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伤?”
盛兮颜点点头,斟酌道:“从脉象来看,太夫人的脑部似有淤血阻滞,而且时间已经很久了,因为淤血压迫,影响到了她的神智。”
“我没有机会检查,不过,医书上说,很有可能是伤在后脑。”她指了指自己后脑勺的某个位置。
楚元辰默默地听着,不知不觉间,他的拳头已经死死地捏了起来,手背上青筋爆起,微垂的眼帘半掩住了桃花眼中的汹涌波涛。
楚元辰平日里看着有些纨绔,事实上是一个极其冷静自制的人,很少会有情绪上的激烈波动。
盛兮颜忍不住把手掌覆盖在了他的手背上,用拇指的指腹在他绷紧的手背上轻轻拂过。
楚元辰轻轻松开了拳头,握住了她的手。
盛兮颜尽量放缓了声音:“太夫人的身上还有伤。”
“有伤?”
“新伤旧伤都有。”盛兮颜小心地选择着用词,不想让他太难过,“我只看到了她手臂上有些掐痕,不过还闻到一点伤口腐烂化脓的气味,不知道是伤在哪里。”
楚元辰沉默了一会儿,狠狠一拳砸在了坐凳上,他乌黑的眸子更加暗淡,周身弥漫着一种哀伤的气息,仿佛一团化不开的迷雾。
盛兮颜轻轻唤着他:“阿辰。”
“我没事。”楚元辰摇了摇头,静默了片刻后,嘴角露出苦笑,说道:“我在想要怎么告诉大哥。这是他唯一仅剩的亲人了,大哥怎么能受得了。”
所有人都死在了岭南,唯有太夫人还活着。
也就是还活着而已……
“那就先不说了?”盛兮颜出着馊主意,“咱们把人带出来后再告诉他。”
楚元辰:“……”
好吧。盛兮颜也知道这个主意有点糟糕。
安平侯在礼法上,是名正言顺的薛家嗣子,称呼薛王爷为父,尊太夫人为外祖母。
楚元辰只是一个外人,直接冲进去非要把人带走,这肯定行不通的。
萧朔的话,就更不行了……
马车外头传了敲锣打鼓的声音,马夫问道:“姑娘,是宗人府去行纳吉礼,咱们是不是要避一下?”
“宗人府的纳吉礼?”盛兮颜想到,该不会是昭王给赵元柔的纳吉礼吧?
盛兮颜也不想为了这么点小事堵在路上,就道:“让他们先走吧。”
马车就靠街停了下来。
盛兮颜把手腕上的那个玉镯取了,递过去说道:“这是太夫人塞给我的。”
楚元辰接过玉镯。
这是一个金镶玉的镯子,玉质不错,入手温润,在镯子上有用金纹描绘了祥云如意的图案。
舞刀弄枪他行,品鉴首饰楚元辰就不行了。
不过太夫人应该不会白白塞给阿颜一个玉镯,只为了当作见面礼。
盛兮颜把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都说了,接着说道:“太夫人应该没有完全糊涂。”
还没有细细诊断,这是盛兮颜根据脉象和太夫人的反应来判断的。
她说道:“太夫人在后脑受到撞击后,当时若是能够得到医治的话,兴许会好。可是……”
盛兮颜轻叹了一声,又道:“她现在偶尔还是会对外界有些反应的,时而清明,时而糊涂。”她垂眸看着那只玉镯,“在她清明的时候,她可能藏住了什么秘密,在她糊涂的时候,又用最后的理智守住了这个秘密。”
盛兮颜的目光注视着楚元辰的眼睛,断言道:“太夫人在偶尔清醒的时候,其实也在装疯卖傻。所以,才瞒住了他们这么多年。”
楚元辰的心头一震。
一个将近古稀之年的老人,这些年来,是怎么样过来的!
