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傅庭君误会皇帝对永福的好,也以为魏鹏尚未向永福表达爱意,认为永福有左右逢源之利。而这利益,本该是他的!如果没有永福……
机会终于让他等到。
君永福受封为昭义侯一段时间后的某天,傅庭君因国土东边圈地之事,受皇上所命走了一趟卫王府。
「如此,晁大人请托之事,就拜托王爷了。」
「哪儿的话,有劳傅大人为皇上分忧,肯让本王尽尽力,本王能帮得上忙之处自然尽力而为。」魏邈客气地说。
「下官代晁大人多谢王爷。」
「傅大人不必言谢。」
「姜王于晋东圈地之事,虽非大恶,但长久以往,已严重影响该地百姓生计。姜王与卫王爷素来交好,由王爷出面私下调停该是最好的方式。王爷肯如此仗义,实为下官们这些后辈的榜样,让侄儿起了效法之心,有件事不吐不快,真想仗义执言一番。」
傅庭君做足了表情,一脸扼腕、可惜、不忍,引得魏邈询问。
「傅大人何事困扰?」
「……事关子居终生幸福,侄儿不知……该不该说……」
魏邈脸上除了微笑,未露半点思绪:「傅大人但说无妨。」
只要事关子女,一般父母都会表露出一定程度的关切吧,卫王却不动声色,令傅庭君相当纳闷。
「小侄唐突,敢问子居近来可曾回卫王府?或者王爷曾至大将军府探望子居?」傅庭君一脸小心。
「鹏儿每过十天半个月的都会回来一趟。」
「他可曾带昭义侯一同回来?」
「永福吗?有啊,永福封侯后同鹏儿回来过一次。」
魏邈仍是一脸仁慈的笑容,不知道他等会儿听了儿子的事会有什么反应。傅庭君故做迟疑缓缓地开口:
「……小侄曾听说,一直以来,子居与昭义侯过从甚密,子居甚至……甚至对昭义侯怀有爱意。小侄不愿相信,于是登门探访,发现……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身为子居自小一起长大的好友,小侄实在不愿见子居的幸福就此断送。也许王爷知道后,能动之以情,规劝子居,使其清醒……」
卫王爷像是听到笑话似地大笑着问:「傅大人是鹏儿自幼一起长大的好友,可知永福从小是在卫王府长大的?」
傅庭君惊讶,低声道:「……这小侄就不清楚了。」难道永福比我早认识子居?傅庭君心中不无讶异。
「若要说鹏儿、骥儿与永福的感情只比亲兄弟亲,这一点儿也不为过。傅大人恐怕是误会了,还白白担心了一场,本王代鹏儿多谢傅大人关心。」
卫王始终微笑着不动声色。魏邈如此镇定,几乎都要让傅庭君相信了魏鹏与永福间只有手足之情。既然无法说动卫王相信自己,反而被卫王劝说,这就不好再继续从这点上游说施压,该另辟蹊径。
「看来倒真是小侄误会了。既然如此,子居与我年岁相仿,应该也跟我一样有成婚的打算了吧?」
「傅大人要成婚了吗?」
「这……,小侄已有意中人,只是尚未登门提亲。此事尚属未定,不敢多言……」
「原来如此。鹏儿的婚事,本王不急,还是让鹏儿自个儿寻个喜欢的人家再做打算吧!」
「子居从来不跟我提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王爷对此可有个底?」
「这……鹏儿不曾提起。」魏邈突然想到很久以前魏鹏曾喜欢吕祎芳,但他却不想透露给傅庭君知道。
魏邈观其行、察其言,总觉得此人虽貌美无匹,却似笑面虎,不知道此人心里正在计谋些什么,所以一直用兵家常理“以不变应万变”与傅庭君应对。傅庭君此行除了公事,在在都在刨探魏鹏的私事,让魏邈陡然升起警觉,这是一种对警讯的直觉。所以对傅庭君的所有疑问,一概拨开,谨防对方知己知彼。
「这样啊……侄儿本想为他引荐一些大人的千金……」
「难得傅大人有心,如此关照鹏儿,本王代鹏儿谢过。至于鹏儿的意思如何,改日等他回来,本王再问问他便是。」
