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不到他表情,但颜丹书也能想象此刻他脸上到底是什么样的神色,他悄悄往右挪了一步,这样被人高马大的白
义给完全挡在前头感觉不是什么好滋味——但白义却好像背后长了眼似的,他刚一迈步他就抢先往右一挪,正好又把
他给挡了个严实。
“你好意思说,我还不好意思做呢。”执碧的声音听起来相当欢悦,随后是一声凳子响,似乎是起了身,“我堂堂龙
宫四太子,别的不敢说,礼法教养这些还是懂些一二的,总不至于像某些山野之辈,还没拜天地,就先……”
“滚吧你。”
白义抬脚往前头一踹,执碧倒也灵活,一扭身踩着桌子蹦上了半空,衣袂飞扬,轻飘飘地跃到房门口这才落地。他一
撩袍角,笑吟吟地对二人一抱拳:“春宵一刻值千金,在下这便告退了。”
说着,他开了房门,大摇大摆地离去。
颜丹书看着洞开的房门和黑漆漆的院子,半天,才揉了揉眼睛。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他小心翼翼看向白义,却看他对执碧明显是挑衅的话语充耳不闻,竟然只是转身,大步迈向床铺,然后扑通一声倒了
下去,还是头先着的床,随后咕噜噜地一个翻身,转到墙里,背对着颜丹书;头发又散了开来,变成鲜红,像床褥子
似的铺得满床都是。
“关门,吹灯,睡觉。”
颜丹书正愣着,白义的吩咐声已经响了起来。他一边忙不迭地应声照办,一边心里却还是忐忑不安。
执碧心里头,到底是憋着什么话不肯直说?
一向照管妹子照管得虽然算不上无微不至,但至少能说是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的白义,怎么突然就松了手?
就算是为了盯着驴,他也该去马厩跟他蹲到一块儿去,非要留在他房里算是怎么回事?
这家伙到底做的是什么打算?
他这么想着,转过身,看向床铺,却发现白义已经转了过来,撑起上身,半倚着床头盯着他看,身上的衫子也不知何
时又变成了白衫。其实看了他那么久,看他之前那副正常打扮,却还没有现在这样红头发白衫子看着顺眼。
颜丹书感叹着自己审美观的逐渐扭曲和诡异化,偷偷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白公子?”
白义又盯了他一眼,躺了下去,重新翻身背对着他;闷闷地回了一句。
“操他大爷的龙老四。”
颜丹书张口结舌。然而他没愣多久,白义又翻过身来,目光炯炯。
“你说,我他妈是不是太有教养了。”
说完,又翻身,对着墙,留着颜丹书对着他的背影,半天摸不到下巴掉在了哪儿。
<第四十六章·权移马鹿>
结果当晚颜丹书提心吊胆地守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才吹了灯爬到床上。这一天实在是过得太过惊
心动魄,连他自己都觉得实在有些太漫长。原本还以为白义如此不对劲,能让自己再辗转反侧一阵子的,结果没想到
他一挨枕头就睡着了,一直到天光大亮,丫鬟在外头叫他的门他才醒过来。
让他惊讶的是,白义还睡在他身边,既没把他踹到床下他自己也没站起来睡。他试着推了推他,他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翻个身接着睡,还不忘抬起上半身把压在身下的红发给撩到身后去,睡得倒是极香,看起来他也是累了。
颜丹书也不敢吵醒他,便从床上小心地下来,披了衣衫趿拉上鞋,隔着门把丫鬟给遣走——别说,自从白义进驻他家
以来,他生活的自理程度倒真是高了不少。
简单梳洗了一下,白义仍然睡得半死不活,颜丹书独自坐了一阵,感觉甚是无聊,便决定去马厩里探探情况。临走时
他试探着叫了白义一声,对方只是咂了咂嘴,往被子里又钻了钻,只留出满脑袋红毛。
看起来真是累着了。颜丹书想着,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出了房,掩上门。
外头天气很好,大概也是连着几天这些龙们接连下雨,闹干净了云彩的缘故,晴空万里,一碧如洗,阳光灿烂得让他
一下没睁开眼睛,揉了好一阵方才回过神来。
“颜公子好睡。”他刚放下手,便听得耳边响起这么一句话,除了执碧还能是谁。本来他这副腔调就足够惹人恼火,
又思及昨夜不知他如何一夜春宵,颜丹书不禁心里起了一小股火,没好气地说:“四殿下也睡得不错。”
执碧笑吟吟地显出身形,仍是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这次换了身杏色的衫子,手里拿的扇子也换了题字。他摇了几
下折扇,对他点了点头:“还好,还好。”
颜丹书正待问他昨晚细节以及白枝现状,却看他装腔作势地朝颜丹书身后一望,问道:“白公子怎么不见人影?”
