绾燕吟鸾,盈盈笑语,好似勾魂。
云时心中警惕,下意识地往岸上瞧去,却见那黑衣人不知何时已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李拾月停下来等他:“师兄?”
云时:“……算了,走吧。”
怀揣着忐忑,一行人很快便上了船。
船上女子皆以轻纱掩面,身着罗衣,步履娉婷,但见了人之后却不开腔,就那么含笑晏晏地看着他们,精致中透着一丝空洞。
丝竹鼎沸,却也寂静无声。
云时心中再次一沉,纷纷绷紧了神经,只觉得这画舫上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诡异,让人没由来地心悸。
“师叔,要不我们……”云时抿抿唇,正要说话,却见一阵夜风袭来,珠帘响动,露出楼中光景,似乎是在邀请他们进去。
“别怕,跟紧我就行了。”
明黛面不改色地继续往里走,徐岷玉大着胆子冲到她身前,剩下三人则小心翼翼地缀在后面,时刻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危险。
徐岷玉:“师叔保护大家,我来保护师叔!”
左右他也不敢跑太远,明黛便没管他。
一进了画楼,视野再度开阔起来。灯火如炬,豁然开朗。
竟是一处戏楼。
巨大的戏台沉于正中,淡青色的罗帐自空中垂条而下,有人于罗帐后吟歌起舞,身姿绰约,歌声飘渺,好似飞仙。
刚会儿他们听见的歌声便是从此处传来的。
明黛盯着场中那舞姬看了一会儿,忽然转头就往楼上走。小徒弟们还以为她是发现了什么,连忙跟上。
却不想明黛走了没多久便在一处地方站定,然后拉开椅子,堂而皇之地坐了下来。
“都到这来坐下,这个位置视野不错,难得有机会看到这么好的免费表演,赶紧过来陶冶陶冶情操。”
徒弟们:???
他们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师叔啊师叔,这种情况下难道不应该先担心以下对方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么?!
“几年不见,你倒是会享受了。”
小徒弟们心急如焚,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却突然响起一道女子的轻笑。
众人下意识地朝那声音来源处望去,却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狂风将罗帐卷起,漫天飞舞。
片刻后,罗帐落下,露出一道窈窕的身段。
只见高堂之上,一容貌昳丽的女子正慵懒地斜靠在贵妃榻上,手上把玩着一把精致的琉璃鼻烟壶,眼中波光流转,风情万种却不显风尘半分。
而在她身侧,一位身形颀长的青年垂首跪坐着抚琴,脸上同样戴着半张面具,遮住半边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面容。
“这舞如何?”
“很好看。”
“这么说来,便是喜欢了。倒也不枉我特意安排这一出,只可惜,光是远观,难免乏味。”
她瞥了一眼明黛身边那几个小萝卜头头,不禁有些意外,
“昔日一别,竟是不觉几载。没想到你竟然也开始带起了小徒弟。不过话又说回来……”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用精致的长甲挑起面前男子的下巴,指腹摩沙着对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感慨道:
“要我说呀,这圣贤的教诲也好,仙哲的修炼也罢,不过都在于如何延续这‘无上法悦’之瞬间,你说呢?唐长老?”
“玉宗主所言极是,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佛学中,‘法悦’一词原本应当指的事领悟佛法真谛后所产生的精神愉悦。”
明黛淡然道:“想来,我心中的法悦与玉宗主所追求的法悦应当有所不同。”
玉烟色闻言嗤了一声,倍感无趣地收了手。玉足在那男子背上轻轻一踢,歌舞骤停,不过片刻自觉撤了下去。
她翘着长腿,微微抬起下巴:“起初听人说你丢了修为之后变得沉稳了许多,我还不太相信,如今一见,倒是依旧无趣。”
“说吧,找我做什么?总不是你终于想通了,念起姐姐的好了吧?”