「既然如此,下官也不便再多说什么了。下官还得进宫面圣复命,这也该告辞了。」
「傅大人慢走。」
魏邈等送走傅庭君后,才露出深思的表情,一路走回与王妃的寝居镇主楼。卫王妃碧祥公主正在镇主楼前修剪花草。
魏邈招呼了夫人,说方才傅庭君奉皇命而来,希望自己为晋东圈地之事,也许近日得启程前往晋东一趟。说完这些国事,魏邈面容转趋凝重,迟疑地提起:
「碧祥,方才傅庭君还说了些有关鹏儿的事……」
「鹏儿?鹏儿怎么了?」见丈夫脸色沉重,知道他将提起的家事也许相当严重,碧祥公主便将手边的花剪交给贴身女仆,挥手遣退。两人一同进入镇主楼的内房。
魏邈将傅庭君与自己的对话一字不漏转述给夫人知晓。碧祥公主不负公主之名,表面镇定如常,虽则她内心已然焦躁不安。
「如果传言属实……」碧祥公主缓缓悲语。
「妳说,咱们找一天出奇不意地去看他们,探探虚实可好?」
「邈哥,鹏儿一直不愿娶妻,莫非真是为了永福?」
「……碧祥,我们先别庸人自扰,待观察他两行止后,再做定夺吧……我只是怀疑傅庭君的用心……」通常身为好友的,这么严重的事情,应该是会代为隐瞒吧,为何傅庭君要藉好友之名,行探察之实呢?
两位老人家的愁,凝了周遭的空气,四下彷佛都变得重重沉沉的……
※※※
傅庭君回头望向刚刚才从当中走出来的卫王府大门,心头思绪翻飞。看样子,卫王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他到底要如何才能走到那一步:把永福赶出他们的生活。
傅庭君没想到的是,他所走的这一步,促成了他想象不到的后果。
[11]
今日,昭义侯跟着护国大将军进宫。这是昨日退朝时,皇上在众官面前交代魏鹏要召昭义侯今日进宫面圣。是以,早朝之前,昭义侯已依惯例进入御书房等候皇上下朝,也一样端端正正地坐在下首位置,一动也不敢乱动。他非常不习惯封侯后拥有地位的这种身分。
清醒后的永福,真切地感受到魏鹏对自己的好,已经喜悦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但心里却始终还是有个角落隐藏着戒慎恐惧,深怕自己要是一旦做错什么,会破坏这幸福,然后一切就如梦幻泡影般消失……加之,皇上的封侯让永福觉得自己一下子从下等人便成魏鹏同个阶层的人,永福非常难以适应,更不敢在人前让人看到魏鹏对自己的亲昵呵护。因为身分不同了,他不愿意、也不能让别人看魏鹏笑话,他觉得自己委屈些没什么关系,就是不想魏鹏也受嘲笑、委屈,于是便常常推拒魏鹏,而这还有些惹恼魏鹏。
这一阵子如在美梦中的生活,只是更让永福觉得不踏实,直到那日君无邪的一席话,才让永福定下心来好好思索。自己琢磨了好一阵子后,才终于正视心中的恐惧,下决心摆脱不安与犹豫,顺着自己的心意,放下顾忌去回
应魏鹏。
想通后的某个晚上,他清涩地引诱着一直以来怕他生气而谨守礼份的魏鹏,在魏鹏又是欢喜又是爱怜的高涨情欲中,把自己交给魏鹏。此后两人便过着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人前像感情甚笃的兄弟,私底下却是旁人不知却仅羡煞皇帝的爱侣。他们的感情连经常到访的皇帝都倍觉吃味,老用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口吻取笑两人弥笃的情爱。永福自然总是因此而被闹得脸红耳赤,身边的魏鹏为了自己的幸福和保全永福的面子,就会一个劲儿地数落皇帝,说他皇帝当得窝囊,连自己心爱的人都不敢硬上。每当皇甫衡容被数落得一脸无奈时,被他当弟弟般疼爱的永福总会为他说话。
永福清醒后,皇甫衡容依旧时常找他聊天,所以他除了知道些国事,当然也非常明了皇甫衡容对傅庭君的感情。他觉得,现在的皇帝,就像以前的自己,偷偷爱恋着一个不可能接受自己的人,于是对皇上在感情上有更亲近的兄弟情谊。