颜丹书朝房内努努嘴:“睡着呢,还没起。”
执碧大惊小怪地拿扇子遮住嘴:“啊呀,这个白老二,可真不懂事,明明知道这几天都忙得很,怎么刚第一天便这时
分还没起?我可还等着他商议今后之事呢。”
颜丹书心知他话里有话,也不知道他是说给谁听,干脆就翻了个白眼,抬头看太阳,就是死不接话。这就跟说相声似
的,没人在后头跟半句,场子冷了,那前头说话的人自然也就不会接着卖关子。他晾了执碧一阵,果然还是龙太子忍
不住寂寞,先开了口。
“颜公子,昨夜说过的事,你可还记得?”
颜丹书呆了半晌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口诀的事:“啊、记得记得。不过……昨晚我忘记给白小姐送饭去,她没事吧?
”
“大致没事。”执碧漫不经心地说,“我去厨房给她拿过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色却突然难看了不少。颜丹书不禁愣了下,嘴里却下意识的接了一句:“您亲自去的?”
执碧拿扇子敲敲自己脖颈,眉眼里现出几抹戾气:“正是,整个京城都是他白老二的地盘,连个土地都敢给我使脸色
,胆子倒真是长了,哼。”
“土地……”颜丹书愣了下。他对这些神怪等级之类的没什么了解,可也知道这位呼风唤雨手掌兵权的四殿下地位绝
对不低,就算京城是白义的地盘,但这位随便就招来个雷随意轰轰的四殿下,竟然有人敢惹上半分?
他正疑惑,执碧那边又咬牙切齿道:“若不是白小姐心性善良,劝慰于我,这种有眼不识泰山的混账东西我早一道雷
……一蹄子踹死他了。”
“您,是……咳,您不是人形现的身?”颜丹书反应很快,听他这句话,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再看执碧哼了一声,仰
头看天只是打扇子,多半也就是默认了他的问题。
你要是头驴,还真怪不得人家土地。
颜丹书连想都不用想,眼前立刻浮现出化为驴形又学会驴叫的执碧是如何乐颠颠地打算去讨白枝欢心,然后呲着黄牙
却拿着龙太子派头颐指气使的时候又是如何被土地给当成驴精……使脸色的。这位执碧能跟白义斗上个少说几十年多
说几百年,多半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如今却因为不能暴露身份而必须压着口气,可见他现在心里有多憋屈了。
他朝房内看了一眼,还是没什么声音,便又转向了执碧。
“说起来,那口诀之事,等一下丹书去传给四小姐可好?”他故作恭敬的放低些姿态,执碧看起来果然心情好了些,
脸上也露出了点笑模样。
“嗯,也好。那今日午间傍晚,我便陪阿枝转转好了。”
看样子他们昨夜一夜叙旧,谈得倒是不错,称呼都变了。颜丹书把自己心头的那点酸味给狠狠的吞回到肚子里头去,
勉强笑着又开口:“我们是在这儿先等二公子起来呢,还是先……”
执碧还没答话,屋里就传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咳嗽。白义随后大步流星地走出门,目光炯炯,看不出半点睡意。
“二公子好睡。”执碧首先含笑行了一礼,颜丹书也跟着他稍微欠了下身。白义满意地打量了一下他们两个,然后走
