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睿还记得自己回家后第一天早上醒来,发觉原本睡在身边的妻子消失无踪时,心底涌现的慌张与无措。然而他正思索
着要怎么办时,韩新亭恰巧带着几份早餐回来,平静地以「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所以每种早点都买了些」来代替早安。
他暗暗记下该替妻子买支新手机的琐事,柔声问道:「怎么不叫我起来?这附近的路你不熟,一个人出门不怕迷路?」
只见韩新亭脸色先是微微一窘,接着又恢复淡然:「就在附近走走,不会迷路的。」
沈睿哪里知道,韩新亭之所以起的早,甚至出门买早餐,只是羞于面对他。
原因却是出在前一夜。
当晚两人用罢晚餐闲聊了一阵,各自去洗澡。韩新亭忘了拿换洗衣物进浴室,沈睿便十分贴心地替妻子拿了以前惯穿的
睡衣。
霍清州自从进了女人身体,每次沐浴都分外别扭,总是匆匆洗过便罢,从来不敢直视那具纤细玲珑的肉体。
而沈睿拿给他的睡衣又是另一个实为惊吓的惊喜。
韩新亭的睡衣是细肩带的深色丝质裙装样式,裙缘在膝上十公分左右处,霍清州光是要说服自己穿上那么暴露的女性衣
装便费了一段时间。住院时穿的是医院的病人服,出院后穿的是简单的T-shirt牛仔裤,这是他第一次穿实质的女装。
身体带有女性性徵已是无可争辩的事实,然而穿上女装又是另一回事。
霍清州悄悄走出浴室,发觉沈睿还没回房间后,连忙擦乾一头湿发,赶在沈睿进门前躲进被窝里。他当然知道在沈睿眼
中自己不过就是穿着睡衣的女人,但是由于男性意识还根深蒂固于心中,总会有种自己此刻正以男人的身份穿着女装的
想法,羞耻的心情根本无法压抑下去,只好尽可能不跟对方打照面。
身上穿着柔软却又遮不住多少肌肤的睡衣实在感到别扭,霍清州来来回回翻了几次身,听见开门声响时浑身一僵,干脆
闭上眼装作自己睡着了。
沈睿一进门便发觉妻子睡着了,也没多想便关了灯。上了床躺下之后,两人肢体不免相碰,沈睿注意到对方蜷着身子,
以为对方因为寒冷而缩成一团,犹豫了一会便相当体贴地从背后拥住了妻子,将对方相对纤细的背脊纳入自己怀里。
反正是夫妻,就是这样也算不上什么。
霍清州被男人温热的躯体紧抱着,一时之间只觉得进退无门。通常这种时候,霍清州都是充当抱人的那一方,此时的不
适应也是理所当然。
而沈睿就这么抱着对方睡了一整夜,直到整晚都没睡好的霍清州毅然起身换掉睡衣,出门买早餐去。
二、
从前的韩新亭一直是家庭主妇,该职业又称家管,实际工作便是作家事打理家务,不时补充蔬菜肉类水果进冰箱,采买
各式各样的消耗品,还有替沈睿准备早晚餐。
现在的韩新亭(也就是霍清州)一直以来都是个生性刚强的男人;然而再坚定的信念也无法让他操持好一切最基本的家
务。
霍清州本着自己进入对方身体的事实,努力想扮演一个称职的妻子;但在他弄碎第三个盘子以后沈睿便相当聪明地揽下
了洗碗的工作,并在妻子将自己甚为喜爱的某套西装塞进洗衣机内清洗之后,体贴地表明将委托家政公司处理家务的决
定。
因此霍清州的任务就只剩下一项:买东西。他只负责以食材将冰箱的空间填满,而沈睿自然会料理好早晚餐,就等着他
一起进餐。
整日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偶尔去沈睿的书房里拿书看,或者上网看电视,霍清州的生活相当的闲适。从前的他忙碌于
工作,下班后多半会去健身房或找人过夜(当然只是纯粹过夜不谈感情),总之整日行程总是排的充实,因此现在的空
闲对他而言相当新鲜。
沈睿虽然愿意为妻子洗手作羹汤,但骨子里却仍有些守旧,坚持让韩新亭待在家里休养生息,并不赞成让对方出门工作
。
霍清州一开始没有这方面的认知,但是等到他又一次从漫长的午睡中清醒时,终于惊觉这样下去不行。如果生活中只剩
下吃跟睡,只剩下自己从前嗤之以鼻的无聊电视连续剧,而这种人生还将会持续几十年,那么他逃过车祸而在这具身体
重生的意义到底为何?
