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清柔的童音,如重锤般砸在赵偕的胸口,他颓然道:“孩子,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自然,都得
死!”他的小皇子却哭道:“父皇,我不想死!不想死!”升平忙去哄他,柔声道:“乖,若落入敌手
,那就生不如死。还不如……还不如……”却哽咽着说不下去。
赵偕心痛如刀搅,过得片刻,低声道:“降了罢。”
皇宫的大门外,淳于雁台已带人杀了过来,韩青带着禁军拼死的抵抗,朝中大半的武将已战死,只余下
数人分散在皇宫周围。
他浑身是血,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状若疯狂,砍杀了一个又一个。正激战间,却听到身后皇
宫的大门吱呀呀一声,打开了。
韩青猛回头,却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赵偕与赵楷均是一身白衣,赵偕手中举着一方玉玺,慢慢地走了出来。身后是一班文臣,皇后、皇子、
公主、后妃……浩浩荡荡……无穷无尽……
淳于雁台把长矛往下一顿,金律官兵立时停止了进攻。
韩青的刀咣啷落了地,茫然道:“皇上,你这是为何?”赵楷道:“京城已破,援军未至,我等还能如
何?降了吧。”韩青无奈道:“皇上,臣等还在拼死奋战!臣还未死,等臣战死了,皇上再降也不迟!
”
赵偕赵楷羞愧无比,一干文臣有的更是哭出了声来。
韩青得不到皇帝的回答,茫然四顾,见越来越多的敌军涌了过来,越来越多的王公大臣被四面八方的敌
军用狼牙棒、长矛赶畜生一般赶了过来,满城的火把,照得予宋国君臣的脸忽明忽暗,羞愧、愤怒、惶
恐、绝望、悲戚,诸般表情,瞬息涌现。
他突然颓丧无比,向着两位皇帝拜了下去,道:“皇上,皇上要做亡国之君,臣却不愿做那亡国之臣。
臣是武将,无法护得皇上周全,就该死在战场之上!”突然捡起掉落的长刀,横刀自刎而死。
赵偕的泪慢慢流下,低声唤道:“爱卿……”
淳于雁台策马,绕到韩青尸体前,道:“厚葬。”
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一身黑色的铠甲上到处是鲜血,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凌乱的长发随便披在肩上
,朗声问道:“谁是卫逸?出来。”
卫逸抖抖索索爬了出来,道:“不知……不知……将军有何吩咐?”
旁边一人喝道:“什么将军?这是我们二皇子,肃英王殿下!”卫逸忙改口道:“殿下……”却见淳于
雁台的脸上显出一股厌恶之色,他只得住口。
淳于雁台道:“这等奸臣,杀了!”立时有一人手起刀落,将卫逸斩于当场。
“谁是何玄?”
那何玄也是个有名的奸佞之徒,已吓软了,无论如何说不得话,走不得路,却被予宋的两个大臣从后面
推了出来,他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面如死灰。
“杀了。”
“谁是陈言?”
“杀了。”
连着杀了十七八个大臣,只杀得予宋君臣个个面如土色。淳于雁台方才勉强过了瘾,最后总结了一句:
“这等奸臣,我军还未进城,就派了人来勾勾搭搭,便是做奴才,我金律国也不要!”
