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乐声远远传过来,疏影这个视角里却看不到昔宿的宫殿。他要等夜完全深下来,才是最适当的时候进入。
听得一声熟悉的声音,明朗的女子的声音,远远的对那几位当关的妖道,“我们是月转廊的,禀帖在这里。”
那几个妖看了眼关茗,嘻嘻一笑,讥讽道,“你们的廊主,那个销紫冕尘的男宠,怎么没有来啊?”
没有下文。疏影捏紧的拳头又放开来,车轱辘渐渐倾轧着雪一列列过了关口。
他也并非十分在乎。在妖眼中,人类本就已经十分下作。再有他那低贱的身份,便更是成了他人的笑柄,这也是无可厚
非的。
远处第一声打鼓的音响起,那树背后的关口也没有人了。想来已经都进了宫殿里。毕竟作为北国最雄厚大国的邀请,谁
都不敢有所懈怠。
疏影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一丝辉光在遥远天际,朦朦胧胧仿佛便要破开而出。
是时候了。
疏影轻轻咳了一声,从那棵巨大的古树背后走了出来。
本来已经没有人了,那几个着甲胄的妖已经有几丝懈怠。见从那如幽魅的古树后面赫然走出一个黑发黑眼柔弱的人类来
,剪水的瞳仁里,并没有震慑力。
那几个妖收敛起方才的倦怠,持枪从树墙上立起来,气收入丹田,刺刺的喝疏影:
“什么人?要做什么!”
疏影笑了笑,柔和的说,“我收了禀帖,是方才来的人落下的一个,禀帖在前面的人那里。”
随后双掌合一,十分卑微的摇了摇说,“行行好,放我过去罢?”
几个妖也并非是昔宿大人物,见了疏影这号如此软的,自己也就长了底气,气气一喝,那一只枪便往疏影胸口戳了过来
,抵在胸口上,疏影后退了一步,枪顶的尖刀从自己身侧闪了出去,划开了胸口的衣衫。
“……哟,还是个细皮嫩肉的男人,”一个妖将那枪夹在腋下,搓搓手朝疏影走了过来,另外两个挟着疏影的肩膀,“
现在所有人都去了那宫殿里,我们在这无聊着,何不也来玩玩?”
身侧一个呵呵笑了,“……看这小模样俊的,玩起来不知是个什么舒服劲儿。”
那肩膀力气渐渐使的大了起来,方才第一个妖轻轻抓住疏影的衣领,“……小子,怎么也不挣扎一下?挣扎着求咱留你
一点点贞洁,那该……”
那个妖伸向疏影衣领的手,突然往一侧一片,只听的骨骼“噶滋”一声,那手便脱臼的甩在半空中,过了半晌,那妖才
回过神来,吃吃的叫了一声。
“啊——啊……啊!!!!!!!!!!!!!!!”
第一声叫喊,是对那突如其来的疼痛的呻吟,而这声音,在第二声叫出声来时,陡然变了个调子。
头顶黑云散开,明朗的月光落了下来。
那三个妖亲眼看见,面前本来黑发的人类,那被月光晃动着的乌黑发,越发明亮起来,在雪地大风中飒然纠结的翩飞起
来,长长的发抚到他们眼中,疼痛中却见到了和这雪地一般的色彩, 陡然与月光在痴缠中,成了如雪的银色。
疏影低下头去,银发落下来挡住脸颊,一手扶在胸前,一手伸出来,抚开自己眼前的头发。
银色遮挡之下的容颜,横烟眉下双瞳似月,莹莹缠水,不见聚点。
突入而出,似是急雪乍翻香阁絮。
胜过那身后落雪无暇,胜过深帷的天幕幽邃,让那洒落一地的月光,一地耀眼洁白,都因此而黯然失色。
“……都这样了,可否放我过去?”