到颜丹书身前,又像昨天晚上似的把他挡了个严实——就算颜丹书蹦起来试着从他肩头往对面看,白义的红发也像有
生命似的立刻就飘起来把他的脸给蒙住。大概是他跳得多了,白义有些烦躁的咳了一声,那红发顿时把他的脑袋整个
裹住,顿时让他的视野陷入一片鲜红之中。
“这个盖头盖得倒是漂亮。”颜丹书听得不远处执碧揶揄道,“就是不晓得什么时候拜天地了。”
“哼,你要是心痒,我也给你盖个漂亮的?”白义嗤笑一声,“回头你进我白家做个倒插门,指不定我大哥心里一欢
喜,手下留情,把你阉个四五分也就罢了呢。”
“哈哈。”
颜丹书原以为昨夜受辱(?)心情不大好的执碧听了这句话会恼羞成怒,但却没想到他竟然笑得如此畅快。这也让他
更想看看到底这位四殿下脸上是个什么神情了。可惜他撕扯半天,白义的头发也没肯放开他,反而是白义反手弹了他
脑门一下,力道之大差点让他一屁股摔地上。
“哈哈哈,白老二,你倒真有趣。”执碧笑过之后,语气更是亲切有礼了,“我家大哥虽性格冷淡些,却是认了我跟
四小姐的,若我们事成,他自然会去白家提亲;可你这事若是……”
“闭嘴!”白义倒先吼了出来。颜丹书顿时心生唏嘘,虽说京城降雨过多这事多是他白老二自作自受,但发生了也只
能说他倒霉。想想传说中的大哥加家主的双重威仪,也难怪他会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似的立刻跳起来了。
他正感慨,却听见执碧轻笑一声,又说道:“你这件事若是让白家家主知道了,却不知道他是舍得给你留下一个蛋还
是两个……”
话音未落,颜丹书眼前突然一片光明;他揉了半天眼睛才反应过来是白义的头发撤走了;他习惯性地仰头往天上看—
—蓝天白云,阳光灿烂,竟然没有龙马的身影?!
难不成真又飞上了九重天?
颜丹书正抻着脖子发愣,耳边一声娇喝却差点把他给吓趴下。
“二哥!我一时不看着你,你便果然要对他行凶!”
颜丹书颤巍巍地看向院口,只见白枝白小姐英姿飒爽,红发飘扬,手里握了把菜刀,雄纠纠气昂昂地朝他逼来;他又
回头一看自己前方,只见白义正跨坐在一头四蹄朝天的黑驴肚皮上,保持着一个挥拳要打的姿势,回头看着白枝满脸
愕然;而那头黑驴,满眼晶莹的泪花,娇弱的昂了一声,便把头给歪到沙地上不动了。
“驴郎~~~”白枝痛呼一声,也没看见她有啥动作,只听白义一句“阿枝”还没叫完,就已经扑腾一声几个翻滚被掀到
了颜丹书身前,要不是他手疾眼快搀了他一把,只怕他得被白义的屁股给压给正着。再看前方时,只见白枝已经趴在
驴的肚皮上哀哀低泣,时不时嘶鸣几声,也不知道在说什么情话。
驴睁开一只眼睛,朝他们俩得意地眨了一下,又闭了回去,肚皮却还在抖来抖去,仿佛忍不住笑。
“你有什么法子,能杀了他吗。”颜丹书看着院内俩人,半晌,对白义说。
“难得听你说要动手。”白义低声道,语气里有丝嘲讽。不过这次颜丹书倒没觉得有丝毫良心上的压力。
“我是觉得,再不把他给干掉,我是实在看不下去了……”
<第四十七章·率马以骥>
不过四太子到底是四太子,审时度势的本领还是很出众的。这边白义刚狞笑着挽起袖子,那边他一个骨碌就爬起来,
虽然还是跟白枝交颈厮磨了半天,不过也不像刚刚那么惹人想打了。
剩下的事也没什么好说,天生劳苦命的颜丹书颜三少爷叹着气先劝开这对冤家;又劝开那对冤家,把他们分别给拴在