汴京城破,天下震惊,四方云动。
金律囯主淳于铖下了圣旨,着淳于铨押送予宋的皇帝及一干王亲贵族、文武大臣,以及宫中金银珠宝、
典藏书籍等赴上京,淳于雁台及吴成画、俞非儿等留守汴京,择日率军接着南下。
这一干君臣落到了淳于铨手中,刹那间从天堂坠落到了地狱。
淳于铨嫌男子们走得慢,用了关外常用的套马索套了,拉拉扯扯,稍不如意,就是一顿痛打,若有反抗
,当场斩杀。于是沿途哀号呼喝、轻慢侮辱、嘶呼悲鸣之声,不绝于耳。
至于女子,淳于铨本打算就地瓜分,在随军军师的苦劝下留下了一部分,余者按金律官员的品级高低赏
了下去,结果狼多肉少,没几天功夫,便有许多女子被蹂躏至死,有几个竟还是赵偕的女儿,予宋的公
主。
这日行到了相州境内,一干囚犯早已半人半鬼,狼狈不堪。赵楷和赵偕父子及皇后等少数皇族,经淳于
铨额外开恩,赏了几辆老马破车将就坐了,车前车后,重兵把守。
正行走途中,前面又起纷争,金律官兵的呼喝声中还夹杂着女子尖锐的哭喊,这几日这种戏码天天上演
,众人早已麻木不仁。
赵楷听那声音甚是熟悉,细听却是升平公主和郑皇后的声音,却原来一个中级将领看上了才十二岁的小
公主赵予楣,要把她从车上拖下来找无人处享用了,郑皇后拼死抓着不放,厮打争吵起来。
赵楷忍无可忍,颤颤巍巍下了车,要过去阻止。那将领正一肚子火没处发,见他到来,未出一言,就一
鞭子抽得他爬不起来,接着鞭子如急雨般落下,赵楷躲避不及,他的舅舅吴洗玉冲过来,抱住他的身子
,替他遮挡皮鞭,嘶声骂道:“你这恶狗,还有没有天理?竟敢这样侮辱我们皇上!”
那将领哈哈大笑:“天理?皇上?阶下囚还和主人讲什么天理?亡国之君还妄称什么皇上!老东西,不
想死的话,给我滚开!”
吴洗玉老泪纵横,骂声不绝,鞭子一下下地抽在身上,鲜血溅上了花白的须发,却死死护着赵楷不肯让
开。
那将领越发愤怒,突然拔出长刀,就要砍了下去。
却突然身后快捷无比飞来一条黑影,一把长刀“呼”地一声掠过,一刀砍飞了那将领的头颅。
金律官兵先是一怔,接着如潮水般涌了上去,那人举刀狂扫,瞬间扫断了几十柄长刀,却抵不住汹涌的
人潮,接连退了好几步,长刀一横,与众人厮杀在一处。
赵楷扶着吴洗玉艰难地站起来,一干皇子大臣都怔怔地看着这个突然闯进来的人,赵予楣清脆的声音突
然叫道:“九哥!”
赵偕已爬下了车,看陷落在刀光剑影中苦苦厮杀的人,果然是睿王赵樱,他惊叫道:“樱儿,樱儿,你
跑来干什么?还不快走!”
赵樱挥刀杀开敌军的攻势,急叫道:“父皇,你怎么样?我要带你出去!”
赵偕泪如泉涌,道:“我还活着,你快走!快走!”
赵樱拼死砍杀,却终究敌不过千军万马,与赵偕越隔越远,他发一声喊,长刀狂扫,立时又是血肉横飞
。金律兵士心生惧意,齐齐后退了一步,却在长官的大声呼喝下,重又围了上去,赵樱左冲右突,所到
处血溅荒野,死伤无数。
他从银夏国回来,一路被人追杀,遍寻旧部不着,身上负伤累累。本是偷偷跟着金律兵马想伺机救人,
却看到舅父和皇兄挨打,忍无可忍冲了出来。今番拼了一口气来救人,却也早已是强弩之末,越打越是
乏力,激斗中微一疏神,身上又添几处新伤,瞥眼看到远处的弓箭手已围了过来,心中道:“难道今日
毙命此处?”
身后不远处却突然一阵骚乱,他猛回头,看到两个人影踩着纵横交错的长枪短刀,飞一般地冲了进来,
一个白衣,一个绿衣。后面跟着十余个青衣少年,手中兵刃砍瓜切菜般杀出了一条血路。
却正是冉小山和云结绿带着十余个云侍卫来救他,冉小山身上还缠着一根套马索,想是也混在俘虏之中
想伺机作怪。
三人汇合在一处,云结绿道:“王爷,以我等之力,妄自送命,此处不宜久留,我们杀出去,再从长计
议!”
