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记忆 上——苇间风

为什么？为什么只要遇上吉斯家的人我总是输得这样一败涂地？！

国王怒火冲天地将一件摆设砸向地面，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外面的侍卫，他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冒失地闯进去。

国王继续着他烦躁的踱步，破坏时有发生。他心里很清楚此时的自己缺乏一个王者的沉稳气度，但内心压抑不住的挫败感让他就是停不下来。

路西安，路西安，一开始我并不想致你于死地，可是你为什么总是象要刺激我似的表现得那么优秀？我设计的每一个针对你的计划最终只是让你变得更加完美，而留给我的只有失败的空虚！

国王发红的眼睛盯上了书桌上一件古希腊的太阳神雕像。这件摆设向来是国王的最爱，不过此时他却觉得它很是扎眼，因为那微昂着头神情傲慢的完美神祗越看越象路西安，国王的手伸向了雕像。

“亨利，你在干什么？又在象一只坏脾气的猫似的乱转？”

寝宫的门突然大开，一个一袭黑色华服的贵妇步履坚定地走了进来。

“啊，母后，您怎么来了？国王吃惊地眨了一下眼，紧跟着连忙上前托住了贵妇的手。

进来的这位正是法兰西王权的实际掌控者，太后凯瑟琳·德·美第奇。出身佛罗伦萨显赫的美第奇家族的凯瑟琳是位传奇女性，由于从小父母双亡，她被叔父教皇克莱芒七世接去抚养。在教廷生活期间，她耳濡目染学会了老练的政治手段，这为她日后应对宫廷中的险恶政治风波打下了基础。1553年，凯瑟琳嫁给了未来的法王亨利二世，这段婚姻可以说是失败之极，因为亨利一生至爱着比他年长近二十、曾是他父王情妇的戴安娜，所以凯瑟琳在丈夫为王时只是一个随时担心被废的名义上的王后。直到亨利二世意外身亡，她的三个儿子相继为王，凯瑟琳作为摄政的王太后才在宫廷中大放异彩。

“母后不是说要在雪侬堡多停留数日吗？又怎么这样急匆匆地赶了来呢？”国王象个讨好的孩子似的在太后的脸上留下一吻。

“哼，如果你让我放心的话我也用不着这般忙碌！”

太后从儿子并不热情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有些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脸。亨利是她最疼爱的儿子，是她不惜犯下血腥之罪也要扶上王座的孩子，但他的表现并不比前两个死去的儿子更出众多少。

如果玛尔戈是个男孩那该有多好，想起跟随丈夫波旁家的亨利出走纳瓦尔的女儿，太后满心的苦涩又涌了上来。她强压住这股失望，回瞟了一眼国王。“怎么，亨利，不打算问候一下你妻子？”

国王的眼神不情愿地看向紧跟太后进来的另一位女性，“你好，亲爱的夫人。”

好似从牙缝中吐出来的哼哼般的问候让路易斯王后的脸白了一下，但恭守着宫廷礼节的她还是庄重地一屈膝，“陛下安好。”

太后怜悯地看了一眼儿媳，然后把目光投向门外，“亲爱的，怎么还不进来？”

随着太后的召唤，一个身着鲜绿色衣裙的少女微低着头走了进来。

“陛下。”

好似摇曳着的清新荷叶的少女在国王的面前弯下了柔软的腰肢。

“你是……”国王有些迷惑，对于女性的美貌没有半点兴趣的他自然也不愿费神去记住她们的名字。

“亲爱的表哥，您不记得我了吗？”少女仰起了白皙秀丽的面庞，微启的红唇轻扬起一抹俏皮的微笑。

“你是……安吉瑞拉？”

国王的脑海中浮现起十年前一个青涩的小女孩的面容，他没想到那个象小男孩一样可爱的孩子十年后竟变得这样有女人味。如果国王是一位性向正常的男性，他当然会对这一变化感到欣喜，但只对男色感兴趣的他此时感到的却只是失望。他更诧异的是，这个美第奇家族当家人的爱女此时到这里来有何意图。他困惑地看了看一旁的太后，太后的脸上正泛漾着神秘的微笑。

国王突然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或许在其它方面迟钝，但在对母亲心机的感应方面却有着天生的敏锐。

“母后，您这是……”

“安吉瑞拉，和你路易斯表姐一起去玩吧，我待会儿再来看你们。”

太后拍了一下手，两个年青女子立刻依言退了出去。

“母后，您该不会是想要让王室和美第奇家族再次联姻吧？”

房门才关上，国王就急切地嚷嚷开了，出于对自家王室血统的自傲，国王从心底看不起商人起家的母系一族。

“亨利，你什么时候才能象个真正的王者？”太后不慌不忙地摘下丝手套放在书桌上，然后她优雅地在一旁旁的座椅上坐下，“这事你只猜对了一半，我是想给安吉瑞拉找一个夫婿，但不是你弟弟。阿朗松我一心指望他能夺得英格兰的王冠，但现在看来伊丽莎白那个妖妇太过狡猾，阿朗松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是啊，是啊，阿朗松太过愚蠢，根本办不好任何事情。”国王借机贬损弟弟，“那么母后是打算跟谁联姻？”

