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晃晃的灯火下,易成赫然发现手里抱的居然是幻夜,吓了一跳,像被滚热的火炭烫着了似的一把扔出去。
“你搞什么鬼,差点勒死余你知不知道!”
想到承继了天狐高贵血液的堂堂青碧国主幻夜居然差点在熟睡中被一个毫无法力的无赖勒死,实在不能不说有点郁闷
。
“哇!”只听得易成惨叫一声,“全被你吃光啦!”
紫檀案台上,摆着一只青玉莲花小碟,旁边散落着七八个枣核。
“喔,那个啊,下午青音端来给余的。”
“那可是长安第一酿酒名家留香庄以百年纯酿加醉仙草等十味材料以家传古技制成的‘不醉一颗’啊!”易成嚎的哭
天哀地。
名为“不醉一颗”,实则“一颗便醉”。
这几颗枣子是柳易成借留香庄老板赵老爷六十大寿之机,天蒙蒙亮就跑去拜寿,又磕了八个响头才换来的。
自己原本舍不得吃,藏在厨房的碗柜后面,没想到被幻夜吃的一干二净。
“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好枣,食来酒香余韵不绝於口。”
“你赔我的枣子来!”易成又施起耍赖绝招,揪住幻夜衣领使劲摇晃。
“余吃都吃了,要怪就……”幻夜话未说完,突然捧腹大笑起来,“你……的头发,怎么变成……哈哈哈哈……”
幻夜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倒在七屏榻上。
易成这才想起来自己是来找幻夜算账的。
“都是你搞的鬼吧!你皮痒痒了不是?小心柳大爷我扒了你的皮!”说完又无比怨念地死瞪了幻夜一眼,声音转成哀
号,“我的毛皮大衣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幻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紫色圆球突然从易成脖子后头蹦出来,越过头弹跳几下停在幻夜手心里。
球身接触幻夜双手的一霎似乎一直在贯穿的全身的电流便消失了,变成一个圆圆胖胖的紫色气泡。
“真可爱——”幻夜眯起眼睛看着手心里的小东西,“是紫电云妖吧?真是少见啊~你叫什么名字?”
气泡上咧开的嘴一张一合。
“原来你没有名字啊。”幻夜眉头微蹇,思索了小片刻后道,“今后你就叫泠吧,愿意留在余身边么?”
气泡的嘴向上弯成个大大的月牙,兴奋地上下弹跳。
“喂——你还敢不承认和这个圆饼有瓜葛?”被无视在一旁的易成不满地叫道。
泠本来近似透明的身体中心突然射出一条紫线,瞬间烧焦了易成额前的一绺头发。
“哇哇哇!”易成大叫大跳起来,“死狐狸臭狐狸,今天的事情你一定要给老子好好补偿回来!”
“补偿,怎么补偿?”幻夜眼皮抬都不抬。心道,你差点勒死余,还要余的皮做大衣,余还没要你补偿呢。
“明天晚上跟我去太守府捉妖!”
章六 算卦先生 (上)
次日日落后,太守府果然派了辆马车来接。
幻夜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是因为自己答应了要补偿,也只好跟去,心中暗暗发誓下次青音拿来的东西一定要先问明
来历再吃。
柳易成倒是很兴奋,一路上趾高气扬,不断地对驾车的家丁吆喝。
“唉呀,你们不会驾车的吗?净走些坑坑洼洼的路。慢点慢点,又不是去奔丧……”
家丁看得出也是一肚子怨气,但碍于是二公子请来的客人,又是据说能除去府中妖怪的高人,不好得罪,除了有气无
力地回句“是”,放慢车速之外别无他法。
不多时到了太守府,江二公子江羽檎亲自出来迎接。
江羽檎年纪与沈遨相仿,穿着墨绿色织花的绸缎袍子,结实的中等身材略显富态,相貌普通,脸上挂着憨厚的微笑。
看上去不太像个官宦子弟,除去少了一分生意人神态中的奸猾,倒更像个年轻的油坊或是米店的老板。
“贵客到了,快里面请。家父与母亲因为这些日子妖怪的事情担惊受怕,已经搬去外祖母家暂住。大哥公务外出未归
,目前府里上下的事都由我一人打点。”
简短的介绍过情况后,江羽檎将幻夜与易成请进内庭。
整个太守府阴森森的,并不是因为夜晚没有了阳光天色自然变暗的那种宁谧的昏暗,而是笼罩在一团阴冷诡异的气氛
下,头顶上的天空似乎都比府外低沉许多。
“就是这里了。”
江羽檎把二人带到回廊下,指着一处看似与常并无二异的地方。
回廊里铺的是两尺见方的灰白窑砖,砖块之间互相紧密贴着,完全没有任何缝隙。
幻夜仔细观察了四周,也并未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距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虽然应该不是什么棘手的妖怪,不如我们还是先准备一下。”
“一切都听秦公子的吩咐。”
江羽檎的态度极其谦恭。
幻夜命府上大小仆人丫头都待在下人房内,不得随意出来走动。然后在距离那段妖怪出现的回廊三丈远的地方用系着
铜铃的草绳围成一个圈,在第一个圈之外用挂了十二张朱砂符的草绳又围出一个直径多出一丈的圈。
“稍时二公子若要旁观,请一定留在这个圈之内,不要出声。”
无论幻夜说什么,江羽檎一律点头答应,并且脸上挂着一成不变的憨厚笑容,丝毫没有惊慌或是害怕的意思。
那表情在易成看来简直几近僵硬,好像戏台上嘴巴咧的大大的那种的喜剧脸谱。
“喂,不用这么夸张吧?不是说妖怪不太厉害吗?你到底有没有把握啊?”完全被脸谱公子无视的易成忍不住开始磨
叽在幻夜背后小声嘀咕。
“少废话。”幻夜白了他一眼,“这样等级的妖怪还不配放在余的眼里。只是余要直接出手,岂不是招人怀疑,自然
要煞有介事地作弄一番。”
“哦哦哦~不愧是我的小幻,就是聪明。”易成笑眯了眼,在幻夜背上拍了一掌表示赞赏。
“去你的,别在这碍眼。去找两个捣药的杵子来。”
“药杵?要那个作甚?”
