
咔嚓、咔嚓。
耳边传来一点奇怪的声响,轻微得仿佛只是错觉,男人心中却莫名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声音究竟代表着什么,手中威风凛凛的灵斧竟然“哗啦”一声直接化为碎片!
没了灵斧的抗衡,那道虚幻的剑影便直接朝着他的背脊劈了下来,直接将他摁在地上!
男人当即吐了一口老血,浑身上下的五脏六腑仿佛都要被碾碎一般,根本动弹不得!
片刻后,青年抬步走到了他面前,用手中玄剑挑起他平时握斧头的右手。
他语气平淡地说:“方才打翻碗碟的就是这只手吧?因为它,有油溅到我的剑穗上了。”
周围一众被剑影震撼到的吃瓜群众:?
都这个时候了,您在乎的竟然还是剑穗吗?!这可是在打架啊!能不能严肃点!
地上那男人倒也不孬,嘲讽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
“也就你们这些小白脸喜欢这些娘们唧唧的东西——”
他话还没说完,耳边忽然响起剑声铮铮,只见屋中寒光一闪而过,殷红鲜血伴随着尖叫声飞溅。
雪剑如寒霜,血色若红梅。
外头风急雪大,店内刀光剑影。万物静籁,此间肃杀,一动一静,魄人心魂。
他手腕一动,衣袖翻飞。
只听咔嚓一声,那人的右手竟被齐臂斩断!
砰——
狂风吹开客栈大门,也掀翻了青年的斗笠,将它径直刮到了角落里去。
没了斗笠的遮挡,高高束起的墨发在风中恣意张扬,青年眉眼映照剑光,高挺的鼻梁似剑锋凛冽。
耳畔有风雪入门,混杂着血色斑驳。热血滚烫,融了些雪便成汩汩血水。
剑过血肉,却风轻云淡得让人心悸。
这可是金丹修士,说斩就斩……
周围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不再言语,青年却低头看着剑穗上那点血迹,微微皱起了眉。
“啧,又得再洗一遍。”
他转头看向缩在桌子下瑟瑟发抖的小童,平静地说,“劳驾,再温一壶酒。”
鹿二:“……???”
所以您刚才倒酒,不是为了蓄力、也不是为了装逼,其实是在洗剑穗上的油吗?!
……
北阳境的雪向来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多时,外面的天又渐渐明朗起来。
阳光洒落在柔软的雪面上,一如既往地纯白无暇,丝毫看不出这里曾发生过什么。
客栈里的人进进出出,很快就换了一批,唯独靠窗的某个位置上一直有人在那儿坐着,垂眸把玩着手中的剑穗,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换做往常,遇上这种光占位不消费的,泼辣的老板娘估计老早就开骂了。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无论是老板娘还是跑堂的小二都没怎么开腔,视线全程略过那一隅,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青年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待着,像个存在感为零的背景板,直到一只黑鹰忽然从窗上的破洞扑棱进来,径直落在他肩头,然后高傲地抬起爪——
有信?
青年有些意外,但还是将鹰腿上的竹筒取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塞的是一张白纸。
与此同时,黑鹰对着桌上的空酒碗叨了两口,催促某人投食。
青年:“自己捕猎去。”
黑鹰:“……”
估计是知道从他这讨不到什么吃的,黑鹰在他肩膀上愤愤地叨了两口,很快便又扑棱走了。
青年则熟练地往白纸内注入灵力,纸面上很快便浮现出一排排密密麻麻的内容。
等他阅读完毕之后,幽蓝色的灵火从纸张下方燃起,很快便将整个纸面都吞噬殆尽,火光在他眼中跃动,却看不出半点情绪。
片刻后,青年重新压好斗笠,拿起无鞘,估算了一下桌椅板凳的价格和他在此次事件中的责任大小,最后十分严谨地数了五两银子八个铜板留在桌上,然后才如来时一般安静地离开。
因为这会儿外面没下雪,他也就没再披蓑衣。
经过门口的时候,有新来的客人忍不住朝他腰间的剑多打量了两眼,最后同其他人啧啧感叹道:
“那剑一看就不是凡品,怎么挂了那么丑的一个剑穗?真是白瞎了一把好剑。”
“嘘,小点声。”
“可是真的很丑啊。瞧那配色造型,我家七岁女儿做的估计都比那个好……”
“祖宗,闭嘴吧……”
对话声渐渐被抛至身后,无鞘的剑身缺忍不住微微震动,似乎是在附和、向剑主人控诉自己的不满——
它真不明白这个剑穗究竟有什么好的,也不知道是谁做的,竟然连个络子都打不明白。
这种一看就很敷衍的东西,也就它那傻主人会当个宝,还一用就是好多年!
每天又是清洗又是打理的,连它这种天生灵识的神剑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凭什么一介灵识都没有的凡物就可以?
英俊不凡的它再也忍不下去了,今天必须让主人把这丑东西给换掉——
“安静。”
青年屈指弹了弹剑身,像是警告似的,无鞘剑再度震动了两下,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消停了下去。
好吧,换不掉。
谁让它只是一把剑呢,自然没办法和某些人比。
……
无鞘酸溜溜地想着,却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当个挂件。
日暮西垂,寒风瘦人。
很快,青年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这天地一色之中。
第32章 ◎真相(评论1000加更二合一)◎
故事回到中洲境。
明黛和宗季初刚坐下讨论没多久,之前一直在酒铺里协助调查的孔方也过来了。
同时,他还带来了另一则消息。
“蔡老伯和赵大娘都已经找到了。”
“在哪儿?”
“就藏在酒窖里面。”孔方解释道,“估计是因为时间匆忙,他们只来得及将人迷晕,目前人已经醒过来了,倒是没出什么大问题。”
“蔡老伯那边没有家人,这会儿剑宗办事处的弟子已经去通知赵大娘的侄子了。”
说着,孔方便将整件事情的缘由也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
截至目前,在这次事件当中,他们一共抓到了三个人,除去周奉之外,剩下的便是那对母子,真实姓氏为范。
根据赵大娘的回忆,那母子俩其实早在半个月前便来到了镇上,甚至还来她铺子里打过酒。
当时那范老娘过来找她打听过租房的事情,说着说着便开始感慨起了孤儿寡母的不易。
赵大娘本来就是个热心肠的人,再加上她自己也是寡妇带着侄儿,十分能够理解对方的心情,一来二去的,两人就聊上了。
事后店里的伙计才和她反应,说打酒的时候,那个青年就一直在铺子里转悠,像是在打量什么似的,让她当心夜里遭贼。
当时赵大娘听进去了,也同伙计一起提防了好几天,结果之后几天什么也没发生,反倒让她有种冤枉了好人的愧疚感。
再之后的某天,那个伙计突然就消失了,留了封信说是老家有急事,连工钱都没拿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