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偷的,你这房里这些东西都怎么来的,啊?”易成把手交叉在胸前,环顾着房间里奢华的摆设,像只争斗中
得胜的公鸡。
七屏榻,紫檀案台,碧玉插屏,琉璃杯,朱雀铜灯,还有古陶香炉,黄松书柜,翡翠摆饰,彩瓷花瓶,样样都是价值
不菲的精致货色,就连垂吊的幔帐也是最轻薄的雪蚕丝织成的冰纱经过名绣坊染制的。
“好像最近每天银库也都还在丢失银两,啊,青音呢?不在么?不会是……啊?哈哈哈……”易成装作四下寻找的样
子,得意地眯起眼,大笑起来。
提到青音,幻夜顿时语塞,白净的脸一下涨红的像个柿子。
青音不在,而且确确实实是去偷东西了。
两日前幻夜得知一处山中古墓内埋有稀世名琴墨桐,自己恰恰一直求寻好琴久寻不到,意外听说有如此尤物,实在不
忍让它随故主在坟墓中化为尘土,就令青音趁着今晚夜黑无光去取回来。
怎么偏偏是今晚呢?被这无赖抓住话柄。幻夜暗暗捶胸顿足。
“先说好,余只帮你把贼抓到,你就尽可去找那什么南宫小姐邀功。剩下的事情余一概不管。”
“好好好,若是贼抓到,还愁银子不到手么?走了啦~”易成揪住幻夜就往门外拖。
“什么?今天晚上就要去?已经这么晚了,你不知道深夜坊门关了以后不可以在街上随意行走的么?”
根据国令,日落之后击暮鼓,城门关闭。之后击街鼓六百槌,坊门关闭,除了官员和经过官府特别准许通行的人,其
余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随意出入。夜晚则全城街道严格宵禁,“犯夜者,笞二十”。
易成像看怪物似的盯着幻夜:“你还真是脑子不转弯耶,我有说叫你光明正大的在街上闲晃么?我们是去银库抓贼啊
,当然要偷着去。”
“偷鸡摸狗之辈的行为,余不做!”
“狐狸不就是偷鸡摸狗的么?”
“你——”
易成眼看幻夜又要发作,生怕他赌气不肯去了,忙结束嬉皮笑脸的吐槽,一本正经地说道,“过了今晚,就没有机会
了。”
“怎么说?”
“听那个沈遨说,最近几天虽然每夜银库仍是被盗,但情况变得奇怪了。从四夜前开始, 就只有五百两银子被盗,三
夜前是四百两,两夜前是三百两,昨夜是两百两……”
“也就是说——”
“今夜是最后一夜。”
幻夜无可奈何,从袖中取出一片手掌大小的卵形绿叶。那叶子青翠欲滴,完全不像是这个暮秋时节该有的东西。
“这叫骨隐,把这个带在身上,可以隐去身形,即使鬼怪也发现发现不了你的气息。”
易成接过骨隐,看也不看就揣在怀里。
章四 夜探银库 (下)
阴沉的云层仿佛融在漆黑的夜幕中,遮去天地间哪怕是朦胧黯淡的任何一点光亮。
靠着骨隐,柳易成和幻夜两人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到达了银库。
这座皇室银库位于长安城东侧的永昌坊附近,距离皇城已经不远。过了西侧的延喜门向前便是太极宫。
银库修筑的好似一座小型堡垒。外围砌有三尺多厚,两人多高的砖墙。虽已夜深,墙内却是灯火通明。几百卫士荷枪
重甲,严密守卫在银库大门外。另有两组巡逻兵,轮番在银库周围巡视。就连房顶上也布置了重重机关。
易成和幻夜趴在银库后方的砖墙转角上,借着地面的亮光,可以隐约看到藏在房顶瓦楞中的银色箭头。
整个银库被各种防卫箍得铁桶一般,任是一只飞虫似也难以轻易闯入。
“喂,小幻,你说这盗贼到底是怎么进去的?”易成静静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捅捅幻夜,小声说道。
“哼,不过是拿来防一般小贼的把戏罢了。”幻夜唇间轻轻吐出不屑的言语。
比起狗爬式窝在一旁的易成,幻夜舒服大方地坐在墙顶,背靠着身后一株高耸的百年老树的枝干,脚顺着墙垂下去,
摆出个极优雅闲适的姿势。
清凉的晚风吹过,柔柔地拂起飘飘衣袂。
那样子,若是旁边再放一杯清茶,便可听曲赏月了。
不过这里没有歌女舞姬,也没有月亮。
“唔……”想到自己还不是这么大模大样地坐在那些卫兵头顶上看戏,易成也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些无趣,便随意附
和道:“那倒也是。”
“能做到这样手段的人,肯定不是常人。鬼无形,且无法取得人间的有形实物。所以必定是妖。”幻夜漫不经心地说
着。
听到妖怪,易成来了兴趣,忙问:“那会是什么样的妖怪?”