“安吉瑞拉也算是我美第奇家族出名的美人，怎么也得给她找一个相匹配的人。你看路西安·德·吉斯怎么样？”

“路西安！！！”国王尖叫起来，“为什么要和吉斯家的人联姻？”

“这有什么不好？”太后微微一笑，“路西安出身名门，品貌、才华均称得上出类拔萃，我看安吉瑞拉找不到比他更优秀的夫婿了。”

“可我不同意！我不想跟吉斯家的人扯上半点关系！”

国王的怒火中掺杂着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的别扭心思。

太后的眼神冰冷下来，她淡淡地问道：“陛下今天的竞技赛开得很成功吧？”

“我……我……”国王就象是被人扼住了喉咙似的猛吞着口水。

太后的眼神变得象刀子一样锋利，“哼！我以为我的儿子终于懂得审时度势了，却不料又是一场空欢喜！告诉我，亨利，你今天为什么这样做？”

“我……我想看到路西安失败……”

“这事可能发生吗？”

“不可能，但，”国王挣扎了一下，“今天有个人差点就……”

太后没有理会国王的后一句话，她口气犀利地说道：“明知不可能，却要冒着让自己的整个计划失败的危险去实施，你知道这种人叫什么吗？这叫不可救药的笨蛋！路西安是什么人？全法国都知道他不可战胜！让他再次获得荣耀并不会让你丢脸，以他一人之荣耀换取数个禁卫队的要职你算是赚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自己半路横生枝节？你知道吗？你今天的举动无疑是在向吉斯挑战，如果以后两天不做些补救的话，我看你连半个职位都别想得到！”

“母后……”国王露出了近乎绝望的惊慌，但太后却把脸转向一边，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既然陛下连自己谋划的事都办不好，那么今后的事还是请陛下作壁上观，由母后我来为你亲自操办吧。”

淡淡地撂下一句，太后站起身来，带着一脸的冰冷表情走出了寝宫。

完全被厌弃了……

失意的国王身子摇晃了一下，就那样狼狈地瘫倒在了地上。

谋(下)

路西安把手放入洒有薄荷香油的水盆中浸泡，渗入毛孔的清凉让他一身的疲乏消退了不少。

“这件事就查到此为止吧，再查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轻轻叹了口气，对侍立一旁的吉纳德说道。

十五分钟前，当他回到布罗瓦堡自己下榻的房间时，吉纳德向他汇报了在他离开后竞技场所发生的一切，以及他试图查出是谁放出的马匹时却发现马场的守卫已因惊马踢中胸部而亡。

“对手显然是个心机极深的人，这样毫无头绪地查不光没有效果，反而可能被他引入歧途。”

路西安一边说一边接过吉纳德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将毛巾扔到一旁的托盘后，吉纳德端过来的红葡萄酒已到了眼前。

“谢谢。”

路西安有礼地一点头，伸手接过了酒杯。轻尝了一口后，他便向面向窗户的沙发走去。

“大人此次追踪那个神秘人是为何故？”紧跟在身后的吉纳德直率地问道：“不会只因为他与大人使用相同的剑法吧？”

在沙发上坐下来的路西安微微沉吟了一下，“嗯～是觉得他诡异吧。你说得对，剑法相同只是其一，让我吃惊的是他身手中的诡异感，好象……不，很象上次在里昂行刺理蒙伯爵的那个刺客给我的感觉！”

吉纳德吃了一惊。

路西安所说的那件事是半个月前发生的，当时受吉斯委派的路西安秘密前往里昂调查当地的天主教贵族领袖理蒙与新教私下媾和的事。当他突然深夜造访伯爵家时，正巧碰上伯爵遭到刺客的暗杀。由于路西安的出现而没能得逞的刺客在与路西安交手数招后，为求逃脱，从三楼的窗户跳了下去，却不料被下面花园围栏上的铁签贯穿腹部而亡。

“大人莫非是怀疑今天那个人也是……”吉纳德咋了一下舌，“不可能吧，哪有这样胆大妄为之徒！”

“他敢向我挑战已足以证明他的胆量。”路西安淡淡地一笑，“我好奇的是，如果他是一名刺客，他的目标又会是谁？吉纳德，你留意了吗？近几年新教与天主教要人被暗杀的事时有发生，以前我们总是简单地认为是两派间的相互仇杀，但最近我发现一个让我心惊的事，这些杀手似乎同出一源。”

“大人的意思是可能存在一个刺客集团？”吉纳德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是越来越大，”路西安半眯起了冰蓝色的双眸，“这一次，这个向我挑战的人可能是里面最高级别的杀手，他带给我的杀气是如此森然，他的目标只怕会让我们胆战心惊！”

但让我不安的不仅如此，还有那让我捉摸不透的熟悉感，我是否曾在何处与此人有过相识？

路西安陷入了沉思。

接近傍晚的阳光透过纱窗斜照入屋内，路西安因为晃到脸上的光而眯细了眼。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的他看了一眼从刚才起就斜靠在窗前默不作声的吉纳德。

