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生的好消息。
今次这张虽也不例外,但因为虽然是通缉,事故却不太寻常,多少引起了点易成的兴致。
“银库连日被窃,丢失白银五千余两……举报盗贼者重赏……呵,真是有意思,五千两白银虽然说多不多,说少也不
算少,银库看守森严,但凭一两个窃贼之力怎么能平安搬运那些银子出来又至今不被发现呢?”
正饶有趣味地思考着这个其实有点无聊的问题时,只听得身后有车轮“喀”地停住的声音,接著有人叫道:“喂——
卖药的——”
易成转过身子,面前停着一辆小巧的双轮马车。
拉车的马粟色毛皮,面有白彰,清秀细致,看得出是匹价值不菲的好马。马车车厢虽然小,但是制作精巧,外缘以天
蓝色勾线雕刻着鸾尾花的图案,车窗上吊着暗红色金缕丝绣的帘子。
这并不是寻常百姓人家出行常用的那类粗糙马车。
驾车的人披着斗篷,斗篷的头罩遮住了她大半个脸,但看上去应该是位年轻女子。
叫住易成的正是这个驾车的女子。
“有金创药吗?”那女子问道。
“有。”易成端详着马车,轻快地答道,“要多少?”
“你有多少我全要了!”
易成放下身上背的半人高的木制药箱,拉开最下面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约有三寸来高的朱红药瓶,在女子眼前晃了
晃,道:“三十两!可是上好的药!”
那女子鼻中轻哼一声,从身边荷包摸出一大块银子丢了回去:“五十两!快找钱给我!”
易成翻遍身上,把所有碎银凑成一包递给女子。
那女子等的不耐烦,嘟囔一句:“真是穷鬼!”收了那包碎银,转身驾车离去。
易成握住女子的五十两银子,手指由侧缘摸到底部,然后把它翻转过来。
银子平坦的底部正中,有一排小小的凹凸,是记录编号的某种刻印。
正是被盗的官银。
易成迅速瞟了一眼四周,确定那几个看榜的士兵并没注意到他,装作满不在乎地吹了声口哨,把银子揣在怀里,向着
马车前进的方向走去。
毕竟在街市里,马车行的并不快,也或许驾车的女子本并无意躲避什么,只是信步游街而已,所以易成可以一直紧紧
跟在其后,未被发觉。
走了过了约一个坊,出了东市的中心,马车停在一家饭庄外。
女子下车,把马拴好,进饭庄点了两个小菜,自顾自地吃的开心。
片刻茶足饭饱,正要招呼小二结帐,一直在角落躲着喝茶的易成趁机快步走上前来,左手一把按住女子要掏荷包的手
,大声说道:“这姑娘的饭钱我请了!”右手重重地把她适才拿出的五十两银子按在饭桌上。
那女子立刻面露惊慌之色,忙说:“我不认识你,谁要你请!”用力甩掉易成的手之后,将从荷包里掏出几块原本易
成找给她的银子扔在桌上,匆匆忙忙向店外跑去。
易成嘴角露出促狭一笑,追到外面,把正在拼命解捆在树上的缰绳的女子手腕一把捉住,拖到街角僻静处。
女子使劲挣扎,拳打脚踢并用,甚至还从腰间抽了把剑出来比划,招数虽然不甚精,但对于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来说也
算不弱。不料想易成虽然并未从琅鸟处传承任何法力,拳脚刀剑上却是无师自通。几个回合下来,女子终拗不过易成
,被逼到死角,斗篷的头罩也在挣扎中滑落下来,露出一张年约十六七岁的俊俏脸庞。
“呦~这么小小年纪本事可不小啊。盗了官银花不了,就找大爷我来换钱么?”易成轻佻地笑着,一边用顺手拾来做
武器的树枝在少女的脸蛋上划来划去,“皇榜上说揭发盗银者重赏,但这么标致的姑娘要被送进天牢还真有点舍不得
呢。”
虽然说欺负弱小女子这种事就算是柳易成自己也觉得挺不齿的,但他原也不认为自己能当上光明磊落的英雄人物,况
且碰到能欺负这样年轻漂亮姑娘的机会实在不多,就更忍不住想多捉弄她一下。
少女一对灵巧可爱的杏眼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口中只会语无伦次地乱骂“淫贼!无耻!”
易成赶快捂住她的嘴,低声道:“要是不想把巡逻的官兵招来盘问,就别乱嚷嚷!”
少女神色益发惊恐,只得点了点头。
易成松开手,收起刚才的戏虐态度,问:“这银子哪来的?”
“捡的……”
“就这么多?”
“当然还有!”
“见面分一半!”
“啪!”易成脸上挨了狠狠一巴掌。
“好不要脸!”少女气鼓鼓的叫道。
“四六开,我四你六,总成了吧?不然我可就去报官了喔~”易成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继续死皮赖脸地和少女砍价
。
正拉扯着,就听后面不远处有人叫唤:“翎儿……表妹……你怎么在这儿?!”
易成正专心致志研究到底价码降到多少才不会太亏,冷不丁听到这么一句,吓得浑身一激灵。
那被唤作翎儿的少女倒好像得了救星似的,顿时两眼放光,忙不迭地挥手跳脚:“表哥——沈遨表哥——快来救我!