“余也尚不清楚,慢慢看吧。看这情形,今晚那贼必然还没有来。”
正说着,就听得遥远的空气中传来两声“梆——梆——”的声响,幽远而空洞,木梆的回音久久绵延在夜寂如深潭的
墨色中,随着冷风飘进人的耳朵里,让人不禁汗毛直竖。
二更天了。
易成正要抱怨,就见得东边天空白光一闪,快如闪电。地上的灯笼火把似被这闪电如刀割一般瞬间全部切断熄灭,顿
时眼前一团漆黑,只听得脚下卫兵们嘈杂慌张的声音乱成一片。
“来了。”幻夜低语。
“什么来了?我看不到啊。”易成大为不满。
“你闭上眼。”幻夜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口中念动咒语,在易成眼皮上抹过。
易成只觉眼前一股灼热,再睁开时,竟可清晰地看见眼前的银库顶上出现了一个白色东西。
再细看,那东西通体雪白,约有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般高矮。有手有脚,头很小,头顶尖,底圆。胳膊细细的,看上去
毫无气力,两腿倒是结实的多,站立前行的时候显得有些佝偻。 他手脚麻利地绕过埋伏在屋顶的机关利箭,向屋顶中
心奔去。脚步轻盈迅速,似是踩在一团风上而并未着地。
须臾之刻那东西就到了银库顶部正中。他弯腰掀起一片碗口大的瓦片,身体好像被压扁抻长了的海绵似的就从那瓦片
的缺口中挤了进去。
还为待看实,那东西已经又钻了出来。手里多了一个虽然小却看上去沉甸甸的布袋。
它麻利地把掀起的瓦片盖回去,一瞬间就消失在黑暗中。
幻夜将双臂拢在胸前,垂下头,口中发出低低一声呜咽般的泣声。一对巨大黑翅翅根从肩胛后方突起,然后整个翅膀
也如鹰隼展翅舒展开来。
“快!走了!”幻夜在看呆了的易成肩头猛击一掌,拎起他的脖领循着那白色妖怪消失的地方飞去。
那东西许是感觉到有人跟踪,跑跑停停,时而向左,时而向右,设法躲避追在身后的人。
不多时便出了城外,那妖怪直直向着那块竹林奔去,一钻进竹林,便不见了踪影。
幻夜降下地面,把易成丢在草地上,收起翅膀,骂道:“真是的,你小子平时都吃的什么呀,长这么胖!累杀余了!