“……”
“看我头发都白了。”
“……”
此时昔宿宴想来就要开始了吧,疏影不想错过。想要打起精神来好好看一眼那瘫软的几个着甲胄的妖,几只枪缨因恐惧
而落到了地上,疏影蹲身拾起来,递给面前那颤颤的妖来。
我有这么可怕么?疏影将手伸出去,那妖此刻却是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随后,疏影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那三只握紧的红银色缨枪,从他手中落到了地上。
他伸出的手,迅速转了方向,柔软的抚摸上了那妖的脖颈,小心的,仿佛是在窥视着某种猎物。
另一只手,扶在胸口上。那锤心的疼痛,迅速敲击在心脏上,致命的酥麻痛感,从心房之处,沿着血流迅速蔓延开来。
疏影将眉头皱了起来。
糟了。
忘记了关茗放在案几上的那罐血。
然而他此时也顾不了这许多。
指尖的抚摸让疏影越发兴奋起来,如女子纺锤的细嫩长指,却像是与自己的意志脱离开来,绵软的,将面前那吓得没有
了音与神的妖的意识,一点点掐在手指间。
不行……疏影仅存的意识告诫自己,却已经无法再控制住自己的行为。
那渐渐被蹂躏出细小血点的脖子,在眼中越发诱人。
疏影将头往那处近了过去,轻轻吐了口气,在震颤中,张开嘴巴,往那突出的血管上,咬了上去。
一只尖利的齿管,伸入那血管中。动脉上血流的跳动在疏影的舌头上,一点点刺激着他吮吸着,手中的猎物甚至没有一
丝的挣扎,便在他手中渐渐绵软了下去。
疏影放下手中完全软化的抽空猎物,转向了身后,轻轻擦拭了嘴角残余的血来。
身后站着的,被压迫了神经的膝盖,缓缓跪了下去,跪入雪地里,因惊恐而被放大的瞳孔,再一次剧烈缩小。
双手颤颤的捂上了自己的太阳穴,其中一个,在震慑的嘶鸣中,干枯的食指指向疏影,发出一声彻骨恐惧的尖叫。
“——妖孽!!!!!!!!!!!!!!!”
……
疏影瘫软的坐到地上,看着那几具柔软发白的身体,抑制不住身体的颤抖。
“……我真的……控制不了……”
一只手拉过自己落到肩上的发,往下拉了拉,头顶传来一阵痛。
只愿这是最后一次了。
一声鼓乐声响起,疏影站起身看着远处的宫殿。
白色宫殿,如同一只巨大麒麟,横躺在一色的雪里沉睡,等待随时而发。
窗户中亮着的光芒,刺目而出,鼓乐之声,也是由此处传来。在视野可及的范围里,疏影看不见这宫殿的尽头。
若是雨后,疏影想定是会有一道白色虹桥跨过这宫殿,伸手便可触及天堑。
游龙身线,似是晨时云雾,侵入辰列。
一色的白,却不失华丽,亦不脱沉雅。
疏影不由得感叹,山北竟有如此能人,造出如此殿宇。
他沉声施了个咒,迅速失了身上可让人察觉的气息,走入了长长入殿门的冷清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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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乐大殿之外,是脸上满带钦佩与赞赏目光的,衣着华美的妖。
昔宿举宴,虽说并非为庆功盛大盛宴,但为新后而举,百年来也是初次而已。
为表对毅伯国主和新后的亲畏,和对北国昔宿的臣服之意,所有来此的妖都十分小心的设计好了自己的言辞与衣着。
