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要是真的抓了陛下,还会与我废话吗?」展昭道。
段心楼仰天大笑,道:「展昭,聪明。」说着他从袖口取出一张黄绢递给了展昭。
展昭接过绢帛,借着微弱的烛光端看起来,顿时惊道:「这是陛下的笔迹......难道你知道陛下的下落?」
段心楼得意地摸了摸额头的银钩点了点头,又朝花莫音道:「回去告诉妳家主子......我要让他的计划全部吹灯拔
蜡〈注一〉。」
花莫音脸色苍白,怒道:「段心楼你别不识好歹!也别把自己太当根葱,有你没你,太子都一样能成大事,
哼......你在太子眼里不过是一条狗......」
她话音刚出唇,已感觉到一股火热的掌力贴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响亮的一巴掌,直直落在了花莫音的脸上。
段心楼悠闲地取出绢帕擦了擦自己的手掌,道:「贱人,别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脸上顿时红起五道手指印,花莫音气得说话声都抖了,道:「段心楼,你要敢再这样对待我,我就将你的丑事都说
出去,让世人都知道......」
女人的这句话似乎击中了段心楼的心脏,他整张脸的表情都扭曲了,眼中的怒火肉眼可视,还没等花莫音转身,他
已从腰剑抽出剑翼,一个箭步,剑光一闪......蜡烛光灭......
花莫音的咽喉被利刃割断了,鲜红的血液如泉水般涌出。
「让妳再多嘴!」段心楼咬牙切齿道。
黑暗中,展昭依稀能听到鲜血涌动的声音。
「你把她杀了?」展昭惊问。
「多嘴的女人通常只有一个下场,你不必替她可惜。」段心楼冷冷道。
「好歹是一条性命......」展昭道。
「我看你更合适到庙里当和尚。」段心楼说着,从花莫音的手中取过那段已灭的蜡烛,用火石将其点燃。
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游动,竟生出几分可怖的感觉。
展昭轻轻叹息,道:「你比以前更可怕了。」
段心楼的嘴角挂上一丝冷淡的微笑,道:「人总是要变的,像我这种人,就只能朝一个方向走去......都说物极必
反,说不定某年某月,我段心楼也能成为大善人。」
「不知你我谁能看到那个时候。」展昭站起了身子,走到白玉堂跟前,喃喃又道:「依旧你我他三人......如今却
只剩下我一个清醒的。」
白玉堂呆呆看着展昭,整个人就似木头般站立着。空气中的香味早已飘散,可他却始终没有苏醒过来。
看着展昭神情黯然,段心楼心头一软,开口道:「兴许......我能救他......」
「真的?」展昭惊喜道。
「跟我走。」段心楼道。
展昭扶着白玉堂跟在段心楼身后走过两条大道,又转过一个小池塘,这才见有灯火。茂密的竹林中,隐藏着一座别
致的小院,红灯高挂,酒帜飘扬。
从外表看来,这是一家酒肆。只是这里人迹杳然,实在不是开酒肆的地方。
穿过竹门,段心楼带他们折过正厅,直接进了偏院的一间小屋。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四壁色彩也很朴素,
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除了中间一张圆形的竹制桌子及四把竹椅外,别无其它家具。
展昭扶白玉堂坐定,这才问段心楼:「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的地方,安全的地方。」段心楼回答道。
「你什么时候救玉堂?」展昭问道。
段心楼故意狡黠一笑,道:「我的话能信吗?」
「你......」展昭气得脸色变,手抖。
