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大娘没办法,只能重新招人。
告示刚贴出去不到半个时辰,那个名叫范同的青年便找上了门来。
“打断一下。”明黛皱眉问,“前面那伙计走的时候,一点征兆都没有?赵大娘也没见到人?”
“没有。”孔方摇摇头。
明黛下意识地看了眼宗季初,后者冲她微微颔首。两人显然是想到一块去了。
听这意思,那母子俩应该是老早就盯上了这家店,而那倒霉伙计恐怕也不是走了,而是直接“走了”。
这事儿实在太过巧合,身在局中时或许意识不到,这会儿跳出来一看,稍微想想便能串通其中关节。
孔方:“这一点赵大娘自己现在也很怀疑,但那个范氏死活不承认,目前已经有弟子去调查了。”
小豆丁似乎是听得困了,趴在明黛怀里偷偷打了个哈欠,但即便是这样,她仍然努力地瞪大了眼睛,明显是正听到兴头上。
孔方被她这模样逗笑了,说:“行,时间也不早了,我尽量长话短说。”
总之,当时的赵大娘虽然觉得伙计的不告而别有些奇怪,但并没有多想,更不可能将伙计的事和新来的范同给联系起来。
眼瞅着他干活还算麻利,赵大娘便把人给留下了。却不想这一留,就招来了祸端。
“根据那范氏交代,他们原先盯上赵大娘的酒铺是因为瞧见她家人员构成简单,又有这么一间铺子,所以就想找个机会占了,当成他们的据点。”
“之所以一直拖着没动手,是因为周奉那边催得紧,他们一直在忙着物色合适的对象。”
“范同原本也是个小宗门的弟子,后来犯了事便被废了灵根。母子俩也不知道是从哪儿听到了重塑根骨的说法,兜兜转转找到了周奉。”
“原本他们是想从周奉那买灵根的,但又没那么多灵石,于是干脆就入了伙,一干就是大半年。”
宗季初沉吟:“倒是和周奉所说的基本吻合。”
明黛:“他们俩都不是什么核心人物,身世背景这些都没有撒谎的必要,想来应该是真的。”
她顿了顿,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眸光微闪:“她有没有提到过这一批的小孩儿会被送到哪儿去?”
孔方:“没有。她说周奉从来没有在他们面前提过这些。”
明黛觉得这话可信度不高:“她儿子都要去换灵根了,她连在哪儿换都不知道?”
孔方:“这……”
他挠挠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是好:“要不这样吧,如今那范氏还被拘在办事处,二位要不一起过去瞧瞧?兴许能再问出点什么。”
去看看?
明黛有些意动,可转念又想起身边还有位行动不便的人——
“是该去瞧瞧。”似乎是看出了她的顾虑,宗季初主动接过了话茬,语气十分自然。
“不过我这还有些事要向部下们交代,恐怕要晚些出发。劳烦二位先行一步探探情况,我随后就到。”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不紧不慢,仿佛只是提了一件再不平常不过的小事。
孔方没多想,还真以为宗季初是有什么事,差点一口应承下来,“那……”
明黛打断倒:“不急,等你交代完了一起过去便是。正好小豆丁也困了,我先带她去开一间房。”
宗季初微微怔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仔细一看,趴在她怀里的小豆丁确实不知道时候已经闭上眼睡了过去,模样乖巧恬静。
片刻后,他轻轻地笑了。
如雨后初霁。
“也好。”
约莫一刻钟后,三人抵达了剑宗设在临仙镇上的办事处。
刚一走进去,什么都还没来得及看清,耳边便猛然响起一道哭天抢地的喊声!
“我苦命的儿啊——”
“你死得好惨啊!”
明黛:……
这台词槽度实在超标。
孔方被吓了一跳,眉毛鼻子都皱到了一起,连忙拉过一旁的执勤弟子询问:“什么情况?”
对方瞥了眼他身上外门弟子的服饰,然后才回答:“范氏不配合,我们便把那个饭桶、呃,范同被周奉杀死的消息告诉了她。”
范氏一开始并不相信,以为他们乱说,但修仙界里最不缺得就是命牌魂灯之类的东西,生死一探便知。
孔方:“然后她就疯了?”
执勤弟子显然早就见惯了这样的常场面:“没事,一般刚开始都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了。”
行吧。
孔方带两人过来,原本是想着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那范氏,没想到一来就撞上这种事。
他下意识地瞧向身后两人:“还去看吗?”
明黛:“去。”
来都来了,当然得去看看了。
既然明黛都这么说了,宗季初自然没有异议,孔方也只能硬着头皮地跟上。
在执勤弟子的带领,几人很快便来到了关押范氏的地方。
一瞧见明黛,原本还在恸哭哀嚎的范氏立刻扑了上来,面目狰狞地喊:“是你?”
“你怎么还没死?都是因为你!”
“还我儿子!”
明黛:=。=
逻辑感人。
来的路上,明黛习惯性地打过许多腹稿,但这会儿看见对方这副疯魔的样子,却什么都不想说。
平日里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和学生打交道,只要学生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总是能教就教。
但此时此刻,她却清楚地认识道:对于某些极端的人来说,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还是社会主义铁拳更适合他们。
她摊手说:“不好意思,好事做得比较多,命不该绝,羡慕吗?”
范氏:……啊啊啊!!!
也不知道是被明黛那态度给气到了,还是嗓子喊劈了,发了一会儿疯之后,范氏终于慢慢冷静了下来,默默地流泪。
她哑着声音问:“周奉那狗贼呢?”
明黛:“当然是抓起来了。”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他?”