纵使是霍清州也察觉到了,韩新亭没有朋友,父母双亡,这个女人的世界里只有沈睿一个人。他曾经无意中找到韩新亭
留下的日记,看完之后又重新放回原来的地方去。
大概沈睿也不知道,韩新亭其实是恋慕着他的;只是碍于个性内向沉默,甚至从来不敢跟奉父母之命娶了她的丈夫多说
一句话。她知道沈睿并不爱她,心中一直隐忍压抑,却也没有任何发泄管道,只能将一切抒发于纸上。
对照沈睿从前说过的言词,这两人都拙于与彼此沟通,因此才会生疏至此;沈睿将韩新亭的内向解读为冷漠,韩新亭则
为了对方并非心甘情愿的婚姻而愧疚。
霍清州当时叹了口气,当天晚上又一次进了厨房,这回倒没有自不量力,只是待在沈睿身边,偶尔帮对方递个盘子碟子
调料酱汁,或者将生菜蔬果用清水洗净。
他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本条理分明的心底逐渐起了些许波澜。不只是因为韩新亭留下的日记,更是因为沈睿近来的举
止。
韩新亭本来就是沈睿的妻子,按理来说沈睿就算是有些亲密举止也没有错,但是那具身体里的人换成霍清州以后,一切
就变得有些诡异了。
霍清州本以为自己永远也无法习惯两人出门时沈睿习惯牵着他的手的习惯。他活了二十八年,对自己的男子气概完全没
有任何质疑,对于那种不管何时何地都要黏在一起的情侣向来不屑一顾。在他的观念里,这种不合时宜的亲腻不仅有失
体面甚至还相当丢脸,从前就算同情人出门也不曾牵过谁的手。
然而沈睿作来却相当自然,似乎完全没有任何勉强之处,霍清州唯一庆幸的是,至少沈睿没有强迫他与他十指相扣;牵
手这行为已经踩到他的底线了,与一个男人十指相扣只会让他更想一头撞死在街上。
尽管沈睿并不知道他是个男人,然而霍清州却觉得被当成女性温柔对待相当令人不知所措。
他自幼生长于一个大部分成员皆为男性的家庭,母亲心思从来放在别处,也与他们一干兄弟相当疏离,自然也不会有什
么慈母多败儿的事实发生,被某人当成弱势存在这样地怜惜呵护真的是头一遭。
霍清州一方面觉得自己应该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扮演好沈睿的妻子,一方面又对对方展现出来的温存相当不安。
沈睿却不知道霍清州(或者该说是韩新亭)心中所想。
对他而言,韩新亭过往的冷漠已然完全消融,如今的对方并不吝于说话回应他,脸上也不再面无表情,笑起来微微弯唇
的模样相当动人,困扰而颦眉的神情也很可爱。
只是,对方对于亲腻一些的举动还是会感到害羞,这点沈睿当然能谅解;毕竟对方失忆在先,自己之于妻子犹如萍水相
逢的陌生人,对方的怯弱也是可以理解的。
然而想归想,韩新亭的模样对他还是有相当程度的吸引力。作为一个健康正常的男人,每夜有妻子陪伴在侧却又不能碰
触抚摸,沈睿渐渐地也开始有些欲求不满。
更甚者,(在非自愿的情况之下)霍清州已然习惯了穿女装,经常都是穿着韩新亭那些细肩带的丝质睡衣入睡;而沈睿
望着那纤细的颈项玲珑的锁骨白皙的肌肤,无论如何也不敢躺的离妻子太近,幸而棉被足够宽大,纵使他们两人各据一
方也不至于落到无被可盖的窘境。
然而就算决心坚定,人的自制能力其实也并不是那么可靠的东西。
沈睿在某个光照充足的温暖秋日第一次吻了韩新亭。
虽然并非实质上的第一次,但至少是妻子失忆后的初次。
当时沈睿在厨房中忙了一阵子,将自己烤的香软松饼抹上薄盐奶油,将淡金色的蜂蜜倒进小碟子内方便沾取,接着将刚
煮好的英式红茶倒进茶杯中,将一切都摆设于起居室茶几上,正想唤妻子来用下午茶时,却发现那人竟维持着拿着书的
姿势,在阳台设置的松软躺椅上,如贪睡的猫儿一般,晒着温暖的日光睡着了。
沈睿本来只打算要叫对方起床,然而走过去之后,却神不知鬼不觉地低头轻吻了下对方色浅的温软嘴唇。他想这么做其
实已经想了很久,但由于不想被韩新亭排斥,从来不曾表露出任何龌龊念头。
此时此刻,妻子正熟睡着,如果只是轻轻一吻……也不算过份吧?
