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含笑的声音从颜丹书身畔响起,颜丹书被吓了一跳,差点坐在地上,好在对方伸手搀扶一把,将他扶住了。定睛
看时,却正是那个土地。
<第四十九章·马尘不及>
他待颜丹书站稳,便后退一步,对他先行一礼,又对那牝马与马驹各行一礼:“二位的事情,我已听夫人讲过。夫人
会替二位瞒住,先前的诸多事情,也盼二位守口如瓶。”
那牝马忙不迭点头,同时又对那马驹低低叫了一声。原本还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转来转去的马驹顿时没了脾气,偎到了
它身边。土地含笑点头,口中也不知道说了些啥,轻轻挥手,只见一道金光划过,站在牝马位置上的,已经是个穿着
浅红色衫子的美貌妇人了。
颜丹书目瞪口呆,却看那妇人先对土地行礼:“多谢方大人高义。”
土地笑眯眯摇摇头,却没说话。颜丹书看那妇人又转向了他,也是盈盈一拜:“多亏公子搭救,方才让妾身出得险境
。”
说着,抬起头来,看她美目含泪,俏脸粉红,花容月貌,倒是让颜丹书心里微微一动。只是瞬间,这感觉又被别的什
么给压下去了。
“我不懂。”颜丹书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挠挠头,“若说你之前见四殿下不呼救,还是怕他东海看白家笑话,也说
得过去;可你见白义……白二公子,张口叫上一声,这里又不会有人通晓兽言,要救你出来又有何难?再说……”
他又看向土地:“这位……方……方大人……”
土地微笑着摇摇头道:“小神名方玄,一介土地而已,不比颜公子尊贵,公子叫小神大人,真是折杀小神了。”
颜丹书只当他是奉承:“那……这位方公子,既然来的这么是时候,看样子对这边也不是不熟。为何之前不伸手搭救
,却偏等我……花银子?”
方玄挑了挑眉:“让公子破费,实在是小神不该。改日必将请罪……至于其他……”
他眯起眼睛,咧开嘴,两颗虎牙闪闪发光:“天机不可泄露,请恕小神无礼了。”
那妇人也连连点头,待方玄说完才接上:“这些事情……颜公子现在不晓得,也是难怪。待改日大夫人或是四小姐为
颜公子讲明,颜公子自然也就明晓。”
“夫人说的是。”方玄笑着点点头,“另外,小神有一事想请托颜公子。”
“方公子有何事,请讲?”颜丹书连忙回道。
只见方玄微笑道:“今日遇到白少爷跟这位夫人的事,还望颜公子不要对四殿下与白二公子讲,可好?”
“倒也不是不可,只是……”
颜丹书有些犹豫。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等下见了白义,自己单独溜走的事又该如何讲才好?再说,一匹
小吉量出现在皇城里,又是他白义亲戚,怎么能就此了之?
似乎是察觉他心思,方玄轻轻拍拍手,他身后顿时浮现出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来,个头比白义要小上一圈,但它是母
的,倒也不算小了,油光水滑,四条长腿笔直,黑紫色鬃毛随风飘扬,见颜丹书看过来,它打了个响鼻,一副不屑的
模样。
“虽然没什么灵性,不过样貌倒是不错。”方玄淡淡道,牵过马缰塞到颜丹书手里,“只是小神的一些心意,为报颜
公子破费罢了……”
说到这里,他眼波流转,脸上浮现出一个有些狡猾的笑意来:“这也算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一箭双雕?”颜丹书愣住了。
方玄颔首:“没错,颜公子将它交给白二公子,自然便明白了……”
话未说完,他脸色一变,低声喝道:“夫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说着,他自身一阵金光闪过,不见踪影;而那美妇也神色一变,竟再次化为栗色牝马模样,低低对马驹嘶鸣一声,四
蹄点地,转眼便飞上半空,那马驹回应一声,也跟着它飞了起来。牝马对颜丹书再次点了下头,随后甩开四蹄,转眼
间便带着马驹不见了踪影。
颜丹书张着嘴,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听见一个兴高采烈的声音响了起来。
“哎呀,颜公子久寻不见,却是在这里快活哪。”
快活?
颜丹书回过头,只见在不远处,正是化为人形的执碧,眼圈还青了一个,但笑得却让人心里一阵阵发毛。在执碧身后
,正是白义——说来也怪,这家伙也不知道是不是打执碧打爽了,看起来也不像之前那副总是气鼓鼓的模样,反而是
面无表情。
“……二公子。”颜丹书对他抱了下拳,又没好气地转向了执碧,“四殿下怎么这副模样?该不会是被白小姐自重了
吧?”