”
“哎呦哎呦——你个死狐狸,也不轻着点,老子的屁股都被摔成两瓣啦!”被从半空几乎是扔下来的易成痛地揉着屁
股乱嚷乱叫。
“嘘——别叫!有人来了。”幻夜捂住易成的嘴,把他拖到竹枝后面。
经过大半夜的挣扎,弯弯的残月终于得以拨开厚重的云层,露出些许寒光,照落一地细碎竹影。
光影晃动中,脚步声和衣衫的摩擦声渐渐清晰,甚至两人的轻声低语也可以听得很清楚。
“刚才明明看到有什么东西往这里跑过来啊。”是女子的声音。
“嗯,我也看到了。翎儿,你有听到重物落地的声音吗?”男人的声音听上去很浑厚。
“好像有啊,奇怪……不是鬼吧?表哥,我怕……早知道……早知道就不来了……”女子语调开始带着哭音,“都是
翎儿不好,缠着表哥半夜到这种地方来……”
“翎儿不怕,表哥在这里,来,你拉着表哥的手,不要走丢了。”浑厚的男音好像被充了什么药剂,突然变得极其温
柔委婉。
耶,这不是撒娇爱哭鬼南宫小姐和那个见不得表妹掉眼泪的软脚虾沈中郎么?
柳易成心里啧啧称奇。难不成这两人也半夜睡不着起来捉贼?
嗯……借着有骨隐,想来她看不到我,那狐狸躲什么躲呀。
这么想着,易成有了主意。
他大摇大摆地从竹枝后走出来,站在南宫翎儿和沈遨前进方向的小径中,然后抬起一条腿。
回头得意地冲幻夜笑笑,幻夜似乎想说什么的样子,但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南宫翎儿走到易成跟前的时候,奇迹出现了。
她非但没有被易成伸出的腿绊倒,反倒站住,一副疑惑的眼神,望望沈遨。
沈遨也是一脸迷茫,眼珠子还上下地转,似在看什么东西。
“卖药的流氓无赖……原来你还梦游?”南宫翎儿忍不住了,终于以万分不可置信的语气发问。
“你看得到我?!”易成大惊,忙用两手在翎儿眼前挥舞。
翎儿一掌挡掉易成的手:“你当我瞎了么?那么大活人半夜站在这竹林子里挺尸啊。”
“这……怎么可能……小幻——”易成恼怒地冲着幻夜大叫。
幻夜无可奈何地从竹枝后走出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对气急败坏的易成淡淡说道:“那骨隐的作用只能维持两个时
辰,余没告诉你么?”
语毕又对南宫翎儿和沈遨浅施一礼:“这两位想必就是南宫小姐和沈中郎吧,余名为秦空……”
听到幻夜竟然会报假名,易成略感意外,但想到或许幻夜只是为了隐瞒妖狐身份,便接过幻夜话头,忙不迭介绍道:
“他是来上京读书赶考的,暂时与我为邻而居。秦公子习过些道术,我就叫他来一起帮着捉妖——”话未说完,突然
又想起什么,急急接道:“白日应允沈中郎和南宫小姐的事情,我可什么都没说。”
还什么都没说呢,人家这不连名字都叫出来了么?沈遨火气上头,早就知道不该相信这无赖的。不过见幻夜气质清雅
,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气,看上去应该是可以信赖的人,也就没再多话。
“既然沈中郎在此,正好有个见证。我等现在就去那妖怪巢穴吧。”幻夜说完,走入竹林深处,“这林子里被施了术
,常人是无法看到那妖怪藏身之处的。请各位随余走,可能需要走多一些路。”
易成紧紧尾随,翎儿则缩在沈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
在竹林中东绕西绕,恰好划出一个五芒星的路线,最后一行人停在土地庙背后。
“咦?白天来没有看到这个石头堆啊!”翎儿先惊呼起来。
众人的面前,赫然出现一圈白色砾石,中间一块黑洞洞的,似是深不见底。
“这是噬银鼠的洞穴。待余把这妖物逼出来。”
幻夜口中喃喃念起咒语,左右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着这道半弧,一条银白的长链从袖中抛出。
银链仿佛灵蛇一般,一头钻进砾石堆中的黑洞。
随后幻夜左臂用力抽回,银链飞速盘旋着上升。待完全从黑洞中甩出时,末端缠了一个雪白的硕鼠。
那硕鼠的肚子似乎比开始易成见到时又大了少许。
这等小角色也值得我如此大费周章……但是,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我多心了么……
幻夜暗自思忖。
再一抖手,完全收回银链,右手则顺势撒出一把彩色粉末。
粉末纷纷扬扬,如蝴蝶振翅时散落的鳞粉在夜空中熠熠发光。
“沈中郎,请用剑!”