段心楼见状,这才道:「你奉养我母亲多年......怎么说,我都该报答你的。」
展昭道:「那你又何必戏弄我。」
不知为什么,段心楼听到展昭埋怨,心中竟有喜悦的滋味,道:「以后不会了......」说着他扶起了白玉堂,「你
在外面坐着,我带他进里屋。」
原来小屋的北角还有一个暗门,平时用一张水墨画遮盖着门缝。段心楼扶着白玉堂进到了里屋,展昭则平静地在外
屋坐等。
此时已是午夜时分,屋外早已漆黑一片,连一点亮点都没有。展昭突然感到身子寒寒的,正想起身掩盖窗门,却听
到门外有脚步声。墨墨天色,人影难见,展昭只好等着那人进到屋内。
展昭怔怔看着口门,脚步声慢慢停了下来。
人却没有进来。
「为什么不进来?」展昭道。
那人轻轻咳了一声,却还是没有进来。
展昭觉得有些奇怪,伸手取过油盏,提步走到门口。但见黑黑的夜色中,站着一个男子,他长发披肩,背朝展昭,
身上穿着墨色的破旧衣衫。
夜风吹襬,悠悠地勾勒出那人修长的身材。
展昭觉得那身影好熟悉,却始终想不出是何人,不由得举盏向前。
火光慢慢靠近那人的脸庞,这是一张十分冷峻的脸,高高的鼻梁如刀削,薄薄的嘴唇看上去倒有几分刻薄相,一双
细长的美目却如冰霜,直直地看着展昭的眼睛,显露出一副不可侵犯的威严仪态。
「陛......陛下!」展昭大惊道。
夜风灌进展昭的衣衫,身子不禁一寒。对面冷如冰霜的陛下,让展昭感到陌生,但看他眼中有神,并不似中了什么
邪术。
「臣展昭叩见陛下。」展昭正想撩袍下跪,却被赵祯扶住。
赵祯冰冷的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道:「荒郊野外,不必如此。」年轻的皇帝一向赏识展昭,在他心中展昭是可信
的。
经历风雨多时,陛下似乎一下老成了许多,那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冷漠神情让展昭有些胆寒。
「陛下怎么如此打扮?」展昭问道。
赵祯叹了一口气,将头微微仰起,黑黑的夜幕中,展昭依稀能看到他眼中的怒色。
赵祯道:「虎落平阳,龙困浅滩,不舍一身珠光宝气,哪得些许安稳。」
展昭明白皇帝的意思,又道:「陛下怎会来到此地?」
「是段心楼派人找到了朕。」赵祯道:「他是个厉害人物。」
皇帝的话中似乎另有深意,但展昭并没有再打听下去,只问道:「陛下是心甘情愿留在这里的?」
「朕已经成了孤家寡人,有个地方落脚,已经不错了。」
赵祯嘴上虽这样说,但心里却并不这么盘算,这点展昭比谁都清楚。
这位年轻的皇帝绝非平常人,登位数年虽一直受制于太后,但其所言所行不失英主风范,稍待羽翼丰满,必成一代
能主。
注一:吹灯拔蜡,指完蛋的意思,是中国某地方言。
第四章
两人沉默了一会,展昭手中的油盏慢慢昏暗,油将尽了。
赵祯看了看那油盏,伸手拿了过去,左右观察了一番,自言自语道:「总是要油尽灯枯的......」
虽是一句平凡普通的话,展昭却听得出话中意味,陛下说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指太后。
赵祯的眼神冰冷入骨,薄薄的嘴唇微微扬起,勾出一抹邪邪的微笑,完全没有了昔日的仁厚与慈爱。展昭隐约能感
受他内心的愤怒与不平。
高高在位的皇帝被太后逼得流落民间,受尽苦难,如此遭遇,换作任何人都无法承受,更何况是骨子里高傲无物的
陛下。
「陛下......」
展昭想安慰他,却听陛下道:「展昭,如今你我皆在江湖,不便以君臣相称,从现在开始,我叫单侦......你可以
叫我大哥。」
展昭虽觉失礼,但却没有拒绝,如此形势,陛下的决定肯定是正确的。只是他为什么要挑一个「单」字呢?
展昭突然想起,陛下房中挂着的那幅单雄信的画像。当是此解?