了院子的一角,然后把从执碧那听到的口诀传给白枝。白枝虽然疑惑,倒也听话,而且学得很快。颜丹书刚扒完午饭
回了院子,眼前就是一亮。
他早知白枝美貌,却是由于那一头红发过于怪异而给她容貌打了三分折扣。如今见她满头黑发,又换上正经衣服,眉
目如画,欲说还休,羞答答一副良家小女儿模样,竟宛如出水芙蓉般清丽动人。纵使颜丹书阅美无数,此时也不禁心
里一抖,张着嘴,那口水眼看就要滴到领子上去了。
不过幸好能变成这副样子,似乎白枝自己也很开心,一直转来转去,没看到他的失态。而白义一会儿看看妹妹,一会
儿看看驴,脸色却是愈发难看。至于驴,等颜丹书都回过神来看过去的时候,他还直勾勾的死盯着白枝,眼珠都不错
一下的,涎水滴滴答答地从嘴角流下来,那副德行,别说四太子了,连路口那位专职讨饭的四大爷都赶不上。
最后还是白义来打破僵局,他黑着张脸走上前去,先把颜丹书挥开,又一甩袖子把驴给摔出了墙外(隐约传来日的一
声惨叫,颜丹书希望那只是四太子在努力学习吉量用语),最后冷冰冰看了一眼花容失色的白枝:“你们两个,若是
有何出格之事,便是我也保不了你们。阿枝你一个女儿家,千万自重!”
他又放缓语气:“若是他不自重,或是他想让你不自重,你就踹他……那处,让他自重一辈子,明白?”
“……知道了。”白枝似乎也看出白义是动了真怒,也不耍性子了,只是含嗔带怨地瞥了自家哥哥一眼,一跺脚,轻
飘飘飞出院墙。只见衣袂飘扬,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颜丹书嘘了口气,转头看白义时,却见他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事。不过他猜也猜得到大半,便出声提醒道:
“二公子,既然他们二位已经走了,我们便按昨天说的,跟上如何?”
“啊?啊,好,便按你说的。”白义像被惊醒了似的应了一声,又看了他一眼,这才接上话。随后他摇身一变,红毛
变黑发,白衣也换成了湖蓝,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颜丹书不由得在心里叫了声好,看着这白义粗枝大叶的,学东西
倒是挺快,昨天学的,这睡一觉竟然还没忘。
他心里叫好,脸上多半也露出了几分赞许艳羡之色,因为白义的表情了也多了些自得:“我们这便跟上去吧。你带路
跟上,只是勿漏了行迹。”
“知道。”颜丹书正答应着,只觉得后领一紧,随后脚下一空,耳边呼呼风响,等落地时,已然跟白义一同站到了院
墙外头的巷子里。
白义多半也用了障眼法,因为巷子里来往行人竟无一人对骤然出现的他二人表示出丝毫惊讶。颜丹书看看巷子两头,
不见白枝执碧踪影,两人大约已经是走远了。
他看了眼白义,白义皱着眉头,抽抽鼻子,恨声道:“这个阿枝,不帮自家人,却一心向着外人……不知道她又往身
上抹了什么东西了。”
“就算没抹……”颜丹书接了句,“若是她骑上四殿下,以四殿下脚力,白公子光闻,也闻不出来吧?”
“哼。”白义看他一眼,脸上竟满是傲气,“别说小小一座京城,就算阿枝她跑去老三那儿,也逃不过我的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