话音未落,只觉耳边似乎有碎裂声。
那是人耳极难发觉的空气剧烈扭曲的声音。
一道白光疾若闪电,挟着风向着易成扑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偷袭,幻夜来不及多想,回旋脚步,推开易成,硬生生挡下那道光刃。
光刃劈中幻夜左臂,随光而来的强烈杀气也瞬间溶化在夜中。
幻夜被余力震的险些跌倒。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沈遨和翎儿全神贯注在眼前的噬银鼠身上,完全没有注意。
偷袭的人见一击失手,也并未多纠缠,就此消失的无影无踪。
全神贯注的沈遨紧紧握剑在手,凌厉剑锋刺透被彩鳞粉封住行动的噬银鼠。雪亮的剑尖沿着刺入的胸口直线切下,将
它腹部一剖两半。
青绿色的液体喷涌出来,其中竟混杂着一块雪花银。
幻夜掏出一张黄裱朱砂咒符,封于洞口之上。
“噬银鼠以纯银为食,不过食量极小,半月一块十两银足以。所以被盗的官银应该还在洞里。如今晚了,沈中郎和南
宫小姐两位想必携带如此多的银两不甚方便行走。余在此施下符咒,明日午时请沈中郎带人来取,这符咒自会消失。
另外,余冒昧想多问一句,除了银两之外,银库中可还少了其他什么东西么?”
“虽然银库中还有其他珠宝古玩及各国进贡的珍奇贡品,但是失窃后进行清查,除了银两外并未缺少其他。”
“唔……如此便好……”
直到沈遨翎儿两个抬着那只噬银鼠的尸体走的远到看不见了,易成这才开口说道:“小幻,这事情没这么简单了结吧
?你问沈遨那句是否丢了什么其他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你难得聪明一回,况且事情或许与你有关,余也不妨说与你。确实,噬银鼠虽然以银为食,但从来不会囤积粮食,
平素也只会在银矿附近活动采集碎银为生。此鼠尽管已成精,但本性胆小,且法力浅薄,断没有胆子去偷银库,而且
一犯再犯。”
“背后一定有人指使操纵。”
“正是如此。原本藏在土地神像下的银两想必是故意来引我们上钩的,令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丢失的银子上,就不会
注意到银库里丢失的其他东西,特别是没有登记在册的东西。何况,今夜的两道光刃,施法者绝非泛泛之辈……”
幻夜扶着受伤的左臂,声音有些喘。
借着朦胧惨淡的青色月光,易成这才注意到幻夜的面白如纸,唇无血色。
适方那一击对方将他伤的不轻。为了不被沈遨注意到多生事端才一直忍到现在。
“怎么了?是不是伤的很重,快让我看看。”易成不由分说,上手去扯幻夜的衣服。
“没什么大碍,不过是有些痛罢了。”幻夜想去阻拦,却已经被易成扒下大半个袖子来。
褪去的布料下幻夜细致柔滑的雪肤由肩胛至上臂一带全部瘀血青紫,虽然看上去没有裂伤,易成用手碰触伤处时,鲜
红血滴却从皮肤下渗出来,顺着手臂流到松散下来的的衣服上。
“啊,弄脏了……”
“现在不是管那个的时候吧。别动,我帮你上药。”
易成让幻夜坐下,掏出随身带的伤药,小心地涂抹在黑红的伤处,下手轻轻的,断不敢再稍用一点力,让那伤再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