盛兮颜轻叹一声:“从脉象来看,太夫人脑中的淤阻已经非常严重了。她的清醒应该保持不了多久。”
这种意志力真得很难想象,太夫人如今偶尔的清醒已经很短很短了,可是,她还是拼了全力拉住了盛兮颜,是那声含糊不清的“阿妩”才让盛兮颜发现了这一点。
不然,兴许会错过。
一口气把话说完,盛兮颜拿了一杯茶来润润嗓子,给他一些思考的时间。
楚元辰默默地把玉镯检查过一遍了,并没有发现异样,可若要藏东西,唯一的可能就是镯内中空。
楚元辰的眸子沉淀了下来,他捏了捏玉镯,用眼神询问了盛兮颜的意思,见盛兮颜点头,他二话不说,就拿着玉镯朝马车的小桌子上敲了下去。
玉镯立刻碎成了几截,正像楚元辰所料的,这玉镯是中空的,并用金纹掩盖住了表面细细的裂纹。
楚元辰眼睛一亮,从玉镯里头拿出了一张折得极小的绢纸。
第85章
盛兮颜拿起了一截断掉的玉镯细细端详。
要从一块完整的玉中挖出一段空心的部分并不容易,而且还需要可以把东西藏进去,光这做工也能称上一句巧夺天工。玉镯上头是精致的祥云金纹,恰到好处的把玉镯开合的细小裂纹掩盖得没有一点痕迹,也难怪连楚元辰的眼力也看不出来蹊跷,只能直接砸开。
再看楚元辰,他已经把那张绢纸展开了。
绢纸薄如蝉翼,它可以卷得极小,但在展开后却能足有手掌这般大。
楚元辰的目光先飞快扫过一遍,又逐字逐句地细细看了,然后,他把绢纸递给了盛兮颜。
盛兮颜呆了一下,抬手接过,一眼就看到了底下的那个印戳:
秦霄。
“这是……”盛兮颜沉吟道,“先帝的小印?”
楚元辰点头,又补充道:“上头是先帝的笔迹,这封信是先帝秦霄亲笔所写。”
“是太夫人千方百计藏起来的。”
“先帝和南怀勾结的证据。”
楚元辰经历过尸山血海,更经历过至亲背叛,早就不会为什么事轻易动容。可是现在,在拿着那张绢纸的时候,他的手还是控制不住的有些微颤,这薄薄的绢纸,在他的手上重若千钧。
太夫人这些年来,藏着的是这样一个天大的秘密。
在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中装疯卖傻,忍下了各种折磨,把这张绢纸藏了二十年。
整整二十年。
盛兮颜细细看过后,就把绢纸交还给了他,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楚元辰沉默了下来,这张绢纸的出现出乎他们的意料,后面的计划也得跟着调整一下。
楚元辰对她没有半点隐瞒,他抖了抖绢纸,嘴角露出了一点嘲讽,“我得好好想想……太夫人也不知是从何得来的,她受了这么多苦才保下了它,总不让她的一番心血白费。”
确实是这样。盛兮颜默默点头,问道:“那太夫人呢?”
“阿颜。”楚元辰郑重地说道,“这件事你……”
马车外头响起了一阵喧哗,不少人在嚷着:“撒铜钱啦!”
宗人府的小定礼极重,更有昭王府的人跟在后头,他们的手上提着几大筐的铜钱,边走边洒。
街上热闹的像是过年一样。
他们都听说过那天的凤凰,就算没有亲眼看到,可一传十,十传百,早在京城里头传遍了,如今听说昭王为了迎娶凤命之女,在一路上撒铜钱,不少人都趋之若鹜地跑来了。
对生计都勉强的普通百姓来说,他们才不会管这人是才女还是剽窃,有这些铜钱就够一家子吃上一天的饱饭了,自然是好话说了一箩筐,人都没见过,也不停地赞着郎才女貌,龙凤相得之类的话。
“龙凤”这种话当然不能随便乱说,反正也不知道人群里是谁先喊了这一句,立刻就有一个银锞子扔了过去,其他人一看,也纷纷跟着喊了起来。
于是,一把一把的铜钱朝人群撒了出去。
大街响起一阵阵的欢呼声,越来越多的百姓闻讯而来,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直到宗人府的队伍过去了,人群才渐渐散去,也有人直接追着队伍跑,想着再多领一些铜钱。
马车终于能够动了,一路上,走走停停,楚元辰一直把她送回到盛府门前。
盛兮颜撩开车帘,和他道了别,说了一句“放心”。
她嘴角含笑,明亮的杏目仿佛轻而易举的就能够让楚元辰的心不再浮躁。
他的神情轻松了一些,眉眼自然而然地柔和了下来,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这一世,他是何其有幸,能够遇上她。
盛兮颜下了马车后,就直接先去了正院,盛兴安今天休沐,见到她披着斗篷,一身出门的打扮,温声问道:“颜姐儿,你今儿出去了?最近天冷,出去要穿得暖和些。”
“去了一趟安平侯府。”盛兮颜解下斗篷给昔归,随意地回答,“王爷让我一同去见见太夫人。”
“安平侯府……对哦,安平侯府已经到京城了。”
盛兴安早忘了这么回事了,反正安平侯也就是个虚爵,在这诺大的京城里,一个没有实权的勋贵,哪怕再富贵,祖上再辉煌,也不会有人朝他多看几眼。
不过……
盛兴安乐呵呵地说道:“咱们家大姑爷还真是个周全人。”
盛兮颜:“……”
反正在盛兴安眼里,楚元辰现在是哪哪都好。
也幸好周景寻没眼光,不然他们盛家哪能傍上这么一条粗大腿!