”
疾步赶过来的男人身着武官官服,剑眉直鼻,体格高大矫壮,背后不远还跟着一群京城卫兵。
易成心中暗叫不妙。
南宫翎儿推开柳易成,三两步跳到表哥身边,瞪着一双红红的就快哭出来似的气包眼,道:“表哥,这个流氓欺负我
!”话语中不无带着撒娇的口气。又转回头来冲着易成神气地叫道:“这是我表哥左中郎将沈遨,这次叫你这流氓吃
不了兜着走!”
沈遨,这个名字柳易成也听说过。他是四征将军之一的征北将军沈震原的独子,将门出虎子,因在平定北方蛮夷中立
过功,沈遨年纪轻轻就做了中郎将,掌领府属,责王城护卫兼长安左右街铺巡警,因此在长安城颇有些名望。
想不到这偷官银的丫头竟然和沈家有瓜葛。
“翎儿!”沈遨并不先理会窘在一边的柳易成,先埋怨起那少女来,“家父前些日收到姨夫飞鸽传书,说你因为姨夫
今年不肯带你上京的事一气之下跑出来了。都这么大了,怎么还不懂事,让家人担心。”
“因为爹爹实在太不通情理嘛~那……听说我偷跑出来,表哥也担心人家咯?”翎儿噘着小嘴,揪着辫梢,语气中毫
无悔过之意,反倒露出欣喜之情。
“看到你平安就好……”沈遨脸上红晕一扫,连忙转了话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翎儿一下子又来了精神,急着告状:“这人无缘无故想欺负我!”
无缘无故?柳易成顿觉哭笑不得。难怪天下人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无赖至极。
沈遨右手已按在剑柄上,但没有冲动地动手,而是冷静严厉地盯着柳易成,似在等待他的理由。
“因为这个——”易成把那块官银从怀中捏出来,半拢在手心,让刻有符号的底面向外露出一点,递到沈遨面前。
看清那标记,沈遨顿时脸色大变,先迅速制止随在身后的卫兵,命他们去街外守候,然后急问易成道:“这银子哪来
的?”
“你表妹用它向我买了金创药。”易成慢条斯理地回道。
翎儿还想抵赖,连连叫道:“我没有买你的药!”可是声音明显底气不足,眼神也左右迷离,不再敢正眼看沈遨。
“没有买,那你怀里的药瓶是怎么回事?”
“我习武之人,身上带金创药是很正常的。怎么肯定一定是买自你的?”
“喔~我的药瓶瓶口红封背面都有写着一个‘柳’字。沈中郎可以亲自验看。”易成眯起眼,很轻松地看着神色愈发
慌张却故作镇定仍在强词夺理的南宫翎儿。
“那——就算我买了你的药,你也不能证明我就是拿这五十两向你买的啊?”
“你身上还有我装了碎银给你的钱袋呢?怎么可以抵赖。况且……”易成狡黠地咧开嘴笑了,“你给我五十两,我那
药卖三十两,应找你二十两。可惜在下实在囊中羞涩,连找钱都不够,所以那给你的钱袋中其实只有十七两。”
南宫翎儿听了,一把揪下系在腰间的钱袋摸出来一数,除去刚才吃饭的二两,果然只剩十五两。
“哇!你这个恶贼!高价卖我药也就算了,还敢诈我的钱!我饶不了你!”说着便要扑过来动手。
在一旁强压火气听着这二人斗嘴的沈遨早已忍无可忍,大喝一声:“翎儿!别闹了!此事非同小可,若你与官银失窃
有牵连,表哥也救不了你!”