“随意重重而已。”他故作潇洒地撩了下袍角,“白四小姐碰上了……算是熟人或是亲戚吧……说实话也算是我的熟
人,只是我不能现身,她让我暂且先离开,我便先避一避——倒是白二公子比我更不方便现身……”
他看了一眼白义,白义没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颜丹书身边。颜丹书这才意识到他是在盯着那匹母马看。
回想起之前土地说的话,他恍然大悟,脸上不由得也露出个笑容来——若是有镜子,他敢保证自己此刻看起来就跟执
碧不怀好意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他牵着马走上前去——那母马倒也听话,挣了两下便乖乖跟上——然后把缰绳递到白义手里。他没接,只是皱了下眉
。颜丹书笑了,拉过他的手,把缰绳放到他掌心里,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人生行乐须及时,莫待
无花空折枝。”
“我怎么觉着这是两句诗。”执碧嘀咕。
颜丹书白他一眼,笑嘻嘻地把白义的手合上,让他把缰绳握紧,然后用只要是男人就明白的语气,笑嘻嘻地说:“二
公子以后有什么事,直接吩咐丹书就好。”
虽说此刻白义一副风流公子样子,但看他盯着这牝马那直勾勾的眼神,都快赶上执碧看着白枝的德行了,颜丹书心下
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一想起眼前这个英俊青年,走在街上不知能惹得多少小娘子春心萌动,心里头喜欢的却是这种大
马,就不由得忍俊不禁。
算啦,不到十两银子,虽然买不到二哥开心,但买个白二公子高兴也算值得。更何况还有之前那两匹……
耳边一声做作的惊呼,他瞪大了眼睛。
白义竟然伏下身来,狠狠地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虽然是人形,但下口还是很狠,他感到之前被咬过的伤口又绽开了
,火辣辣地疼。他伸手按住伤口,只摸到一股湿意,多半是又渗出血来了。
他又犯什么毛病?!
就算是泥人也有三分火气,颜丹书抬起头,狠狠地瞪着白义。可是对方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哼了一声道:“我
便容你这一回,下次若再犯……就算你还是凡人,哼。”
他冷冷瞥颜丹书一眼,将缰绳甩回给他,大步流星地朝外面走去,连头也不回。颜丹书气得眼前发黑,想骂却只觉得
有股气闷在胸口,半天开不了口;却听见耳边执碧道:“颜公子莫太恼火……这次,倒真是你的不是。”
“我的不是?!”颜丹书把马缰一甩,转身瞪着执碧,也不管什么四太子不四太子的了,立刻便把声音拔高了三分,
“他这人二六不着,你说还是我的不是!我有什么不是!你……”
说着说着,他心里愈发憋屈,只觉得气都喘不过来,眼泪都快给憋出来了。执碧叹了口气,也难得露出正经神色:“
你可知方才,白小姐遇上的熟人是谁?”
颜丹书没回话,执碧轻轻拍拍他肩膀伤口,他只觉得一阵凉意掠过,已经不再疼痛了。他看向执碧。四太子叹口气:
“是那位白家家主的正夫人,白义他的正经大嫂。这次白义的这档子事,原本还以为能等到秋后缓一缓,好歹能瞒个
八九分。这样看来,只怕没几天,他就得回家了。”
正经大嫂?
这话一出,颜丹书也是一愣。刚刚那匹小马驹,方玄确实说了是长公子。他们交谈之间也时不时提到夫人,只怕那美
妇便是白家家主的妾室一流,或干脆是侍奉长子的仆妇,二人不知何故落难……
那么白家自然便派人出来寻了。
他这边正想着,那边执碧也在叹息:“虽说我与白老二不和,但也实在不忍看他落到白老大手上,那个家伙心狠手辣
,白二公子只怕刚进家门,就要被炖成一大锅喂狗喽……”
“……这次的事,我猜,多半跟他没什么关系。”颜丹书摸了摸自己肩头,想笑,却还是心里不快,也笑不出来,便
只哼了一声。
执碧却是眼前一亮:“颜公子如何可知?”
