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麻利的给了我一张从北京回N城的车票,我竟然忘记了自己最心爱的妹妹,陪申乐等车。
申乐已经安定了许多,也不再流泪,只是红着眼睛盯着手里的车票。
我发现他清瘦了许多,鼻梁骨高挺的划开空气,演绎着英俊的侧面,火车快来了……
这种时候,你没办法把他仅仅看做一个代名为申乐的物体,他有血有肉的站在那里,期待着他现在所做的事情不会让
他在以后的漫漫人生路上觉得可笑,他让你很想伸手去摸他软软的脸,感觉他的皮肤、线条跟骨骼。
车来了,他甚至都没抱一下我,站起来的一瞬间,在地板上留下两个水印子,然后说:“我知道我今天做了很多蹉事
,但我的转身将会很帅,帅到让你每秒钟后悔十次。”
我笑了,并且奢望这个笑容能让他忘记今天在我这里所蒙受的伤害。
20.尘归尘,土归土
我到医院的时候江绒的孩子已经生出来,母子平安。
筋疲力尽的我妹正在沉睡,嘴角带着美美的微笑,而我的小外甥女正安静的睡在她旁边的摇篮里。
陈诚的状态不再像刚给我打电话那时那么六神无主,开始意识到,见到我这个舅太爷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但谢天
谢地,申乐的话已经事先折磨得我陷入麻木,此刻陈诚的请罪只让我觉得有气无力。
我跟陈诚就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他跟我烧着烟,陷入了两个男人谈话的标准意境里,我弄不清他究竟说了什么,
倒是回忆起一年多前我妹来N城找我的事情:“那时候她高二,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车票来看我。开开心心的来学校
。她很想我,我们相依为命很多年。去上大学,是我们头回分开……可是我却发了很大的火,因为我觉得她在荒废学
业,因为我觉得她在浪费钱,所以我立即把她赶走了……”
被压抑的泪水很突兀的从脸颊上滑下来,陈诚开始像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惶惶不安,因为他从未见过我流泪,我肯
定我的泪水一点也不清澈。
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在数年来无数个可以流泪的理由之后,这么流下的泪水饱含太多,注定浑浊不堪。
我拍着陈诚的肩膀:“你知道吗?本来我这趟过来想杀了你的……但我现在却要感谢你……我知道她不喜欢读书,我
甚至不希望她跟你在一起,因为我认为这样下去她就没办法幸福……可是我却不明白,对她而言,学业、金钱、出人
投地……都没有你我重要。”
陈诚木讷的点头:“笑笑,你不生我们的气?”
“在火车上的时候,我曾在心里发誓,如果绒绒可以母子平安,我愿意立即把命给老天爷。我爱她到命都不要,命都
不要,为什么还要生她的气?”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变得十分脆弱,以至于声音都开始发抖:“我现在可以理解为什么
她连结婚都不让我知道,连怀孕都不让我操心……因为她太了解我了……她知道她自己的哥哥活得有多么市侩,她知
道我所长出的每一根神经都沾满铜臭气,她知道,江笑这个人EQ低能,只把爱情看做一个或然率,甚至是投资报酬率
。”
陈诚看着我:“笑笑,别这么说,这一切都是迫不得已,即便以前你这么想过……能说这件事的人,就已经在这件事
之中了。”
“在这件事之中?!”我抹着眼泪冷笑:“我已经被这件事玩够了。”
江绒醒后我们三个人又静下心来谈了很多话。
绒绒高考成绩很差,她不敢告诉我知道,就谎报了成绩,那时陈诚做了许多事来安慰她,然后就结婚了,因为陈诚训
练来了北京,他们又做了北漂。本来绒绒想花点钱去念卫校,但因为查出怀孕了,就专心安胎了。
在确定了我真的没有生气之后,绒绒开心的抱着孩子让我给取名字。
“乐乐。”我说。
“陈乐乐?做小名还可以,大名要端庄一点!”陈诚兴奋起来。
我浅笑着去摸小孩子毛茸茸的头发。
“叫紫薇吧,我喜欢还珠格格!”江绒笑眯眯的拍着小孩:“陈紫薇,还挺好听的。”
陈诚拍马定锤:“就这么决定了,大名陈紫薇,小名乐乐。”
这名字所能联想起的两个人,叫我无法不尴尬,我现在不能不怀疑,这是老天爷对我这个怕麻烦的人兴致高昂的戏弄
,那我是否应该打起精神耍耍这个‘以我为刍狗’的老天爷呢?