聪明的展昭当然知道还有一层意思,单者亦可以解作单独。如今他孤家寡人,只有一个单字最贴近他的心境。
「陛下......」展昭开口便错,急忙改口:「大哥......何不找八王爷?」
赵祯摇头道:「八王爷乃我亲父,此时必定被太后监视,不可轻易前去。」
「但此地不可久留......还是早点离开为好。」展昭始终觉得段心楼的出现有些奇怪,陛下与他在一起,必不是什
么幸事,「不如回开封府见包大人。」
赵祯长长叹息,道:「包大人乃文官......此事他解决不了。」
「段心楼也解决不了这件事!大哥不能与他为伍!」展昭语气有些急促,似惊到了赵祯。
赵祯的脸色顿时不善,怒道:「这是朕的决定。」
「展昭失态,陛下恕罪。」展昭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沉默半刻。
赵祯续道:「段心楼非等闲,他能帮我收回河山。」
「为什么?」展昭问。
「因为我段心楼是人才,因为我段心楼能力挽狂澜。」段心楼竟从小屋里走了出来,双手还沾着鲜血。
展昭顿时身子发寒,不及细思,一个箭步就冲进了小屋暗房。见白玉堂正安稳地沉睡着,展昭这才放下心来。
「我段心楼杀人用明刀明剑,绝不干那苟且之事。」段心楼在门外道:「枉你展昭识我段某人多年。」
展昭也觉自己失态,道:「是我多心了,见谅。」
「关心则乱嘛,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你让皇帝陛下远离我,这又是什么意思啊?这天下难道就你一个能
人?」段心楼道。
他的话虽有些尖酸,但不无道理,说得展昭不知如何回答。良久才道:「你将如何行事?」
「自有高人助我。」
段心楼自信一笑,摇了摇门框上的铁铃铛,「叮当」一声,黑暗中几个身影如电而过,速度之快,常人难及。
那几人从展昭头顶翻越而过,站到了段心楼身前,齐齐跪倒,口称:「主人,何事?」
这四人中等身材,长发披肩,身着一身墨色大氅,腰间挂着几口普通的大刀。他们低垂着头颅,似对段心楼表示无
限的忠心。
段心楼取出绢帕擦了擦手上的血迹,朝展昭露出得意的笑容,道:「人生多变啊,像我这么歹的歹人,竟然也能撞
大运,无端端地就有四员天降来相助,不信命不成啊......」
他说着,故意朝赵祯看去,又道:「有人凤凰变麻雀,有人麻雀变凤凰,真是太有意思了。」
段心楼笑得嚣张,赵祯的脸色顿时冷若冰霜,薄薄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这个时候最是考验人的时候,能者必能忍一时之辱,而赵祯就是这样的人。
没多久,赵祯冷冰冰的脸上就挤出了笑容,对展昭道:「这四位是护卫大理皇室的天降神,幼年时,我在宫中见识
过他们的绝世武功,非人兽所能比,个个都是绝世的武功好手。」
展昭有些奇怪,这四位大理皇室的护卫怎会效忠段心楼?
段心楼看出展昭心思,开口道:「展大侠一定很惊讶,这四人为什么会投靠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小走卒。」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下来不说了。
展昭冷冷看了他一眼,道:「莫不是你真成了凤凰,与那大理皇室攀上了关系?」
「聪明!展护卫真是聪明......难怪你们的皇帝陛下这么惦着你,你的确是一块非常好利用的材料......令人费解
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心甘情愿被人利用呢?」段心楼故作沉思状。
展昭微怒,道:「你不用如此挑拨我们君臣关系......陛下从来没有利用过展某......陛下待展某有如兄弟。」
「噢?是吗?」段心楼阴阴笑,道:「与皇帝称兄道弟,恐怕只有你展昭敢当真,我真不知道该夸你勇敢呢,还是
该说你愚蠢......」
段心楼一边冷嘲着展昭,一边朝门口站着的四人喊道:「你们该干正经事了。」
就见那四人身形如电,快速聚集到段心楼身边,齐声道:「公子尽管吩咐。」
段心楼微笑着道:「这差遣人的事我可不内行,还是让展大侠来吧......」
展昭打量了一下四人,道:「不知这四位奇士有何技能?」
段心楼道:「上可达皇宫内院,下可入三尺之地,只要他们想去的地方,没有到不了的,更重要的是,这四位武功
高强,足可与你南侠抗衡。」
展昭道:「即便万人之上敌,终究只有四人。」
段心楼淡淡一笑,道:「展护卫之聪明可不是一般等闲能比得了的,别说只有四人,就算只剩下一个人,你也能平
地风波起,翻覆乾坤。」
他的话虽听着像讽刺挖苦,但其中确实含有对展昭的欣赏之意。
展昭没有接他的话,走到一边低头思考,良久道:「如今之计,必先与八王爷联络上,将陛下之事告知王爷,并想
办法让王爷与包大人暗中见上一面,以图大计......记住只可暗中相见,不可打草惊蛇。」
说着,他走到其中一位奇士身边,道:「此事就有劳尊驾。」
那人高声道:「铁风领令。」
展昭走到另外两位奇士身边,道:「另外,必须尽快了解宫内形式,在太子慕未成事之前,铲除其布置在宫内的势
力,这就是必须联络上大内禁军统领萧南与总管太监安郭槐......