沈睿一边说服着自己同时做好万一事发的心理建设,另一方面则干脆含住对方唇瓣,甚至伸出舌尖试图造成进一步的交
流与进展。
如果被亲吻的人是原本的韩新亭,那么之后的回应大约是脸红但维持一贯的沉默;然而现在那副躯体中的人是霍清州,
理所当然的,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不在沈睿的预期之内。
他轻吻着妻子的唇,发现对方微张开唇时,自然地想要伸出舌尖取悦对方。在沈睿的预期画面之中,妻子最多就是安分
地或者羞赧地任他蹂躏,他还不敢奢求得到什么实质回应。
然而出乎意料,在沈睿轻舔了下对方整齐的牙关后,正要进一步攻城掠地时,却惊觉有什么柔软温热的物事一边碰触着
他的口腔内部,一边逗弄着他的舌尖。
沈睿一时之间怔住了,而对方却相当急切地吸吮着他的唇舌,甚至饮下他口中的津液。
吻与吻之间,两人唇贴着唇调整急促的呼吸,韩新亭看似尚未清醒,却闭着双眼轻声叹道:「好甜……」
沈睿又是一愣,才刚想到自己走出厨房前曾经尝了蜂蜜的味道,对方柔软的唇又微微张开,一边吮着他,一边让彼此的
鼻梁亲腻地靠在一处。沈睿还是第一次被这么强势地亲吻,对方并没有用上什么技巧,但舌尖每次的勾撩都令他兴奋得
头皮隐约发麻,连体内的热度也一下拔升了不少。
终于一吻结束,沈睿眼角微红,原本压抑的欲念已然被挑拨起来,正想起身赶紧去冲个冷水澡或者自行解决时,却被对
方纤细的双臂牢牢搂住而动弹不得。
还来不及惊讶,妻子温热的唇已经挪到他颈项上,几乎粗鲁地留下一串焦灼的吮吻。沈睿喘了一声,脑海中一片空白,
从先前的缠绵深吻到此刻的主动爱抚,一切都已经远远超出他原本想像之外。
对方一边吻着他的颈项锁骨,一边迅速地解开布料单薄的衬衫前襟,沈睿直到听见自己发出一声带着惊慌意味的呻吟后
,才惊觉方才妻子正衔住他的乳首含吻吸吮。
然而,只要一次也就够了,韩新亭已经因为这声呻吟真正清醒了过来。
霍清州没花太多时间便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
不管是谁先主动的,也许是自己睡昏头了,也许是沈睿终于忍不住了,总之他们亲吻了。亲吻过后,半睡半醒之间的他
完全忘了自己此刻是「韩新亭」,还以为对方是从前某个一夜风流的对象,甚至主动地爱抚挑逗沈睿……
霍清州瞪着对方半敞的衣襟,脖颈上的斑斑吻痕,还有一边被吮得通红的乳尖,渐渐面红耳赤。
──这种情况,沈睿会怎么想?尽管自己的本意并非如此,然而沈睿说不定会认为这是一种求欢的暗示……
两人相对沉默,沈睿静静将衣扣整理好,终于低声道:「对不起。」
霍清州一呆,讷讷道:「为什么道歉……」
「是我先趁你睡着偷偷吻你的。」沈睿笑了笑,眼底却没有笑意。
霍清州看出对方神情间多了些许紧张,低下了头,有些尴尬地道:「我不介意这个。」
仔细一想,其实应该是他调戏了沈睿。对方衣衫半敞对照自己一身齐整,用膝盖想也该知道是谁吃亏。只是他如今是女
人,沈睿也不可能怪罪他什么。
「那……讨厌吗?」沈睿低声问道。
话语间没有指明主语宾语,然而霍清州不可能不懂对方在问什么。他抿着唇,有些犹豫地抬起头,却对上沈睿乌黑又隐