“你怎么不说话？是因为我的胡思乱想吓倒你了？”

吉纳德沉静地看着路西安优雅而美丽的脸庞，“大人的话的确让我心惊，但我不说话的原因却是因为大人。”

“哦？”路西安歪着头扬了一下眉，“这话怎么讲？”

“大人一心只为国家，可曾想过自己的安危？”不待路西安说话，吉纳德继续讲了下去，“今天的事任何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国王是一心要致你于死地，这一次他不能得逞，是因为他的算计是用在明处。但以后呢，难保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是派出暗杀者这样卑鄙的手段，大人能够每次都化险为夷吗？”

发自诚心的关怀让路西安无法一笑置之，他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审慎地答道：“如果吉纳德认为今天那个神秘人是国王派来对付我的那就错了。虽然我暂时还无法弄清他的身份，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他的主子是比国王高明百倍不止的人物。这个人，如果他就是那个刺客集团的头目的话，我怀疑他意图挑起新旧两派更为激烈的内斗，因为每当两派有和解的迹象，暗杀事件就频频出现。”

“有这样恐怖的人？”

“我希望没有，但这种希望很渺茫。当然，这些还只是我的猜测，我需要你帮我查清一些事实来印证我的推想。嗯～就从神秘人的师承查起，先找到我的老师，从他那里我们或许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另外，彻查近五年来所有的暗杀事件，我需要找出它们之间的联系，任何可疑之处都不可放过！”

“是！大人，我马上就去安排！不过国王那里您还是要多留点神。”

路西安笑了，“国王嘛，他那点把戏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小孩子的游戏，心情好时陪他玩玩也无防。”

“大人！”吉纳德的眼中射出严厉之光，“您忘了国王背后的那位了吗？”

“我没忘，”路西安露出一丝苦笑，“对于她我从来都是小心谨慎。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以后我会尽可能地讨国王开心，让他不再时时对我动有杀机……”

沉默了一下，“但你清楚，我和我的家族都不可能博得那位的欢心，除非……除非我们都死了。”

路西安的话让吉纳德的心揪紧了，但他也明白那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吉斯家族与王室的争斗最终只能以一方的彻底覆灭而告终。

“晚上的舞会，我想介绍一位朋友给你认识。”

吉纳德离开前，路西安叫住了他，“这个朋友我刚刚认识不久，我希望如果我不在宫廷的时候，他能得到你的关照。”

“他是谁？”

“萨兰·德·奈穆尔。”

“那个新来的新教徒？”看见路西安一颔首，吉纳德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吉纳德离开后不久，路西安收到了一个信封，封口上的米兰公爵家族徽章让他吃了一惊。

“玛茜？她怎么来了？”

他连忙拆开信看了起来。一分钟后，他抬起了头，神情困惑地自语道：“为什么不来布罗瓦堡，而是要在安珀兹堡见我？难道是因为那个人也在这里？”

暂时抛下心中的疑惑，路西安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向宫外走的一路上，宫娥贵妇无不象垂下的花枝一样向他行礼致意，男人们更是以倾慕的目光目送他走过的身影。

“路西安，你可是男女通杀啊！”

想起好友吉纳德曾开过的玩笑，路西安有些无奈，因为他深知风光的背后就是万丈深渊。

旋转楼梯旁的走廊上立着一个黑色的身影，那闲适而优雅的站姿、压倒一切的神秘气韵让路西安富有节律感的步伐有了轻微的停顿。

“伯爵，今天你让我又爱上了你一次……”

带着好象醇酒一样醉人气息的话语从路西安的耳边轻轻掠过，没有回头也能感到那修长的手指轻拂过自己飘动的发丝，路西安的背轻颤了一下，全身的恶寒让他的俊颜浮上了怒意。但他并没有回头，而是以比先前稍快一点的步伐飘然离去。

迪特里希含笑看着他优美的背影，将刚刚拂过发丝的手指轻搁在了唇上。

第十一章

舞动的旋律(上)

萨兰将身子微微前倾靠在走廊的栏柱上向下张望，下面舞池中随着乐曲旋转的人群中并没有他渴望见到的那个人的身影，他颇感失望地收回了视线，目光落在不远处交抱双臂靠在廊柱上同样以旁观者的姿态凝视舞池的另一个人的身上，通体散发着禁欲气息的深黑装束，刘海稍长的黑色短发，知性的细长眼眸，略带嘲意的薄唇，与第一次见到的一样让人心神摇动的神秘感……

但好象又有什么地方不一样……萨兰思索着凝神打量黑发男子的侧影……嗯，是笼罩在他周身的氛围有些异样，那种似孤寂又似厌倦一切的感觉在这喧嚣的夜晚显得尤为深重！

被他密切关注的男子突然回过了头，暗色的双眸微微一闪，象是挑逗又象是戏弄的笑意从他斜弯的唇边泛漾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