只是不管他和皇上再怎么亲,跟魏鹏再怎么相爱,他还是习惯不了这种贵族的排场。
「事情不能这么办,沉度没办法赶得上!」皇上边走进御书房,边对跟在身后的宰辅张清说着,张清身后跟着魏鹏。
「皇上万安。」永福站了起来,向皇上鞠躬行礼。最初在御书房行走的那几次,永福总是认真地对皇甫衡容行跪拜礼,皇甫衡容看他脚不方便,就已经叫他以后别行跪礼了,但永福惶然地认为礼不可废,皇甫衡容觉得有些好笑的无奈,便下了一道口谕,赐昭义侯君永福御前行走,免行跪礼。皇上金口都开了,永福只好领旨谢恩。
「侯爷金安。」张清也向御书房的常客永福鞠了个躬。
「宰辅好。」永福也鞠躬回礼。这是魏鹏教他的,不然他怎么知道如何在宫中与人应对。
皇上示意要大家都坐下,接着开口接续方才进御书房时所说到的事:
「若事情真如晁亮所预测,只怕姜王不日将起兵。卫王之前以私人名义捎信给姜王劝其归还所圈之地,却被姜王一信打回。要不是晁亮警觉,嗅到不寻常的气氛,派人暗中监视,整个东晋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姜王谋反的意图。
既然他按兵不动,那么敌不动我不动,姜王那边咱们自然继续跟他耗着,暗地里再调兵行兵,这点必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且兵贵神速,要攻其不备,在他空有兵力之状况下,打他个措手不及。
谁都知道沉度是我朝领兵如神的武将,若让沉度风风火火地往东晋赶,这不就打草惊蛇了?所以你说的下诏派沉度带兵前往接收军队,在此刻是行不通的,恐怕他还没到东晋,就与姜王部叛军打起来了。」
「如此是否就从东北至京城间的韶旸、普浚、涵中、绥静这些有朝廷驻军的各城暗中调派军旅前往?」魏鹏参与意见。
张清的思虑显然转动得更快:「就怕封地东北的常盘君与北地的思忧王可能早已和素来交好的姜王连成一气,这一调动,福祸未知。」
张清这些话让皇上、魏鹏陷入沉思。
「……子居,你在同庆守边时,可曾察觉到当地有何不寻常之处?」皇上问,这也是魏鹏正在回想的事情。
「那也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六七年间可以发生很多事……」
郑谊从屋外走进来,在皇帝耳边轻语:「吏部尚书傅大人求见。」
「让他进来。」
见礼后,傅庭君立刻呈上方才回吏部就收到的奏报:「皇上,晁大人有急报。」
皇甫衡容看了晁亮急信,脸色凝结如冰,对大家说:「晁亮的手下发现,东晋境内军队已经开始结集。」
众人皆惊,面色沉重,各自思索。永福虽不懂如何帮忙,也感觉到目前情势的紧张,看向忧心的众人,只能一心祈求天佑吾皇、天佑吾民。
此时忽听得远远的朝门外有太监高喊传唱:「北方六百里急报!北方六百里急报!」声音快速传近。
郑谊抢到御书房门口,下一刻便接下传令兵手中的报信,立即呈给圣上。
阅毕,皇甫衡容已经面无表情,把信交给郑谊,吩咐:「让大家都看看。」
传阅中,皇上快速地汇整信报、整理着思绪,缓缓地说:「如张清所虑,思忧王果然与姜王私下协议了要二分天下。两人来往的书信、思忧王想自立为帝的证物、思忧王的人头都在西安门外的马车里,魏骥已经将腾北封地里听命思忧王的叛众肃清……
他去游山玩水,倒也是好事一桩……大周行走令竟派上用场……」