“罗嗦,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在幻夜处讨了没趣,易成只得悻悻地去厨房找药杵。
子时之前,所有的准备工作已经做齐。
十二对点燃的红烛,一把木剑,一碗凉水,白粉,十几张符咒和成串的铜铃,外加一对桃木的捣药杵子,虽然大部分
看起来并不太会派的上什么用场,不过还是一列排开地摆在回廊上。
江羽檎搬了两个蒲团,和柳易成一起坐在栓有铜铃的草绳圈内观战。
子时一到,从回廊两侧突然刮起两股强劲的寒风。风力卷着洒在地上的白粉,瞬间便将燃在回廊两侧的红烛吹熄。这
两股寒风在回廊正中交汇,拧成一股,越刮越急,贴近地面的一头则范围逐渐扩大,擦着粗糙的方砖表面猛烈地打着
旋。
易成瞪大了眼睛,握紧拳头兴致勃勃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场面。
江羽檎则依旧气定神闲,盘腿坐在蒲团上,似乎对这情形已经见怪不怪。
幻夜则靠立在回廊的柱子上,摆弄着手里的药杵,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耐心等着旋风的停止。
旋风好像被什么一下子吸空了似的嘎然而止。熄灭了的红烛也同时自己重新燃亮,晃动的烛光映照下的地板中央出现
一个只穿着肚兜的白胖婴孩,伸出藕节小手向人挥动,煞是可爱。
婴孩的黑眼珠骨碌碌地转,终于越过幻夜停在柳易成身上。
“来了。”
易成惊讶地指指自己:“谁?我么?”
“活着的来了,那个人也就要死了。”
婴孩咯咯地笑起来,听上去好像久未开启的腐朽木门门轴被什么人在用力转动。
“你不该在这种地方出现的吧,傒囊?”一直沉默的幻夜突然开口说道。
“有什么关系呢?”
“谁带你来的?”幻夜继续追问。
婴孩不答,乌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幻夜的脸,伸出手臂。短小的婴儿手臂瞬间变得如成人两倍长短,向幻夜抓去。
幻夜轻巧的躲过攻击,随即用手中的药杵击打婴孩的头部。
婴孩身子一扭,螺钻似的钻进地板不见了踪影,很快又在附近另一处冒出头来。
接下来的情景让观战的两人大开眼界,叹为观止。
婴孩不断地钻进钻出地板,迅速地转换着位置,但始终都维持在回廊一定的范围内。幻夜则左右开弓,两手各执一根
药杵,追着婴孩出现的位置不停的槌打。
婴孩毕竟坐在地上,身材矮小;而药杵因为不够长,幻夜则不得不弯腰去槌,又要来回跑动,样子显得狼狈不堪。
“如此奇妙的降妖法术,在下真是生平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柳公子与秦公子同居一宅,想必经常可以见识秦公子的
高超法术吧?”江羽檎伸长了脖子,想要看仔细一点,口中不停地咂舌惊叹。
“是啊是啊,这不算什么,不算什么,呵呵,呵呵……”柳易成无言以对,只好勉强抽动着脸部肌肉,干笑几声。
小幻啊小幻,你这“法术”未免也太丢人了吧?这不是土洞打兔子么?亏的还是堂堂一国之主,唉……
易成好像啃了个酸梨子,撇着嘴角在脸部上下左右扭了一圈,最后终于把整个脸都扯到一边,耷拉下眼皮不忍再看。
这时幻夜已经把婴孩逼近死角,两手同时把药杵槌下,轻喝一声“封!”