每一步,都精心设计了近一月。稍有差池,失掉的就是一个国家的颜面,抑或是与昔宿百年来求得的安宁与庇护。
竭尽所能的欢颜而举,便是待一个昔宿持灯宫女,也不敢有所怠慢。
望向那绵亘百里的宫殿,抑或是看向舞乐大殿中的布局,莹莹烛火中的各色眼眸中是千百种心窗,示出千百中情绪。
人人心中各有所欲,或为与昔宿结睦邻友好而来,或为以向昔宿求得自己一方疆土地位而来,或以巴结来争取一丝地位
而来。
心中明知怠慢不得,却都不只为宴而来宴,这大宴,也不过是各抒己利的会宴。
更多的,是为着玄廷而来。
所有人都想知道,玄廷究竟是为何留在昔宿竟有一月。
所有人都想看看,倘若玄廷屈尊臣服于毅伯王上,会是怎番模样。
有人说,毅伯王上举此宴,不过是为了月转廊廊主而举。也许不知北国诸妖,毅伯王上自己,也十分想要看看这个竟能
伤及玄廷的人类,这个能让扶苏将廊主之位拱手相让的人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也有人说,这大宴中隐藏着秘密,也许能解释玄廷为何会答应毅伯在昔宿宫殿中留下来。
舞乐殿外列罗着银发昔宿宫女,将来客引入殿内坐下。
在这每每不绝俗的群中,一个黑色身影更是引了不少注目。
便是独自前来昔宿的销紫冕尘,此时身边已经有些水泄不通。
他身边,永远不乏女子。
“……销紫殿下,为何独自一人前来昔宿?为何不叫几个随从跟随?”一女妖附在他身后,手握在胸前,神情中带崇光
。
销紫冕尘略略曲了身子,握起女子的纤指来,“销紫冕尘向来不讨人喜,孑身而来……不知莫源公主可否赏脸?”
那莫源公主喜上眉梢,急欲点头答应,那握着她的双手却放开来,沿着那暗红色迷醉了万千女子的双瞳看过去,那个方
向是几个宫女,引着百来月转廊来人,去了另一条长廊里。那一处是供艺人准备用的侧殿。
莫源公主见销紫冕尘脸上的笑容转了个弧度,未及她一身“哎——”便松开她,往那处追了过去。
正带着月转廊来人进侧殿的关茗,突然听得背后有人喊她,回过头去,才见是销紫冕尘。
依旧是平日里的装束,妩媚没有丝毫压制的意思,而他身后留下的是窜动的望向他背影的女子目光。
这个妖孽。关茗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便躬身道:“销紫冕尘殿下……是找我有事么?”
销紫冕尘往她身后的渐渐检过进了侧殿的人看了过去,未及回答,关茗又说,“殿下……疏影他没有来。”
“我不找疏影……”销紫冕尘眯起凤眼俯下身来,看向低头的关茗,“上次来月转廊,销紫冕尘很是羡慕,不知今日,
关茗所带之人,也定是天姿国色罢?”
“天姿国色之人,上次已经被殿下挑了个遍,那日被您统统赶出门外,只怕殿下还看不上……”
关茗说话当口,销紫冕尘已从她身边走了过去,走过那几个验人的宫女,也没有说拦着他。拦也不必,光是看着他的目
光便呆在原地,连人都忘记了验。
关茗心中恨恨的骂了一句,向那几个宫女道过歉,便跟着那个身影进了侧殿。
“殿下,疏影真的没有来这里,这他来你乌程那几日,也一定告诉殿下了。”
销紫冕尘走进侧殿里,在那一行行对铜镜梳妆的身后一一走了过去,那对镜梳妆的无论男女都停了手中的动作来,从铜
镜中看着身后走过的男子。
最后销紫冕尘停在那伴秦络红的男子身后,看着他用一只刷子往脸上刷着厚厚白色末子,便转头来问关茗:
“今天这出,是什么?”