第80章 ◎邪修◎
玉烟色。
合欢宗现任宗主,师从渡劫大能。
芳龄不详,修为不详,天下“知己”更是不计其数。
七八年前,那位大能仙逝,她接任合欢宗,天底下少了一位凭借美色搅风搅雨的“妖女”,多了一名活色生香的风流宗主,几乎可以说是以一己之力养活了无数话本子写手。
按理说,一心痴迷剑术的原主应该不会与这样的人有任何交集才对,双方简直就像是身处于两个世界。
但此时此刻,明黛看着榻上的美人,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出对方醉倚栏杆、朝她勾手的模样。
是的,大名鼎鼎的合欢宗宗主,其实是朵不折不扣的百合,但凡长得好看的女修,她都喜欢。
当初原主游历至碧罗城,在春日祭上和人起了冲突,正巧被玉烟色瞧见,之后也同样收到了一枚令牌。
原主以为是谁下的战书,提着剑兴冲冲地就去了,没想到一上了船却是如此香艳一副场面。
美人凭栏、媚眼如丝。
最要命的是,在听完原主的解释之后,她非但没有恼怒,反而笑着说:“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吃杯茶再走吧。”
“若是什么都不做,岂不是辜负这皎皎月色?”
这个“做”字,用得十分微妙。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件事的冲击性太大,这才让记忆力一向不太好的原主给记到了现在。
明黛轻咳一声,正经道:“玉宗主说笑了。我这次来,是有要事相谈。”
玉烟色美眸一扫:“什么要事能比得过你我的事?”
明黛:“……”
大美人单手托着雪腮,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将明黛上下打量了一遍,慢悠悠地说道:“几年前,你天赋卓绝正是好时候,所以那会儿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
“但今时不同往日,两月之前发生的事我也有所耳闻。”
“别的我不敢说,你要是能来我合欢宗,锦衣玉食自不必说,旁的人也不敢轻易来得罪,更用不着受那些鸟气。”
“有道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咱们姐姐妹妹和和气气的,不比那穷山僻壤的剑宗好?”
一听见这话,明黛还没什么反应,几个小弟子倒先紧张了起来。他们虽然听不太懂这话中的玄机,但却听得懂字面意思。
徐珉玉上前一步挡在明黛身前,满脸警惕:“师叔才不会离开我们呢!”
玉烟色:“那可不一定。”
徐珉玉:“你胡说!”
玉烟色嗤了一声,柳眉轻挑:“不信你大可以问问她,这些年来,她对你们剑宗可有半分留恋?”
这话根本就不用问。
徐珉玉心中一紧,忽然深深惶恐起来,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明黛,可怜兮兮地喊:“师叔……”
另外三个小徒弟虽然没说话,却也满眼紧张地看着她,那抿唇克制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抛弃了一般。
玉烟色见状老神在在地倚在美人榻上,眼神戏谑地看着明黛,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明黛被他们一群人盯着,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放心,师叔不会离开你们的。”她说完又看向玉烟色,“前辈也是,和小孩子闹什么。”
这下她连“宗主”也不喊了,直接用上了“前辈”两个字。
玉烟色冷哼道:“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行了,既然你不愿意,那我也不强求。说吧,找我什么事?”
玉烟色虽然言行大胆了些,行事也颇无忌惮、不忌荤腥,但她却并不是什么好强民女的恶人,相反,在欢愉之事上,她自有一套自己的原则。
但凡她看上的,无论婚嫁与否,她都会主动出击,就像刚才。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她才不管是什么趁人之危还是趁火打劫。
但若是对方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
毕竟主动不等于自贱,她也有自己的准则与骄傲。这也是明黛会来找她的原因。
“既是要追求无上法悦,那必定得双方都欢欣,若是日日哭哭啼啼愁眉不展的,又何来蚀骨销魂的欢喜?”
明黛:“宗主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她说:“实不相瞒,我这次来,其实是要找一个人。”
玉烟色:“找谁?”