以前我对于爱情这种事情视作路边的牛屎马溺……可我居然把心交给这种东西。
现在我终于觉得有点羞耻了。
之前余浩的电话都没有接,半夜的时候他还打,我只好抓起来。
“……你为什么没有来啊?”电话接通之后好半天,他才迟缓的开口。
我不接电话的原因,就是害怕这样,不知道要怎么面对这个人……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
“刚刚听到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我现在很难过……”余浩仍在断断续续的开口说话:“你知道,我下不了山,也弄
不明白你的心意,我很想你,只能一直不停的打这个电话号码……可是你一直都不接,让我觉得通往山下的路断成了
天堑,我所在的地方成了孤峰,我一个人在孤峰上老死……”
“我……我不会去了。”出声的时候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发抖:“祝你幸福。”
我从不知道这么善良的四个字也会有如此残忍的一面,我只是单纯的不想再卷进什么陷阱里,尽管我甚至可以确定,
余浩喜欢我,而我也并不是没有那个意思。
聪明人短兵相接的几个字就可以传达很多,所以余浩长时间的沉默……但他亦明白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既成事实的协
议:“我真眼红你能说这种话,我真想有一天能像你这样说话。”
此后的两天我处在跟我妹的生离当中,而当我回到N城,才发现,余浩亦在死别。
因为余浩的哥哥,余瀚,在任务中被流弹打死了。
我去了余瀚的追悼会,灵堂的中间放着花圈跟余瀚的大幅照片,余浩跟他父母站在一起,刘海笔直的往后梳,露出坚
毅的五官,黑西装白衬衫,立的像支长枪。
我三鞠躬,相片中的人玩世不恭的微笑,余父余母向我点头,余浩根本不看人。
呆坐了半个小时,陆陆续续也来了很多人,然后申乐坐到我旁边。
我们对看了两眼,没有说什么,司仪开始主持追悼,之后就是家属回忆什么的。
余父余母都声泪俱下的说了很多,只有余浩杵在那儿,一言不发。
火化完了,他甚至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他父亲拿着余瀚的骨灰盒子,他给他们打伞,一路送到公墓,烧纸钱,磕头…
…
满世界的灰烬浮在空气当中,泪眼佛戾,从此阴阳两隔。
丧酒喝到一半想找个没人的房间抽烟,却发现自己无意中推开的那个房间里已经有人了,愣了三秒,再想退出去,余
浩已经开口说:“先坐下来好不好?”
他的眼睛是红的,我把门关好,在他身边坐下,抽出烟盒:“来一根?”
他点点头,取出一支,我给他点上。
烧红的烟沫糜烂出淡蓝色的丝绸,余浩抽着烟,快速眨了几下眼睛,那原来一直蓄在眼眶里不肯流出的泪水就无声落
了下来:“申乐说,他把什么都告诉你了。”
我本来不想谈这些的,但余浩似乎打算一次解决问题。
“我以前经历过很多事情,已经自认为是一千零一夜里的瓶中魔鬼,在相信三千多年以后,终于学会仇恨人类……但
是余瀚他一直跟我说,既然都选择了这么难走的路,就必须充满勇气和希望。”
我看着自己在玩打火机的右手。
他弹了弹烟灰:“一开始大概有戏弄的成分吧,疯狂的把戏,却让我抓不住你。KTV那次我真的喝多了,因为我觉得你
也只把我当作一个把戏……在火场的时候我真的有下地狱的感觉,当时疯狂的想留在你身边。”
他说得并不复杂,没有闪躲自己做过的事,也没有苛责我为什么让事情变成这个样子。
“实习期结束之后,我会去美国进修,哥哥的案子,也许我会接着做下去。”他在提到他很危险的前途,我却突然觉
得我没有立场说话。
“说这些没有道歉的意思,当然也不指望你原谅我什么。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过眼云烟而已。”
门突然响了一下,申乐推门进来,看见我们,居然笑了:“孽缘。”
我们三个人在小房间里喝光了一瓶52度的白酒,醉了以后又零零碎碎的说了许多废话。
余浩问申乐:“你是双性恋吧。”
申乐哈哈大笑。
我拍着申乐肩膀:“你应该喜欢余浩的……”
申乐还在笑:“我宁愿掐死自己。”
我跟余浩不约而同的劝申乐的酒,他很老实的喝,很老实的醉,嘴里嘟囔:“尽欺负我……你们俩王八畜生,不得善
终……”
申乐倒了之后,我跟余浩开始互相灌。
“余浩,你放弃我了?”问完这句话我有点后悔,这样好像我要他后悔似的,可我到底抓住了一个立场。
他睁开眼睛旁若无人的跳越了我看着头上的蔷薇花吊顶,好像第一次看见蔷薇那样羞涩和好奇,然后他看了眼我,基
本不带感情,然后又去看他的蔷薇,似乎在对焦。几十年的苍凉落寞生进死出在一瞬间全回到了他的眼睛里:“我要
跟女人结婚,我要孩子。”
我瞪着他在几秒钟之内仿佛由19岁长成90岁,然后他打了个哈欠,眼睛里闪出属于男人的沉重:“没有哥哥,我对余
氏就多了份应尽的责任。”
我看着余浩,灰头土脸的一个东西,凭他现在的样子,真让人难以相信他是那个妖孽一样的烦人精。
他摇摇晃晃的举着酒杯往喉咙里灌酒,眼角一粒同样透明的液体滑到太阳穴:“豪门悲剧,穷鬼可以不懂。”
“我……我,懂。”我干巴巴的,讲不出一句整话:“我……我,可以等。”
我也不相信是我说的,可我就是说了,而且一点也不后悔自己这样说了。
他一直用手指蹭着酒杯的边缘,很长时间,终于看了看我,但只一秒,然后又回到他所忙的事情上。原来人在绝望中
还可以跌入更加绝望,那就是我的体会。
隔壁是婚宴,甚至有人在窗户外面放起了烟火,我的弥留变得相当灿烂,只是我最不想要的就是这种灿烂,我只好装
作喝醉了,把头和胳膊一起放在圆桌上睡觉。
然后有人拿手摸我的耳朵,很久很久:“尘归尘,土归土吧。”
21.不留痕迹的人
暑假在冰店打工的时候接到丁冬的电话,说明天早上余浩就去美国了,要我一起去送个机。
我就特地给老板请了半天假,跑去了机场。
这年的天气不知道为什么那么热,我又没搭到机场大巴,跑得汗流浃背的,总算好运被丁冬捡上他的车,两个人到的
时候,余浩家七大姑八大婆的亲戚才送到一半,我们又在旁边玩了半个小时,都快登机了,余BT才终于照顾到我们这
边。
丁冬当时正教我一个很弱智的手机游戏,余浩不怎么满意的夺过他的手机:“你们两,我要走了!”