沈遨的这声怒吼让刚还在闹个不停的翎儿吓呆了似的,马上住了口,红润的小嘴唇噘的老高,眼眶也越来越红,鼻翼
微微抽动,忍了半晌,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
“那银子……真的是捡来的……”
章三 夜探银库 (上)
柳易成回到长安城西郊外的莫家旧宅时,已经是戌时。
碰到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南宫翎儿,本以为运气来了,可以从她捡到的官银上捞上一笔,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表
哥,而且还是个大有来头的程咬金。交谈之中,才知道就连这南宫姑娘也非泛泛之辈,乃是洛阳第一大家族南宫世家
的千金大小姐,南宫清老爷子的掌上明珠。
本来嘛,普通百姓也不大可能和征北将军家攀亲带故,这些官宦富豪往往都是靠各种姻亲关系联系在一起,相互扶持
。
好在那个沈遨虽然出身名门,倒还不是纨绔嚣张之辈。虽然看到表妹哭的梨花带雨急得鸡手鸭脚,却也能分清事情轻
重,不至于昏了头直接偏袒与她,而是冷静地听两人把事情说个明白才做了定夺。
“不然今天真不知道怎么死!恐怕这会子早进天牢了。”柳易成又叹了口气。
抬头望望天,今夜无星无月,只感觉到一团阴沉的雾气,低低地压下头顶。
根据南宫翎儿的解释,昨日她到达长安城外时遇到大雨,在某个土地庙避雨的时候不留神推到了土地爷的泥塑,不想
泥塑是空心的,官银就在泥塑的下面。
易成一边听翎儿讲,一边摇头咂舌,表示这种街头巷尾听滥了的天上掉馅饼的故事实在没什么可信度。不屑的态度气
得翎儿险些又要动手。
显然沈遨也对这个故事半信半疑。可表妹虽说是会点功夫的,还不至于高明到能出入皇家银库若无人之地,于情于理
都讲不通。
眼见为实。最终沈遨遣退随从的卫兵,决定和翎儿易成三人出城去寻土地庙。
沈中郎骑马,南宫小姐驾车,他柳易成可就惨了,只能靠着两条腿,还要背着个大药箱。 一路屁颠屁颠跟过去,直跑
的腿脚酸痛,气喘吁吁,口吐白沫。
好容易找到地方,土地庙是有的,座落在一片广阔的竹林里,四下空寂无声,环境幽雅。想不到在长安城近郊也有这
等有如世外桃源的清净之地。
庙不大不小,不新不旧,红漆柱子云头瓦。只是土地神的泥塑寒碜点,涂的油彩已经剥落的斑斑驳驳,像条被刮了一
半鳞的死鱼,横躺在地上。
唉呀唉呀,这样对待土地神的神像,真是罪过。易成在心里偷偷念叨。
“呐,就在这里。我怕被人发现拿了去,就用稻草盖上了。”翎儿三两步跑过去,拨开铺在泥塑底座的稻草,指给沈
遨和易成看。
泥塑的底座部分有一个依塑像脚部形状做的椭圆形凹陷,那大小和深度的确是可以放下被盗的所有银两。
不过沈遨和易成看到的不是白花花的银子,而是白花花的——鹅卵石。
大小几乎相同的鹅卵石整整齐齐地排在凹陷内,摞成三层。
翎儿顿时脸色铁青,口中不住地喃喃道:“明明……明明就在这里的……”说着说着眼圈又红起来,“怎么办啊……
我该怎么办啊……”
事情看起来确实颇诡异。
论当下看到的情形,南宫翎儿也的确不像是在说谎。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另有人发现了这些银两,顺势一锅端了,
然后留下这些石头故弄玄虚。
沈遨把翎儿拢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放心,表哥相信你,一定会帮你查清真相。”
那情那景,易成想起来就浑身起鸡皮。
之后,沈遨冷冰冰地警告易成:“今天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许外传!”
“切~见了表妹哭就立马变得像个软脚虾,真是没骨气的男人!”易成撇撇嘴。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特别介意沈遨
对南宫翎儿的态度。
穿过小回廊,已经看得见秋水阁透出的幽黄灯光。
幻夜应该还没睡。
易成门也不敲,直接一掌用力推过去。没料到房门只是虚掩,这一下子用力过猛,一个趔趹险些栽倒进房里。
青音不在。
幻夜一个人斜靠在玛瑙七屏榻上看书。七屏榻前摆着的一张雕花紫檀掐丝珐琅翘头案上搁着一盏做工精致的朱雀铜灯
,昂首的朱雀腹内中空,从中透出闪闪灯火,映着灯下盛在琉璃杯中樱红色的浆液。除此之外,房屋四角各燃着一盏
莲花枝型落地铜灯。榻侧的碧玉插屏上描绘着以诗经中大雅?文王之什中“棫朴”一节为题的图画。房内向门的两侧还
摆着两套四张紫檀灵芝太师椅,和七屏榻呈宾主位置,但似乎只是装装样子,并不是真正用来待客的。
易成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离幻夜最近的一张椅子上,说道:“小幻,有事求你帮忙啊。”
幻夜从书页中抬抬眼皮瞅了易成一眼,装作没听到。
“喂——好好听我说话啊!”易成像狸猫一般用右手肘撑住案台,身体纵起来用左手抢过幻夜手中的书。
那是一本琴谱,上面奇奇怪怪的字易成一个也不认得。
“真是的,有什么好看的?”易成不禁纳罕,“你这里又没琴。”
“琴在心中。”被打扰了读书的雅兴,幻夜的眉头早拧成一团,没好气的说道,“你到底有什么事,快说。”
易成把事情的始末大致说明了一下,然后眯起眼睛观察幻夜的反映。
“就这样,没了?那,你要余帮什么?”幻夜皱着眉头听他罗嗦完,不耐烦地说。
“去找银子。”
“就这样?不去!”幻夜回答地斩钉截铁,随后一甩袖子,下榻进卧房去了。
“哎——小幻——别走啊——说真的,那银子其实是你偷的吧?我明日一早可就去揭发你了喔,这样也无所谓吗?”
“你胡说什么?!余堂堂青碧一国之主用得着去偷钱么?!”幻夜蹭地从卧室跳出来,暴跳如雷。
这些日子以来,易成早摸清了幻夜的脾性。死要面子,平日里好装清高,但其实是只很情绪化的狐狸。一旦说了刺激
到他自尊的话,踩到狐狸尾巴,特别是在青音不在旁的情况下,必定头脑发热,方寸大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