赵樱只好道:“好!”事已至此,只得先死了救人的心。
冉小山和云结绿一左一右,护着赵樱,三人展开轻功,从刀枪剑戟上飞身越过,云侍卫跟在身后断后。
半空中赵樱回头,最后看了父皇一眼,赵偕头发凌乱,衣衫破损,颤抖着看他,悲恸欲绝,嘶声道:“
孩子,你若能逃出生天,就……自立为帝罢!”
第十章 萧家子弟
就自立为帝吧!自立为帝吧!
这句话传得很远,信王赵杞仿佛也听到了,虽然他远在应天府。于是在赵槿和应天守城大员的拥戴下自
立为帝了,帝号永康。
赵樱听到消息时,人已在萧冬白的军中。云青萍带着余下的云侍卫在这里等他。
萧冬白统领的萧家军,名动天下。除了谢文韬的西北军,整个予宋国就属他的军队最英勇善战。
萧冬白是岭南武林世家“玉马金堂”萧家的子弟,江湖上奉送绰号“天涯刀”。萧家人闯江湖的人多,
给朝廷出力的人少。萧冬白是个异数,天生好带兵打仗,伙同了两个志同道合的堂弟“西风刀”萧阑珊
和“如梦刀”萧华蓥,先是入仕,没干出什么名堂,还得罪了不少人;接着入伍,终于找到了感觉,没
几年的功夫就领出了这支萧家军。赵樱曾和他见过几面,被他缠着私下比过几次武,萧冬白是个直性子
的人,因败在了赵樱手中,从此就把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洛阳城破之时,云青萍和云结绿带着云侍卫从乱军中杀了出来,依照赵樱走之前的嘱托来投奔了他。
萧冬白当时正在和石扬眉纠缠不休,石扬眉奉命来拦截他,带的兵却不多,正面交锋不是萧家军的对手
,籍着萧冬白急于要去解救二帝,无心恋战,他把兵力分成小股,日夜骚扰不停,萧冬白明知他的用意
,却实在和他耗不起,一来二去汴京城破了,断了萧冬白的念头。
石扬眉目的达到,带着人准备开路,萧冬白大怒,把兵马分成几路前面包抄,后面堵截,总算拦住他痛
痛快快打了一场,打得石扬眉的兵马剩了一小半,夜半时分畏罪潜逃。萧家军却也元气大伤,只得就地
休整休整,这时赵樱被结绿接了过来,跟来的还有个垂头丧气的花里神仙。
冉小山和父母在汴京城破之时被敌军冲散,再找到父母,已是两具尸体,冉小山咽不下这口气,混在了
俘虏中想伺机报仇,却逢上赵樱来救人,危急关头也顾不上家仇了,先把他弄出来再说。
赵樱到了军中,萧冬白见惯了光彩照人的他,从未见他如此狼狈过,高兴得哈哈大笑,道:“没想到睿
王殿下也有今天,来来来,咱俩再来比划一场,趁你伤重,机会难得,末将无论如何也要赢一场。”
赵樱苦笑,拿他无可奈何,结绿帮着军医给赵樱处理身上的伤口,偷空瞪萧冬白一眼,道:“萧将军乘
人之危,不是英雄所为!”
萧冬白兀自乐得哈哈的,结绿恶毒心起,故意多瞄他几眼,惊讶道:“萧将军,我看见你有一颗虫牙!
”萧冬白连忙闭嘴,几个副将在一侧几乎要笑岔了气。
赵樱也跟着笑,背上的伤口牵着一疼,哆嗦了一下,结绿道:“这伤口是什么打的,怎么如此诡异复杂
?”
赵樱冷冷地道:“一种不知名的歹毒暗器,本王还收着那东西,等回头找到了主子,再好好算这笔账。
”
他转头看到坐在一边,失魂落魄的冉小山,问道:“小山,庄大人战死了,庄闲如何?你有他的消息没
有?”
冉小山黯然摇头,醋却也不忘了吃:“没有,睿王殿下只关心庄闲,下官从千军万马中救您出来,还不
曾得到您一句问候,心中拔凉拔凉,结绿,去给我端杯热茶暖一暖!”