丁冬忙着抢他的手机:“谁不让你滚了?”
我很够良心的说了一句:“早去早回啊。”
余浩从口袋里拿出一条皮绳,皮绳上串着四粒白色的小球,顺绳滚啊滚的。
他把皮绳在我脖子上扣好:“这是我昨天为你流的眼泪。”
我当然知道这绝不是珍珠:“你当你人鱼啊?”
他抱抱我:“我走了。保重。”
飞机起飞之后我回到丁冬车上玩他的手机,无意中翻到他的相册,全是他跟一堆奇花异草的床上照。
“你还真的喜欢跟照片上的人睡觉啊……”
“别动我的纪念册!”
我掰过丁冬的脑袋来,咔嚓给拍了一张合照。
“你干嘛啊?”丁冬忙着删照片,我把手机夺过来,看着他。
他瞪着我,像演默片一样伸手过来,我抓住他的手,顺势将他按在椅座上亲起来。
攫取式的吻,一直缠绵在他舌尖,他反应倒是挺激烈,却因为被我啃住嘴巴,只能闷哼着抗议,我便腾出一只手来,
照着前两天看过的毛片,将手探进他的裤裆里,轻轻揉捏那要命的地方,在他鼻尖吐吸:“我做得不对?做得不好?
”
丁冬眼珠子歪了一圈:“呵呵呵,余浩会杀了我。”
我顺着他脖子一路往下舔舐,嘴角噙笑:“那让他来啊……”
————5年后————
今天是乐乐的生日,因为陈诚有集训去了台湾,照顾外甥女的责任当然义不容辞的落到我这个代班爸爸身上,为了过
好这个生日,我们带乐乐去了游乐园。
乐乐明年要入学了,这个年纪总对身边的一切充满兴趣,一个上午把我跟绒绒折腾的生不如死。
我这几年过得很顺,当然丁冬的说法是——因为我之前过得都太不顺了。
大学毕业之后顺利进入了心仪的外企,工作一年被提拔到北京的本部,没想到金发帅哥大老板竟是我大四期间的炮友
,一点潜规则加上一点自身的努力,两年内让我做到高级助理,房子供了,车也买了,黄金单身汉一名。
是,我成了gay,一个彻头彻尾的gay。
我把余浩曾经交往过的人都交往了一遍,丁冬在发现这一点之后说我疯掉了。
我知道有这种情况,动物会根据气味选择交尾的对象。
余浩交给我的那四个球,在他离开之后的两个月之内缩小到快要消失了。
我在大半夜扯着一根皮绳到处找首饰店发飚,真相大白之后,有人告诉我,余浩给我的是樟脑丸。
我当时的感觉就是,天塌下来了。
我大三大四都过得挺糜烂的,后来是直接搬到丁冬那个淫窟去生活的。
我们搞‘五星报喜’的那一晚,申乐找到那里去,我当时样子应该蛮风流的,穿了个倒三角,把杵在门口的申乐吓了
个半死,我手里还揪着某个用完的保险套:“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申乐居然甩了我一耳光。
此后很多年,我们一直没联系。
一年前赶上申乐结婚,他给我发了喜帖,我开完会特地回了趟N城,却发现他的老婆是姚淼。
新娘来敬酒的时候我说:“记得服展的时候,我们还说以后芳芳跟我结婚,你跟申乐结,然后我跟申乐搞在一起,把
他的精子给你配种……”
我一个人在那笑了半天,一桌子的脸都灰败着,姚淼当时红着眼睛要向我泼酒,申乐紧紧的抓着她的手,什么话也不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