颜丹书瞥了他一眼,恨恨地拽起马缰:“你让他给我赔礼道歉,叫我三声颜爷爷,我便告诉他啊。”
说着,用力一扯,拽着那匹漂亮牝马就朝外走去,心里还是忍不住,便又低声把白义的祖宗八代都骂了个遍。
<第五十章·马不解鞍>
虽然说肩上的伤口不疼了,但是颜丹书心情还是差得很。他也懒得再去理会白义去了哪里,将那匹枣红大马拽出马市
,翻身就跨了上去。这匹马只配了最简单的鞍具,但是对数次骑白义都没配过半点东西的颜丹书来说,屁 股底下有坐
的,脚底下有踩的,手里还能有牵的,他就能稳稳当当了。
尽管这匹马走起来没白义那么听话……呸。
颜丹书在心里又啐了一口,决定不再想那混账的事情。那个被他咬过的地方虽然是被治好了,但是还沾着口水,上马
小跑两步便感到湿凉凉的,惹得他心里更燥。
这里离他家不算很远,但是他不想回家,否则回去之后,要是白义那家伙还是不依不饶的,他可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拿
把菜刀干脆跟白义拼了——士可杀不可辱,好歹也得跟这家伙同归于尽不是。
只是颜丹书当然没有拿自己一命去换那匹混蛋马一命这么无私的想法,他拽住了马缰,那母马不满地打了个响鼻,但
还是停下了。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的街道,又看了看身下的马,脑中灵光一现:对了,不回家,还有的是地方能好好玩
哪。
不过骑着马在街上逛实在不怎么舒服,所以颜丹书决定先去二哥在城外不远的一处专门驯马的别院那儿,之前他心灰
意冷地骑完白义之后好像就是去那边安慰身心了。自己若是带了这匹漂亮母马过去,二哥和那边的那些儿马们心里估
计也都会欢喜一点。
顺便还可以再去管二哥讨点银子当零花。
颜丹书主意打定,心里的郁气也稍微去了半分,他夹了下马腹,那马也是驯熟了的,乖乖就着他的指令小跑起来。他
骑在马上,顿时觉得意气风发。虽然执碧跟白枝的事情一瞬间掠过他的脑海,但这立刻就被他驱逐出去了。他决定以
后再也不掺和这些混账东西的事,就算白义哭着来求他都没戏。
更何况反正有我没我都是一个样子,不去掺和还省得受气呢。
颜丹书哼了一声,把这些东西全部置之度外……不到一瞬。
“颜公子看起来心情不大好。”
颜丹书连看也不看旁边一眼,只是抖了下缰绳,催促马儿加快脚步。
“要说话便露个脸出来。”
他冷冷回答。虽然说光听声音也听得出是那土地,只是这些神仙中人似乎都有这么个毛病,特别喜欢隐身在人旁边然
后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跟人说话。颜丹书被吓过这么多次,这方面的预备总算是做足了;所以他非但没被吓着,反而
心情更恶劣了——这种说话方式,还有那似笑非笑的腔调引得他想起了执碧,然后进而又想起了那匹该炖成老汤的死
白马。
混蛋。
“看样子,倒是小神行事不当,反而惹得二位都不高兴了。”
方玄果然出现在他身边的道路上,仰头对他行了一礼,随后走在颜丹书马边。他看起来闲庭信步,悠哉游哉,但是不
管颜丹书怎么催马,他总是恰到好处地走在马边,连一步都不落下,倒也真不愧土地之名。颜丹书试了几次,见甩不
掉他,便放开了缰绳,低头看了他一眼,他仰头微笑回应。
“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让我知道,就直接跟我讲。不想让我知道,就什么也别说。我现在没心情跟人解什么谜题。”颜
丹书移开视线,马上就要出城门了,他翻身从另一边下了马,拽住马缰朝城门走去。方玄轻笑一声,一阵金光闪过,
又从他旁边现了身。
“还是小神不当了。”方玄柔声说,“记得方才四太子说过,白小姐是见过了白家夫人,所以方才引得白二公子那般
不快,可是如此?”
“你听清楚了干嘛还问我。”
颜丹书口气冲得很,而且目不斜视,就当旁边没方玄这个人。
方玄倒也不怪,笑一笑又接上:“想必颜公子虽然与白家几位都相熟,但具体于他吉量一族到底是个什么样子,还不
太清楚。若公子不嫌小神僭越,小神便稍微讲一讲,免得有了什么误会,改日哪一位怪罪下来,小神可都担当不起。
”
颜丹书瞥了他一眼:“你爱讲便讲,方公子,我可先说,我颜丹书也只是一介凡人,你若是想跟白义还是四太子什么
的打打交道,找我可没什么用。”
方玄笑意不改:“那是自然。颜公子若不介意,那小神这便简单讲下。”
虽说他对这些根本就没了什么兴趣,可他根本架不住方玄在耳边嘟囔,所以颜丹书虽然拼命逼着自己走神不去听,可
还是听进去了个七八分。
不过这七八分,也足够解他心里的一点小疑惑了。
比如说,明明是白义侄子,却直呼他的大名;而且一家亲戚,那个大哥的妾室或是仆妇之类,却跟避着东海中人一样
避着家主的亲弟弟……
这些在他看来不可思议,但对吉量……确切的说是普通马来说却是见怪不怪的。
普通儿马一旦成了年,便自动分了家,一个马群里只有一匹雄马,剩下的都是雌马或是子女之类,也有个默认的规矩
,未经当家的许可,这些雌马和子女若是与其他的雄马有了什么接触,不管到底成没成事,那些暴躁的儿马可不管这
些,当即大蹄子上来就家法伺候。
吉量虽说是神兽,也有些教化,但归根结底本性难移;简单来说,他们这一家子,除了白枝这个姑娘家,一二三五这
四个兄弟,都是能避多远就有多远,彼此之间关系就跟他们与东海的也没差到哪儿去。其中小辈的三个跟长兄的关系
又是尤其差。
“说来也是难怪,二公子、三公子、五公子都未成亲,彼此之间想防,也不过就是三条光棍而已,无甚可防。只是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