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璇想了想,反正潋听不见,也就说了:“我觉得我们像奴才。”
“你终于这么觉得了。”梦凰路出微微一笑。
“我还觉得我放不下他,不仅是身为郎中的责任,他睡梦里痛苦的样子好像总可以打动我,怕是再心狠手辣的人都会心
疼的吧。”
“嗯……”梦凰点点头,“我不知道在那个世界里,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可以下的了这种狠心来这样对待他。”
梦凰和天璇绝对想不到,那个可怕的“东西”也是人。
他们进房间打扫,两个官家的孩子竟然在做这种事情,的确是够匪夷所思的,连他们自己也这么觉得。幸好二人都认为
偶尔劳动一下,不是坏事。对于潋,他们都有种无论如何也挥不去的怜惜和不忍,这么漂亮的人,不说别的,光看长相
都让人下不了手,何况他那么虚弱,又那么脆弱。
梦凰为潋更换床铺,天璇蹑手蹑脚地把潋打横抱起,让潋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潋柔滑的长发垂垂泻下,像一道玄黑
色的瀑布。
天璇看看正弯腰铺床的梦凰,想起七岁那年的冬天,他们还住在京城,自己不听大人劝趁自己和梦凰的父母都不在府里
的时候去湖上面滑冰,结果有个地方的冰结得不厚,踏上去后一下子就裂开了,自己掉进了腊月的冰水里,刺骨的冷水
让小腿严重地抽筋。幸好梦凰在,他毫不犹豫地跳进冷水里把自己捞上来。自己虽然没事了,可当时本就染了风寒的梦
凰发了三天三夜的烧,那时候,自己也这么抱过梦凰。这是梦凰唯一一次发烧,唯一一次生病,也是自己唯一一次抱著
他。他半昏半醒,由于骨痛烧心,经常发出痛苦的呻吟,自己比他大一岁,就学著大人的样子抱著他,轻拍他的后背,
帮他减轻痛苦。
当时的梦凰烧得人事不省,爹娘又都不在,郎中也不知道怎么请,眼看著烧了两天了,只能就自己按著医书给他把脉,
开药,居然还真的有效,服下后一个时辰就退烧了。
那是天璇第一次给人诊病。
高烧不退的小梦凰很虚弱,但无论如何,都比不过现在手上的这个。
他太瘦了,抱在手中可以感受到他薄薄一层皮肉下的骨头,他应该和自己差不多高,但是份量却异常的轻,著实让人心
疼。
潋轻微的颤抖著,皱起眉,紧咬著下唇,看来那里的东西又在对他下毒手了。
梦凰换好被褥,铺整齐后,天璇小心翼翼地将潋放回床上。刚要抽走手,袖子却被潋一把抓得死死的,潋颤抖不止,眉
心扭成一团,枯瘦如竹的手指泛著青白,牢牢地抓著天璇的袖子。
他断断续续梦呓著,眼泪从他紧闭的眼里流出,一滴一滴掉在干净的床铺上,他抓著袖子的手指越扣越紧,天璇没有放
下他,又把他按刚才的姿势抱了起来,和小时候安抚梦凰的动作一样,天璇轻拍潋的后背,为他减轻痛苦。
梦凰被好友奶妈似的举动惊得说不出话,顿时觉得天璇也会有母性泛滥的一面,真是大开眼界,必须重新审视面前这个
二十一岁了还像孩子一样的神医。
天璇也觉得自己像个哄孩子的奶妈,不禁笑了起来。
这时的潋忽然张开眼睛,眼泪也停止继续往外涌了。深邃迷惘的眼睛注视著天璇,又看看在一边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梦凰
,天璇这才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古怪,他的笑板结在了脸上。
为什么要抱著一个明显不是孩子的同性?
天璇一脸尴尬地把潋放回床上。
潋并不讨厌这样,相反地,他很喜欢,在天璇放开他的时候,他甚至不愿意离开,他想继续依赖在天璇怀里。
三人里有两人不知道手脚该放哪里,尤其是天璇,他仅是怀念了一下抱小梦凰的事情,就鬼使神差地抱起潋,体会母性
泛滥的奶妈的感觉,偏偏潋这时候醒了。
幸好潋不觉得天璇很古怪,还倒希望他可以继续抱下去。他看见了天璇和梦凰一个尴尬一个吃惊的表情,只好打破沉默
,组织了一下语言,用古代人的语气道:“贺兰潋非常感谢二位这一个月来的悉心照顾,在下的伤已好些了,二位的大
恩大德在下必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说完,潋才觉得自己说了大话,涌泉相报?拿什么报?
“大恩不言谢,何况这也只是救人一命理所当然的事情,潋兄不必多礼。”梦凰接过话头。
潋兄?我怎么敢当?“叫我阿潋吧。”
“阿潋,”天璇直接就这么叫了起来,“你的身体……并没有好透啊。”当郎中的他比潋更清楚他的状况,一些小伤好
了,但胸口的骨折也只能说是接上了,而不是长牢了,并且还有“鬼疰”缠著他。
潋垂下眼,说出了心里话,“在下……实在是承受不起二位的好心照料了……在下身无分文,真的是难以报答。”何止
身无分文?应该是一无所有。
“阿潋也不要自称在下了,”天璇这么提议,梦凰点点头,“阿潋打算去什么地方吗?”