明黛:“贵宗的乌音长老。”
玉烟色微微蹙眉,似乎是有些困扰:“原来你竟然喜欢那种糟老头子?”
明黛:……
什么虎狼之词!
明黛无奈道:“我同他有些恩怨。”
玉烟色松了口气。
“不是瞧上了老头就好。”她差点以为自己的魅力还不如一个老头大呢。
明黛:“……”
玉烟色也没问是什么恩怨,毕竟合欢宗弟子说好听些是随心所欲,说直白点大多都放浪形骸,被人打上门来再正常不过,所以她也没有多想。
她淡淡道:“你来得不巧,他前几日出门去了。哦,正好是三日前的事。”
明黛有些意外:“出门去了?去哪了?”
三日前,他们正好从沛州转往碧罗城。那老儿早不走晚不走,为什么偏偏赶在这个时候?
玉烟色:“这我就不知道了。合欢宗各大长老都有自己的画舫船舰,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连着好几个月都不在碧罗城也是极为正常的。”
明黛皱眉:“能追查到他在哪儿么?”
玉烟色见她一直追问,不由得来了几分兴趣:“你找他何事?”
明黛冲李拾月招手,后者会意地从脖间扯出一根红绳交至明黛手中,上面挂着一枚截狭长的玉骨,正是先前那枚骨哨。
明黛将那骨哨拿给玉烟色看。
“玉宗主可认识这个?”
“骨哨?”玉烟色脸色微变,神色严肃了许多,“你从哪儿得来的这等邪物?莫不是与那老家伙有关?”
明黛见她如此反应,顿时心中微定。
她赌对了。
东滁地势复杂,多奇门遁甲,各种流派层出不穷。传言邪修便是发源于此。
合欢宗作为本土大宗,其心法本就亦正亦邪,历史上也曾有不少弟子因一时好奇而修习过邪术,结果最终却差点导致他们满门覆灭。
自那以后,邪术被禁,邪修也被全面封杀。
合欢宗弟子向来以放荡不羁著名,自由度极高,唯独这一块是禁区中的禁区。
明黛:“这指骨的主人是他以前的徒弟,名叫李景舟,不知你可认得?”
“倒是有些印象。”玉烟色微微眯起了眼,脑海中依稀回忆起几个片段。
那小弟子生得唇红齿白,天赋也相当不错,假以时日,必定能有一番成就。
当初收徒的时候她也曾心动过,但听说那家人与那老头是旧识,径直拜入了对方门下做了亲传弟子,所以她当时也就没多过问。
这才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那小孩竟是已经死了?可这么大的事,乌音那老儿却只字未提!
她正色道:“具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明黛没立刻回答,反而转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小徒弟们:“拾月,你自己来说吧。”
李拾月怔了一下,走上前来。
“剑宗青山峰弟子李拾月见过玉宗主。”
玉烟色对小孩没什么兴趣,对别人家的小孩儿更没兴趣,所以她先前并未仔细打量,这会儿李拾月一走上前来,她才发现一丝不对劲。
她眯着眼,语气十分肯定:“你是纯阴之体。”
一听见那四个字,李拾月身子微僵,但与此同时,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她肩膀上,瞬间让她安心下来。
是自家师叔。
李拾月微微定神,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地说:“是。”
“我父亲李冀是沛州辖内启玄镇一名大户,虽然没有灵根,但却一直在寻求修仙的办法。”
“大约四五年前,他与贵宗乌音长老经人介绍相识,并经常将他带回家中做客,每次都恰好能与我撞见。”
“起初我以为只是巧合,虽觉得不适,但并未放在心上。直到三年前,我偶然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一说起这事,李拾月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当时的情景,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她略微停顿,待到情绪略微平复之后才继续说道:“民间重婚嫁,我父亲舍不得自己的好名声,所以他们商量好,明面上让我远嫁去中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