「你二人可去开封府,包大人可携手王丞相办成此时,你等从旁协助,必要时将统领与总管尽数拿下。成事后,回
到此地,等待我等音讯。」
那两人齐声道:「铁云、铁雷得令。」
赵祯在一旁听展昭布署任务,面露喜色,他虽自傲,但对能干的臣下,他还是不掩欣赏之意。
「铁霆听候展大侠吩咐。」最后一位奇士有点急躁了,直接开口要令。
展昭道:「你留在此地,保护陛下。」
段心楼笑道:「别忘记照顾床上的白玉堂。」
铁霆有些不悦,道:「得令。」
展昭又对段心楼道:「我们去往陷空岛,请卢岛主助一臂之力。」
段心楼道:「为何非要拉上我一起去?」
「你留在陛下身边,我不放心。」展昭冷冷道。
「真是好臣子,把危险的事留给自己......」段心楼讽刺笑道。
油灯中最后一点光亮消失了,天地间顿时浑然一片黑。
众人踩着零碎的脚步回到了屋内,各自去休息。展昭则在白玉堂的床头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第二天清晨的阳光。
眨眼,东方放白,一扫昨日阴霾。段心楼与展昭一人一匹快马直奔陷空岛。
飞马一日路程,转眼又见天黑。此时人困马乏,段心楼眼快,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客栈,道:「展昭,我们去休
息一晚吧。」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栈。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客栈,门面很朴素,内部的装修却十分考究。展昭与段心楼进了大门就必须往下方走,因为整
个大厅都在地平线之下。
今天的生意特别好,整个大厅都是人,连楼梯上都挤满了人。
段心楼好奇地左右张望着,道:「有点意思......没想到一个小客栈也可以如此热闹。」他伸手摸了摸阶梯的扶手
,道:「装修也不错,还是楠木的......可惜喽......用来做棺材才对得起自己嘛。」
「做棺材?什么木都一样,终究得躺在土馒头堆里。」展昭冷淡道。
段心楼笑道:「你倒想得开......」
两人继续走着,突然,就听门口一声高喝:「全给我让开。」
展昭与段心楼同时回头,却见门口来了一身材魁梧的男子,约三十左右,肩头还挨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中年男子。
那魁梧男子神情冷漠,眼神中却是十二分的焦虑,想必这受伤的中年人是他的亲人或朋友,他一面开道,一面还不
时给那
中年男子擦去额头的汗水。
中年男子受伤不轻,人未到展昭跟前,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已经扑进了展昭的鼻腔。那魁梧男子步伐有些踉跄,显然
是一路奔波,人乏无力。
展昭挤过人群,道:「兄台,是否需要帮忙?」
那男子目光如剑直视展昭,大声道:「不用。」继续扶着中年男子走向柜台。
柜台边的掌柜早被吓傻了,倒是一旁站立的女老板有点胆识,笑盈盈地说:「这样的人怎么能住我们客栈呢?」
「说......要多少钱!」那人擦了一把汗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