去什么地方?他似乎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地方好去,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见状,梦凰问道“阿潋可愿意上寒舍一住?安心养病。”这病,指得当然是“鬼疰”
天璇一听,来了兴致,立即补充道:“是啊,我家就在他家隔壁,我爹爹有很多医书,一定可以找到治疗‘鬼疰’的方
法的。”
治好?也就是不再回到现代?!
若真是有办法治好的话……似乎也无妨,但又要欠他们更多了,要拿什么来还?
潋无法作出决定。
“别多想了,等你身体允许了,我们就动身去成都吧。”天璇代他作出了决定,梦凰也没反对。
潋很想马上就起身表示自己身体已无大碍,他一撑身体才觉得自己的手腕疼得使不上力,他伸出手来看,手腕肿起一圈
,淤青深得发黑。这是长期被铐的痕迹,皮制的铐子也只能保证不会磨破手腕,但束缚出的淤青还是会出现。
他忽然觉得非常得累,如果是另一边的自己要醒了,他就会觉得很累,身体沉重的像一块铁,每次都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就会睡去。
可他在这里,往往总是醒来一小会,就会再次睡去。大多数的时间,既不是在现实里清醒,也不是在这里清醒,而是冗
长的昏睡。
他必须睡了,他坚持不下去,无论有多留恋这里,他都无法保持清醒。在沉睡之前,他草草地回应了天璇的意见,闭上
眼的刹那,他就立即彻底地进入了深深的睡眠。
PART 7
我在一阵撞击中惊醒,还未睁眼就听到了熟悉的喘息,以及身下被异物强行扩张的排斥感。
原来我是被这个弄醒的啊。
我趴在床上,肚子和头下都垫了东西,胸口被腾空架著,避开了骨折的地方。这个月里,无论是哪一次,他都没有再伤
过我,也故意避开我的伤。不得不承认,他很细心,我由衷感谢他的细心。
不久,我就感觉到他的液体喷射在我的内壁上,粘腻湿滑,很恶心。
他发泄完毕,开始帮我处理善后。水被强行灌进的感觉比之前他的发泄更难受,总是冷冷的涌进来,再带著我的体温流
出去。
他在伺候我对吧?那我就要好好享受。
为什么还是那么难受呢?
他水平问题。
有的伺候就该满足啦,别挑三捡四。
我自己对自己叨念著,看来我有精神分裂的前兆。无所谓,一个当两个活,也不亏,哈……
清洗终于结束了,他在床边坐定下来。
我不想看见他,继续装睡。
他抚摸我胸口的伤,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要睡到什么时候?”
你离开的时候。
“你在做梦吗?”
刚才在做。
“人家都说,悲哀的人往往有著美好的梦境,你的梦境一定出乎我想象的美好。”言下之意,我出乎你想象的悲哀。
哦,原来你觉得我悲哀,可我自己不觉得,如果自己都可怜自己了,那就是真正的可怜,不仅可怜,而且可悲。
但他说对了,我有著一个美好的梦境,比这里更真实,或者这里应该才是梦境?
他继续对著“睡眠中”的我说:“你的梦境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如你所言,非常的美好,那里没有人欺负我,反而有人照顾我。
突然,他冷笑了一声,“美好的梦境也只不过是你这种自卑者对自己的安慰罢了,醒来还是一样的低贱。”
何必那么残忍地揭穿我呢?
他抽走停留在我胸口上的手,床边一轻,我睁眼看他,他离开了房间。
而后他又进来了,手上拿著什么,我还没有看清楚就立即闭上眼,我不想面对他,也不想让他面对我。
倏地,一个绵婉柔和的音在房间里响起,重重地戳了一下我的神经。
那对充满讥笑的音孔!
他进来时手上拿的原来是大提琴!不,不是大提琴,那是笑言身边另一个看不起我的人!
不要!不要拉响它!不要拿它在我耳边演奏!!我不要听到它对我的讽刺!!
事与愿违,笑言怎么会听见我的心声?试音之后,他没有半点犹豫地运下弓,和往常一样拉奏。
《勃兰登堡》
每一个音都是在对我的嘲讽,它在取笑我的低贱。
它的音前所未有的凄厉尖锐,仿佛在切割我的神经,绵长缓慢,好像故意加剧了这种痛苦。
快停下!不要再拉了!!我已经木知木觉地被你取笑了一个月了!现在我意识到了,请不要再继续取笑了!
乐曲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每一次运弓都是漫长的煎熬,我乞求著它快点停止。
别!别再折磨我了!
我猛地睁开眼,侧过头,看见笑言闭著眼,身前靠著一把酒红色的大提琴,并不是那把紫黑色的,怪不得音色那么生疏
。
他沉浸在他和它一起制造的讥笑里。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对上了琴面板上的音孔!它也在笑!笑得那么得毫无顾忌,笑得那么得诡异!