想到周景寻,盛兴安想起了一件事说道:“周景寻被放出来了。”
盛兮颜还记得那天在女学,秦惟为周景寻求情的事,有些默然,难怪今日昭王府这样招摇着去赵家行小定礼。想来是周景寻放出来后,赵元柔就松口了。
盛兮颜对此并不意外,秦惟如今是楚元辰和萧朔棋盘上的一枚棋子,这枚棋子要用得好,自然得把水搅得更混。
“放出来了啊。”刘氏在一旁插嘴道,“老爷,周家这世子还换不换了?”
前阵子,永宁侯府要换世子的事,闹得是满城风云,差点还闹上了御前,这几日又好像没什么消息了。
“永宁侯给了两弟弟一些好处,暂时不闹了。”盛兴安补充道,“他把府里的钱庄分给了两个弟弟。这还真是大手笔啊。”
永宁侯府在朝堂上已渐微末,当年就是见盛家父子二人在官途上扶摇直上,势头正好,才会主动提出为周景寻聘盛家嫡长女为妻。
不过,就算如此,永宁侯府的富贵半点不少,永宁侯府分家有规矩,承爵的一房能分到家产的八成,这就保证了祖祖辈辈的财富都集中在了袭爵者的手里。
“钱庄是永宁侯府最值钱的家产了,听说,历代都是绝不分出去的。”盛兴安嘲讽道,“为了给长房保住爵位,永宁侯还真是花了大血本。”
盛兮颜默默地点头。
世子只有一个,而二房三房又都有嫡子,就算要换世子,也最终只能有一房得利。这钱庄就不一样,可以拿到自己家手里的,这么一来,也难怪永宁侯能够安抚住他们。
“周景寻要是再闹出什么事来,永宁侯的钱庄就要白白丢水里头了。”盛兴安捋了捋胡须,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好戏,“照我看,周景寻也不可能安份得了。”
“我要是永宁侯,就干脆把他的腿打断关起来,等到昭王大婚后再放出来,时间一久,也就闹不起来了。”
也是。
好不容易才从东厂诰狱出来,结果心上人却要另嫁他人。盛兮颜默默地想了一下,要是有话本子这么写,程初瑜肯定会喜欢的!她就喜欢瞎折腾的故事。
正像所有人能够预料到的一样,周景寻在东厂诰狱里待了这些日子,简直就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出来了,没曾想,一出来就发现,赵元柔要嫁给别人了。
他直接就傻了眼,怎么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尤其是当知道他的柔儿是为了救他才会迫不得已答应了这门婚事,更是心痛如绞,暗恨秦惟趁人之危。
永宁侯夫人见儿子可怜,劝了几句说道:“你和赵元柔本来就无缘,如此也好。”
她的心里其实也挺复杂的。
本来她是一百个瞧不上赵元柔,偏偏那天在女学,她亲眼看着赵元柔为了救儿子,费尽心力,甚至不惜去求昭王。她的心就软了。
单就这份心意,赵元柔就比那个没心没肺,落井下石的盛兮颜好多了。
若是时间能倒退,她肯定欢欢喜喜地为儿子准备婚事,不会再嫌弃赵元柔家世不好,可惜了。
只能说,有缘无份吧。
“娘再去给你挑个好的,挑个能旺夫旺家的。”
“接下来,你要好好当差,千万别再出岔子了,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