关茗心中忿忿,却又不敢露出来,只有别过脸去,说,“是疏影从山南带过来的给静娘娘庆贺的戏曲,戏前要上妆。”
“戏曲?”销紫冕尘伸手,小指从那勾上了一层白色胭脂的脸颊上轻轻一刮。那男子当时正在勾另外一面粉底,被他怎
么一触,整个身体不由得动了动,刷子便刷到了一侧头发上。
关茗追上来,让人用湿布来给他擦擦头发,嘴里念叨着。心中抱怨着销紫冕尘在这个时候上还来糊弄,一面也抱怨着这
男子被销紫冕尘这指尖轻轻一挑逗,脸便红到了耳根。
“……好歹你也是久经沙场的人了,这么一触算什么?”关茗抱怨那男子,再回头时,销紫冕尘已经步出了这间侧殿。
走到长廊上,销紫冕尘却没有直接去正殿,而是朝着一个相反方向,步入那越发冷清的长廊上。
人也并不少,只是大多都往那舞乐殿上去了。
三条回廊岔口处,有一条深入宫殿的岔口里没有点灯,一眼看过去是一片黑暗。
几个宫女掌着灯走过来,销紫冕尘往后退了一步,避了过去。
等三个宫女渐渐消失在亮灯的远处,那黑暗处才走出一个蒙面的黑色衣袂的人来。
“一切如你所料,东西,也已经拿到了。”
手探入袖口中,黑衣人掏出一只细长的东西来,从用蓝色布遮盖的形状,可以看出是十字交叉的硬物。
递到销紫冕尘手中,销紫冕尘将它接过,掖在袖中。
“那么便……谢过了。”销紫冕尘说,“这宫殿,也只有你最熟悉了。”
那黑衣人看着销紫冕尘,眼神里闪着一种微微寒栗的光来,与那柔和的明眸并不相称。仰头看着这一色白的殿宇,长长
的叹息中带着白色雾气。伴着叹息,女子声音轻和柔缓的说:
“你我各所图的,既然相同,今日我助你,也不过是助了我自己。”
六二.宴起
疏影藏匿在回廊下积雪的暗处,看着舞乐殿外的人被渐渐引入殿内。关茗所携的一干人马,也朝了舞乐之人所待的侧殿
上进去。
疏影静静等在长廊下面,如同一只温和的狮子在等待猎物一般,直到看到销紫冕尘走出那间侧殿,走向与舞乐殿相反方
向的长廊。
随后在关茗被一位负责的宫女喊出来,进入舞乐殿外时,疏影才缓缓的从蹲着的廊下站了起来,一跃跃上了高高的回廊
。
银色长发在落地瞬间在他胸前的锡铜扣上纠结,他伸出手,几根发丝折断在胸前,随后走入那间侧殿。
当他走近那见暖和的带着无数排铜镜的殿里,从那相对而立的铜镜前穿过时,所有梳妆的妖都停止了手中的动作,与方
才销紫冕尘来时一样。
只是这目光中,所带的恐惧,远远超过了对那容貌的倾慕。
那银色的身影停在了月转廊来人的那处,随后站在那饰秦络红的男子身后。
铜镜中,一张银发下貌如天人的脸上,一道红色印记沿着额顶延伸到了眼角的汇合处,神色阴沉诡秘。
而另一张上了厚厚女子妆容的脸骤然苍白失了色,连那厚厚的粉底都无法遮掩住恐惧顺着眼睛蔓延上了双颊。
疏影低下头去,十分轻易的掐住了他的脖颈,在身后所有人反应之前,将那男子的身体扳了过来,抵在自己身前。
疏影听见自己的声音,缓缓而平静的对着所有瞬间站起来对着他的一张张写满惊恐的脸说:
“秦络红……由我来演。有任何差池,他都活不成。”
随后他将握着秦络红脖颈的手掐得更紧,在那因紧张而剧烈的喘息中,疏影松开了自己的双手,自己身前的人便一个腿
软跌到地上,抑制不住的大口喘息。
一阵死亡般的静默之后,又再次响起了物件拿放的磕碰声,一切照旧,妖的定力是好过人类的。疏影在那面铜镜前坐下
来,那为秦络红着戏装的男子努力的压制住双手的颤动,一点点沾着白色粉底为他描上。
半个时辰过后,疏影看着铜镜中那张铺上了厚厚粉底的容颜,银色发用骨簪梳了起来,黑色眼线沿着上下眼帘,长长斜
插入霜鬓。
不是女子,却七分胜似女子。
“……好了。”男子双手颤动的放了下来,想要搁置上铜镜前的木柜,一闪便落到了地上。疏影低头拾起,放回桌上。
转过头,疏影见那面铜镜里饰柳眉生的徕倾,已经上好了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