含着一丝期待的温润双眸,一时之间只觉得说什么彷佛都不对,只得沉默不语。
沈睿却只是那样望着霍清州,或者该说是望着自己的妻子,眼底的些许期盼逐渐消逝,换上一点点失望,还有微小得几
乎无法察觉的委屈情绪。
被妻子主动亲吻时,沈睿一开始先是惊讶,接下来才是惊喜。这样的回应、这样的主动,也许说明了对方决定接纳自己
。他在一瞬间感受到相当程度的愉悦与快乐,满心以为自己并未被讨厌排斥,然而对方此时此刻的沉默无疑是对他当头
浇了一盆冰水。
因为那并非羞赧或者无措的沉默,而就仅仅只是沉默。
沈睿没有说话,只是抿起薄唇,半合着的眼直直盯着地上。
姑且不论对方前几分钟的热情回吻,也不管两人最近越发亲近熟稔的关系,更不要说他谈天下厨甚至牵着她出门时,她
面上偶尔带着一丝无措的清浅笑容……
原来一切只是他自作多情。
「沈睿。」她轻轻唤了一声。
他抬起头,勉强弯了弯唇角:「对了,松饼作好了,你进来吃吧。」说罢,也没有等对方回应,便转身进屋,直到手腕
被拉住时才停下脚步,诧异地望了对方一眼。
韩新亭抓着他的手腕,清秀脸上的神情有些犹豫不决,甚至可归类成为难。
被对方紧紧抓握住的地方有些疼,沈睿没有将自己的手扯回来,只是凝视着妻子,问了一声:「怎么了?」
「我不是……」对方嗓音低柔缓慢,犹如安慰一般的低语:「……不是讨厌……」
沈睿蹙了蹙眉,没有说话。
岂料对方彷佛看穿了他的不信任,软润的唇一下子凑了过来,碰了碰他的唇角、脸颊、甚至颈侧,轻柔如棉絮细丝,却
又不是那么不可捉摸的存在。
「真的不是讨厌。」霍清州重复了一次,紧握住对方手腕的手指仍旧没有放开。
男人骨感的手腕是温热的,线条则相当优雅修长,霍清州忽然想起来,就是这双手,每日为他烹调他喜欢的饮食,就是
这双手,每回两人上街时总是不松不紧地、像是害怕他走失一般牵握住他的手指。
沈睿像是忽然回神过来,有些迟疑,却缓缓低下头,轻轻吻了吻妻子的唇瓣。
霍清州松了口气,心底知道自己被原谅了,一时间有些恍然。
为什么自己必须为了沈睿一个隐约带着委屈的眼神主动放下身段呢?明明告诫过自己无数次,不能与对方有太过亲密的
接触,然而自己就连半睡半醒间也调戏了沈睿,更不要提方才那几乎是表明心迹的轻吻。
事情不该是如此,他也不该这么容易就对沈睿心软。
霍清州知道自己已然陷入矛盾,一方面认为自己既然承继了韩新亭的身份,便应该作个称职的妻子;另一方面,他又清
楚地知道自己并非韩新亭,这具女人的躯壳内装的是霍清州,而身为一个男人的霍清州必然无法轻易地躺在另一个男人
身下,为之泄欲甚至繁衍子嗣。
这样的矛盾主宰着他面对沈睿时表现出来的态度,有时下意识地压抑本性而变得柔顺温和,有时却在无意间表露出自己
原本的性情。
明白这点后,霍清州不自觉地露出带着轻微涩意的笑容。
「怎么了?」沈睿问道。
明白自己并未被排斥的事实后,他几乎感觉到心口处流淌过某种灼热之感。
从前韩新亭性格冷漠之时,沈睿并不会为对方的沉默或者淡然而产生任何情绪波动;因为已经习惯了对方的漠然,因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