我颤抖著伸出手,想捂住耳朵,把这种讥笑声隔绝于外,却发觉自己的手还被皮铐牢牢地铐在一起,难道我连拒绝都不
行?
我不要听!
我摆动著双手想要挣脱皮铐来掩住双耳,我用尽全部力气恶狠狠地扯著双手,手腕的淤青被勒出阵阵刺痛,然后逐渐地
麻木,始终我挣脱不开。
音乐还在继续,我压抑不住全身的颤抖,扭动著身体寻求摆脱。
啊啊啊啊啊啊──!!
脑内一片喧嚣混乱,全都是笑声,属于各种各样的人的笑声,无论是哪一个,都是在对我嘲笑。
全给我闭嘴!全给我闭嘴!不准再笑!
“你就是这么低贱!”
“比虫还不如。”
“当性奴还差个档次呢~”
“自己安慰自己,真是废物。”
“你注定没人爱。”
“看看,这狗链真是配你!”
……
瞬间,我感觉到了有东西被笑声冲破了。
我忽略哪些脑海里的笑声,我起身,跪在地上,举起被铐著的双手,然后重重地砸向那条从我颈间延伸出的狗链。
我让你笑!这垃圾狗链才配不上我!
一下又一下,重击在地板上铁链上,发出闷响。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琴声是何时戛然而止的。
你笑啊!你继续笑啊!怎么?见我反击就不笑了?有种你继续笑啊!!
铁链在重击下扭动著。
你想躲?你不想再束缚我了?
渐渐的,银色的铁链成了红色,血腥的味道弥漫开来,我的手一点也不痛,那么出血的就不是我,而是铁链。
哈哈哈哈哈哈!我在心里狂笑著,怎么样?你出血了吧?我砸死你!
我机械地一下一下砸著,每次砸下的时候都有红色的液体飞溅出来。
不久,我发觉无论它流多少血,它都跟著我的攻击扭动,依然在挣扎。
你为什么还不死啊!!!
我高高举起手,看著依然完整的铁链,打算用尽力气将它砸毁。
正当我要挥下手的时候,我的手被抓住了。我用力抽手,却发觉那力量异常地大,无论如何都抽不回手,鲜血沿著我高
举的手流下,痒痒的。
放开我!
我回头,看见了笑言惊慌的表情,我失声笑了出来。
原来你会惊慌啊,不就是条链子吗?你心疼啊?真是小气!
他听见了我的笑声,皱起眉,解掉了我手上的铐子,放掉了我的手──如果那还能被称为手的话。
我看见了我的双手,它们血肉模糊,手腕处凸出一圈黑得发亮的青淤。
这是我的手吗?
我低头看著双手,想著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他又解掉了我颈间的束缚,捡起链子和皮铐毫不犹豫地扔到了房间的另一头,我顺眼看去,那里有一张琴凳,凳旁放著
一把大提琴。
大提琴!!
在他一把抱住我的瞬间,我也从他身边挣脱开来,三步并两步地走到琴边,一脚将其踢开,绷断的弦抽打在我的脚踝上
,拉出道道血丝。它的木板裂开了,音孔也被我踢碎。
哈哈,少了个取笑我的东西!
我不知道身后笑言是什么表情,心疼?愤怒?我管不著!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直冲上心头,“许笑言!我恨你!”我丢开已经变成碎木片的琴,转身冲向笑言,张开嘴一口咬住
他的肩膀,他竟然没有闪躲,血的味道涌进我口中,我放下咬合的力气,转而狠狠地吮吸起来,我要吸干你的血!
真是恶心的味道!我松开嘴,吐出了一口属于笑言的鲜血,满嘴的血腥味道还是那么浓重,好恶心!
他抚摸了一下肩上被我咬的地方,然后把我拉进他怀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使不出力气,头脑内一片混乱。
他很长时间都没放开我,我的头越来越胀,累死了,我想睡觉。然后我好像就这么睡过去了。
我隐约听到一句:“我不知道你会崩溃……对不起”是谁在说?反正不会是笑言。
谁说我崩溃了?我没崩溃,我那只是小小的发泄一下而已……
天璇和梦凰看潋闭起眼后良久都没有回话,便以为他是睡著了,就走出房间关上门,天璇刚走到楼梯口,被身后的梦凰
一把拉住,他转过身来满面微笑地看著好友。
梦凰看著地面,不想直视面前天璇的眼睛,他斟酌了良久才开口:“你恨我吗?”
“我没有理由恨你。”天璇漫不经心地回答。
“可是我……”梦凰还是没敢抬头看他。
“没什么可是,不是你的错,别像个小媳妇一样!”天璇拍拍梦凰的肩,但很快就意识到什么,逃一样的把手抽走了。
梦凰感觉到天璇逃一样的动作,抬起眼确定他的表情,天璇依然带著微笑,随后他又避开了天璇的目光,“对不起。”
天璇听后板下脸,认真地说:“如果你真的觉得对不起,你现在反悔我就原谅。”
“我不反悔,我做不到!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是吗?”
“是啊,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可以一直是最好的朋友吗?”
“当然,决定权在你手上。”天璇一扫脸上的正经,露出一个无邪的笑容,立即变得跳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