过得两日,一道圣旨找到了萧家军,却是初登大宝的永康帝赵杞颁过来的,赵杞已移驾到了健康,着萧
冬白即日带兵南下,到健康附近护驾,闻听睿王赵樱到了军中,皇帝思念甚紧,要他也随军到健康,兄
弟相见,以慰当今圣上相思之苦。
萧冬白打发走了那颁旨之人,倒提着圣旨,哭笑不得,忿忿道:“他不让我去打金贼,护什么驾,有左
思明那几头老狐狸小狐狸护着还不行?真他娘的莫名其妙!”话出口,觉得粗了,悄悄瞄了赵樱一眼。
赵樱道:“无妨,本王和他不一个娘。”
虽如此,大军只得奉旨南下,沿路收编予宋的小股败兵。萧冬白忿忿,心中替赵樱抱不平,想他一个嫡
出的皇子倒叫庶子抢了先,今番去见驾,还不知赵杞打算如何处置他。但萧冬白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
实则心中精细,见赵樱不动声色,也就跟着装聋作哑,只等见机行事。
这日大军行到徐州附近,是晚择地扎了营。萧冬白好赌钱喝酒,众人聚了他的中军帐中,苦中作乐,热
闹非凡。
萧冬白的副手“如梦刀”萧华蓥,向来是个谨慎认真的人,天天晚上亲自带了人各处巡查营帐。这一晚
也不例外,打马沿着营帐周边走了一遭,见月在中天,夜沉如水,各处均正常。正打算回去,却突然听
到了高人在空中飞掠时的衣襟带风之声,萧华蓥猛回头,往发声处看去,见几条黑影在一处营帐后闪了
几闪,萧华蓥给随军兵士打个手势,让他去禀报主帅,自己悄悄潜了过去。
这处营帐是堆放器械杂物用的,守护兵士极少,萧华蓥趋近,发现了几个被杀死的兵士,都是被勒住脖
子窒息而死,他心中愤怒,绕到了帐后,见那帐后坐了一个人,几个黑衣人默不作声地围着他。
那坐着的人却不停地轻咳,轻喘,仿佛病入膏肓。
中间那黑衣人发话了:“你躲得好啊,怪不得遍寻你不到,竟躲到萧家军里来了,那萧冬白自负威风八
面,就没有发现你个奸细吗?”
那人轻咳了几声,淡淡地道:“我不做无良之事,怎会是奸细?作为帐下养马老军,也算萧家军的一部
分。”
那黑衣人冷笑了一声,道:“堂堂金律的上将军,竟然来替萧冬白养马?哼!叶云烈,你真是贱得可以
!”
叶云烈道:“我做你们金律的上将军,一做二十年,那才是贱得可以!我本予宋人士,替予宋军队养马
,有何不可?”
那黑衣人沉默片刻,又道:“你的毒今天到期了吧,你再不回去,必定毒发身亡,我这里有解药,只要
你愿意回头,既往不咎。”
叶云烈侧头,笑容凄楚,淡淡地道:“我一出上京,只觉天地开阔,月白风清,是再也不想回去了,就
这般死了也好,省的小王爷再为我操心。”
萧华蓥暗道:“小王爷,难道是金律的小王爷?淳于雁台?”心中立时紧张起来。
那人的确是淳于雁台,追踪叶云烈到了此处。
淳于雁台道:“执迷不悟!拿下他!”
几个黑衣人一拥而上,齐向叶云烈攻去。
叶云烈从地上一跃而起,轻盈飘忽,举刀迎敌,过手三五招,却突然吐了口鲜血出来,淳于雁台见他虽
然吐血,却似乎还余勇可贾一般,当下长枪一抖,刺了过来。
几个人缠斗,叶云烈仗着轻功高明,左躲右闪,间或咳嗽几声,却显然已是不敌。
萧冬白悄悄地潜到了萧华蓥的身边,身后兵士慢慢围了上来。
淳于雁台却敏锐之极,忽然就觉察到了不对,长枪突然一抖,如金蛇万道,四面八方把叶云烈笼罩住了
,叶云烈纵身要逃出枪影,竟是不能,一个踉跄,左肩、肋下同时吃了两下,背上吃了另一个黑衣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