虽看似并未用力,两柄药杵竟有一半长度戳进坚硬的石板地面。一头封在婴孩额头,另一头则封入肚脐。
平地腾起一股浓烟,婴孩消失的不见踪影,再也没有出现。
恢复平静的回廊中央,只有两只药杵细的一端握柄笔直地竖在地面上。
“已经没事了,那傒囊不会再回来了。”幻夜拍拍手,笑眯眯地对二人说。
江羽檎千恩万谢,又加送了些银两绸缎,安排马车送幻夜和易成回去。幻夜还要推辞,柳易成对所有礼物则是来者不
拒,早把全部东西都抱在怀里,一屁股坐上马车,催促车夫快点启程。
虽然夜间寻常人等不得在街上行走,但有了太守府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
深夜的长安城,静谧的出奇,马车不知已经行了多久,似乎永远无法穿透没有尽头的深夜,只有车轮压着路面发出连
续的嘎吱嘎吱声不断传入耳膜。
易成头靠着车窗,仰面朝天,故意不看幻夜。
“喂,你怎么啦?余帮了你这么大的忙,连道谢也没有么?”幻夜终于忍不住了,这么聒噪的家伙一旦安静下来还真
是不习惯。
“别跟我说话。”易成把头仰的更高,脖子几乎要折过后背去。
“你流鼻血?”幻夜莫名其妙地看着易成这个奇怪的姿势。
“不是。只是不想和某个自称法术高强却被妖怪耍的满地转悠的人说话而已。”
“那收服之术是古书上记载的,余不过照做而已。”
“谁知道是不是真的。你不是自称金木水火土五系法术都很精通么?我还一直以为你有多厉害,还用得着看什么古书
?”
“跟余说话,最好不要用这种态度。”
幻夜眸中闪过一道凶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掐住易成的脖子把他的头扳过来。
“想打架不是?”易成不甘示弱,回手也扼住幻夜脖颈。
两人当下在狭窄的车厢内你一拳我一脚的厮打起来,撞得桐木车厢板咚咚砰砰。
幻夜终究是用蛮力的武斗远不及易成,没多久就败下阵来,被易成头朝下压在车厢座上,要不是硬邦邦的座椅上铺着
绣花棉垫,铁定会把高挺的鼻梁骨锉成扁头鱼。
“认输了没?”
“余何曾输给你这卑鄙小人!”
幻夜紧咬着牙,觉得自己冤的都能招来六月雪,白白帮了这个无赖,还被收拾的够惨。
“可是你先动手的。古人有云,君子动口不动手。古人又云,君子做人坦荡荡,打得起,输得起。你看你,动手掐我
不说,输了又不认账,还好意思说我是小人。”
“只有乡野鄙夫才靠这种粗鄙的拳脚压制与人,还洋洋自得。余何等身份,懒得与你为这等小事争论!”
幻夜趁易成力道松了,赶忙挣脱那对摁在他肩膀和腰部的咸猪手,翻个身贴在车厢角落坐好。
“果然还是认输了吧?”易成大笑。
明知道又被得了便宜,幻夜也只得无可奈何装作没听到。这种时候再多废话,不知道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对了,你叫那个妖怪什么来着?西娘还是气囊?”
“是傒囊!”
“哦,对对对,西瓤。奇怪,怎么不是西瓜瓤。”易成搔搔头。
幻夜没好气地白了易成一眼。
“那妖怪曾在河图洛书中有记载,原应该只出现在深山中,极少出来见生人。现在竟然出现在长安太守府,还屡屡公
开伤人,实在很奇怪。”
“嗯,你这么一说,似乎应该是这样。”易成极力地在脑海里搜索着琅鸟遗留下的记忆,虽然没找到什么相关的只字
片语,还是装作很明白的样子努力点点头。
“但是余更在意他说的那句话。‘活着的来了’——那个活着的,是在说你。”
“喔……”易成似懂非懂。
“而且,可以解释这句话的人恐怕已经来了——”
幻夜话音未落,双掌同时击向座椅。强劲的气流冲破车顶,使车厢顶部和周围挡板全部震裂开来。幻夜借此气流从车
中跃上半空,稳稳地立在已经碎裂的马车前面。
被幻夜突然的举动吓到的易成刚要开口骂人,却吃惊地发现自己并不在熟悉的长安城的大街上,而是身处一片未知所
在的荒地,四周黑漆漆光秃秃,赶车的不知何时早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两匹拉车的马停在辕头。
距离马车不远处,站着一个全身白素衣,手拿挑着一块写着墨字白幡竹竿的算命先生。清凉的月光下,可以清楚的看
到他弯起狭长的眼尾,露出一个令人看了浑身不自在的笑容。
“呦,好久不见了,幻夜狐。”
章七 算卦先生 (下)
幻夜警惕地注视着眼前的白衣相士,不敢有丝毫松懈。对头终于找上门了,而且是个老对头,还是个极顽固不好对付
的老对头。
“我们两个月前已经见过面了吧,离俞。”
“哦?哈哈哈,原来还是被你看到了啊?”离俞笑的很开心。
“能有那般手段的人,除了你余想不出第二个。”
“那次真是对不住啦,谁让你出来搅局呢。听说琅鸟从你那偷走的赤凌丹转进了她儿子的身体里,我看有个小子跟在
你身边,就想试探一下,顺便看看老友十几年未见,修为如何,没别的意思。想不到你还真舍得拿身体去护着他,看
来传言果真不假咯。”
“你那一招下手狠毒,不是仅仅试探这么简单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诶呀,老友久别重逢,怎么一见面就这么杀气腾腾的。起码也好好打个招呼,让我对先前的事情赔个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