信的内容,是魏骥又游到腾北,被他碰上一件将领离奇惨死的事件,他深入调查,才发现整个事件的内幕:思忧王对无法收买或无法掌控的领兵将士,不是借机呈报朝廷撤换、就是收买黑道或暗杀组织痛下杀手,因此而受到祸及的将领高达十三位。魏骥调查这个事件将近半年,才于日前将所有脉络查清,偷摸进腾北王城宣化的王宫,用办法让思忧王吐实,拿到证物,显示大周行走令,依皇甫朝廷律令“谋叛篡国者当斩”,把思忧王斩立决。接着制住帮衬思忧王的一众,行使大周行走令权力,将其全部下狱。再着王城皇驿派六百里快马、轻车送信与证物至京城,请皇上迅速派员前去安定腾北。魏骥信上提到,虽然思忧王说常盘君表示要置身事外,但魏骥无法放心,将速往常盘君位于东北的领地朔风确认当下状况。
「没想到魏将军已经帮朝廷解决了北方隐忧。」张清言下不无欢喜。
「庭君,你现在就去刑部与山庆商议一下,迅速派人前往腾北。郑谊,给朕把刘茆﹙兵部尚书﹚、范志桐﹙暗部校司﹚找来。」
傅庭君飞快地看了眼永福,心中不无怨怼地领旨离去。
永福与傅庭君四目相对,心中一震,因为感受到傅庭君心中的不快。他知道自己对目前的态势没什么助力,很在意傅庭君临走前那责怪的一眼,因此而心中感到难过。他缓缓地站起身来,对皇上福了一礼。
「皇上,臣弟对朝廷所遭遇的大事,丝毫帮不上忙,臣弟先回府,等改日皇上宽心了,再召臣弟来。皇上以为如何?」
「……永福,你先坐下,让刘茆、范志桐来了,等朕把事情交代完可好?」
「喔……好……」
永福听话地坐下,倒是魏鹏对皇上开口。
「皇上,臣看圣上今日大概会忙着处理东晋的事,反而没办法跟永福说上什么话了,不如就让永福先回去吧?」
向来从容的皇甫衡容竟然在人前流露出有些为难的落寞神色。永福显得有些内咎,忙着阻止魏鹏:「没关系,我等圣上……」
「子居说的也对……永福,你们就先回去吧,等朕这儿事一了……」
魏鹏拉着永福告退,两人走到南天门,上了马车。
「你为什么不留下来帮皇上的忙?」永福的语气中有些责怪:「皇上不是正需要你们的意见?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他心情不好,你看不出来吗?」魏鹏理所当然地说。
「……我是看不出来。皇上心情不好,你不是更该留下来帮他分忧解劳的吗?就别陪我回去了……皇上为什么心情不好?」永福无法理解。
「思忧王是他的伯父,他小时候很疼他的……」彷佛回忆起小时后的情景,连魏鹏都有些伤情。
「……难怪他会心情不好……」体会到那种曾经存在的亲情如今却必须被残酷的事实所勾销,永福也跟着难过。
魏鹏为了安抚永福,转移了话题,轻快地说着:「他晚一点就会溜出来,你信不信?」
永福一脸怀疑地看着魏鹏:「他肯定都要为今天这些事情焦头烂额了吧?怎么还可能跑出来?」
「那就打赌,输的任凭赢的人处置。我赌表哥会来!」魏鹏一脸疼宠。
「我猜他来不了。」永福难过的情绪似乎已被转移掉。
两人在车里谈了些方才在御书房听到的消息,多数讲到的都是有关魏骥。
马车没多久就抵达家门,魏鹏先下车。他老是为了不想永福走路跌跌撞撞地碰青的身体而抢在永福下车前就横抱起永福进府,一路往寝居前进。永福的抗议总会在魏鹏趁没人注意时被魏鹏吻掉,吓得永福都不敢再抗议了。
进入寝居,把永福放在床上,魏鹏就开始索吻。永福则是不停地躲避。
「不公平!你说打赌输的……才任凭赢的处置,现在……干麻这样亲我啦!又还不……知道输赢!」永福一边被吻、一边闪躲、还要一边说话,累死他了。
「我又没说打赌前不再亲你……」耐不住永福温热纤细的体感,魏鹏只想抱着永福狂吻。
「鹏儿!」从牙缝中挤出的愤怒声响从天而降,震响了整个屋子。
[12]
床上的两个人僵了。永福心中霎时充满被拆散的忧心、被迫不能再爱魏鹏的恐惧、和对王爷王妃的愧疚,他僵硬的身形有如被施了定法,动也动不了。魏鹏看着眼前所爱之人的脸色从绯红一下子刷得雪白,心不禁狠狠地一抽。
魏鹏护着永福,僵硬地缓缓转身,面对自己的父亲。
「爹。」魏鹏脸上没有丝毫的羞愧难当,只有神态自若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