“这就要看你的回答了。”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
范氏沉默地盯着明黛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权衡利弊,但最终还是心中的仇恨占据了上风。
她别开脸去,一下子像是苍老了十岁,“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说。”
……
再之后的审讯,明黛和宗季初都没有参加。
前者是翻翻嘴皮子打打太极还行,实际对审讯一窍不通,去了反倒添乱;后者则是碍于身份不便参与。
不过两人也并没有走远,转头去了赵大娘和蔡老伯所在的房间,将之前的情况又详细了解了一遍。
等了差不多小半个时辰之后,孔方总算折返回来,将两份一模一样的名录摆在两人面前。
“这是根据范氏的回忆所整理出来的名录。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们先后作案三次,拐了差不多十多个小孩。”
明黛挑眉:“专挑小孩下手?”
孔方点头:“基本上都是小孩儿。”
“听范氏的意思是,小孩的灵根换起来要比大人的灵根更方便,尤其是像阿阮这种还未引气入体的,成功率更高。”
明黛:懂了,器官排异。
孔方:“具体情况已经传回了宗门,想来各位师长已经在安排人着手调查了。”
他说着又转头看向一旁正垂眸阅读名单的宗季初:“不过之后可能还得劳烦宗家主这边再从周奉那边入手核实一下。”
周奉原本是宗家家仆,绑的又是宗家小少爷,这会儿他人落到了宗家手里,剑宗倒是不好直接把人要过来进行调查。
但好在宗季初十分配合。
苍城距离剑宗虽然不近,但关系一直还算不错。更何况兹事体大,他不可能袖手旁观。
他微微颔首道:“二位放心,我立刻交代人去办,最多两日,一定问出个结果。”
说着他便唤来侍从,当着几人的面将事情交代了下去。
孔方见状偷偷松了口气。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他之前连自家宗门的掌门都没怎么见过,更别提那些修仙世家的家主级别的人物。
来之前他还胆战心惊的,生怕自己哪句话没说对、惹恼了对方,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凡人家主竟如此通情达理。
果然是流言害人。
他忍不住拱手感慨道:“宗家主深明大义。”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会儿还不知道有多少个家庭正在四处寻人呢,弟子先代他们谢过宗家主了。”
宗季初掩拳轻咳两声,摇摇头道:“不必客气。此事多少也算因宗家而起,这是我们该做的。”
孔方闻言有些触动。
说实话,周奉之所以走到现在这一步,完全是因为他自甘堕落,和宗家一点关系都没有。
但显然周奉本人并不这么想。
包括范氏母子也一样,总习惯于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于他人、哭诉命运的不公,却不想一切都是自己种下的苦果。
有些人自诩修仙者,问天地、问道心,总以为自己高人一等,实际上还不如凡人活得通透。
“不过话又说回来,周奉找上宗家,也算是有几分私人原因。”明黛拉回正题,“无缘无故的,范氏母子为什么会盯上我家阿阮?”
孔方一拍脑袋:“差点忘记了,我正要说这事呢。”
按照这三人的约定,这一回的计划当中,有一个重塑根骨的名额是留给范同的,所以挑选目标的时候,母子俩便多下了些功夫,挑来挑去十多天,始终定不下来。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出发时间了,他们也没挑到个称心如意的,正准备随便将就一下,却在偶然间听到了青山峰的消息。
蔡老伯平日里和赵大娘交好,平时赵大娘的侄子经常帮他送货,因此他也常常帮赵家介绍生意。
之前明黛和他说了想买灵米的事,他昨日忙完以后便来和赵大娘支会了一声。
聊着聊着,蔡老伯便顺嘴提起了青山峰上的情况,觉得孩子可怜,想着能帮点就帮点。
没想到范同那时候正在旁边给人打酒,一字不漏地听完了全程,回头就去找他老母商量。
然后便有了今天的事情。
乍一听,这逻辑似乎挺合理的,可明黛却觉得有些不对,问:“他们怎么就能确定,我一定会带着孩子下山?”
“这个嘛……”
“你说。”
孔方抬头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才小声说道:“其实他们一开始瞧上的是您本人。”
明黛:?
联想起中午听到的那些个有关她的谣言,那一瞬间,明黛脑海中顿时闪过无数个恶毒男配女配操纵的陷害谋杀片段——可,至于吗?
她都这样了!
孔方轻咳一声:“前一阵子,整个中洲都在传您受伤的事情,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但大家都觉得您应该伤得很重。”
明黛:???
她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在场的另一位中洲人士,“宗家主也听过?”
宗季初握拳轻咳几声,苍白的脸颊上难得多了几分窘迫的颜色:“……虽然我对此事不是很了解,但确实略有耳闻。”
明黛:略有耳闻……
连忙着家族内斗的凡人都“略有耳闻”了,那这消息在修士之间传得究竟有多广?!
明黛有些头疼:“那后来怎么又换了?难道是因为那化灵散没起效?”
孔方:“差不多,但也不完全对。”
明黛:“什么意思?”
孔方斟酌了一下,说:“范同的确是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后,临时起意劫的阿阮。”
“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化灵散没起效,而是因为它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化灵散。”
“经过医修辨认,院子里用的那道化灵散,其实只是普通的粉末。”
硬要说有什么功效的话,最多也就只能迷个眼睛。
明黛愣了一下:“他们事先没发现吗?”
宗季初适时解释道:“这种药起源于东滁,在中洲算是禁药,普通人一般接触不到。”
“周奉这人谨慎多疑,平时估计不会给他们手上留药,普通人想要分辨,确实有些难度。”
更何况范氏母子满脑子都想着灵根的事情,对周奉更是无比信任,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对他们痛下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