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
她还想说些话,但看拔拓无弱快喘不过气的样子,忙得先帮他拍背顺气。
以为这痛楚很快会退却,但时间愈久,痛感更是加剧,直到最後,他几乎没了力气,单手支撑在窗棂上,脸上布
满冷汗。
“公子,还好吧?怎麽样了?”
这痛并非往常一般,椎心的痛由体内五脏六腑蔓延至四肢,他疼得说不出话来,整了脸都扭曲了。
扣於窗棂上的手指都捏到泛白,指甲都翻了起来,渗出鲜血。
“公子……公子……”柳儿看著渗血的指甲,心都跟著揪疼,对於只能在一旁呆看什麽也不能做的自己感到厌恶
。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拔拓无弱以为他痛得快昏厥时,那刺痛感才慢慢消逝。
“碰!”
柳儿来不及扶住,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因体力不支而跌跪在地上,那声响极大,一旁的柳儿都能想像膝盖跌在硬地
上的巨痛。
攀在窗棂上的手指慢慢地滑落,血丝顺著指缝流下,沾染到棂木,鲜明的红色。
“公子,还是让柳儿去找太医来吧……”
他拉住柳儿的衣襬,一丝飘邈的浅笑露出,“……不用了,已经好很多。”
“可你这样子──”
“这是老毛病。”
“柳儿担心,况且公子的身体不是一个人,万一有个什麽意外,那肚里的孩子……”她闭了口,不敢再说下去,
刚才发生的事情还心有馀悸著。
“柳儿,你的关心我很高兴,真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不会有事的。”
他行动不便地撑起身体,柳儿赶紧扶起他,他双手撑在窗棂上,用著下襬擦拭上头的血渍。
“柳儿,今日的事别告诉皇甫聿,拜托了。”
“但──”
柳儿还犹豫著,拔拓无弱蓦然抓住她的手,神情有些紧张,语带恳求,“拜托了……不要让他知道……”
柳儿想了一下後,点了点头,“柳儿答应公子就是了,公子你的手还留著血,让柳儿帮你止血吧……”
听了柳儿的承诺後,拔拓无弱松了一口气,任由她将他带到床边,为自己上药。
天色黑了半边天。
拔拓无弱在窗边伫立一天,迟迟没见到皇甫聿的人。
站得腿酸了,搬了椅子来到窗旁,两手支撑下颌,眼眸目不转睛地望著回廊。
柳儿伫立在一旁,陪著拔拓无弱。
陡然间,他眼睛亮了起来,面无表情的脸瞬时有了色彩,一抹浅笑悬到颊间。
门被人打开,皇甫聿一身黄袍进入,後头跟了一群太监。
他瞥了後头一行人一眼,冷漠地道:“你们都退下。”
“是。”
煞那的时间,房内顿时冷清,而一旁的柳儿,不知该留下还是离开。
一干人等都离去後,皇甫聿脸上的冷漠才退下,轻松地笑了笑,他朝著拔拓无弱走了几步路。
“用膳了吗?”
他的这一抹笑让拔拓无弱心情顿时雀跃起来,一手摸上椅旁把手撑起身体,一手扶著後腰,站起身。
开心地对他笑,“等你回来。”
柳儿在一旁帮忙扶住。
“肚子饿了可以先吃,不必等我。”
拔拓无弱笑而不语。
“你去端饭菜来。”
“是。”柳儿躬身,噙著笑意离去。
皇甫聿坐上方桌前的圆椅,啜了口茶水,又继续道:“今天身体怎麽样?”
“恩,很好。”
“那就好。”
“你担心?”
37
皇甫聿白了他一眼,懒得回答他这问题。
拔拓无弱似乎也不怎麽在意他的反应,再度启口,“你今天去哪里?”
“有些事忙著,最近会比较忙。”
拔拓无弱点头。
“宝宝呢?有什麽动静?”
“他才四个月大,那会有什麽动静。”
皇甫聿厚实的掌心覆上他微隆起的肚间,“真不知道孩子在里头多大了?”
拔拓无弱的手和他交叠著,“很快他就会出生,再五个多月。”
他的眼神随即黯淡下来。
而他的生命,相对的也只剩下五个多月。
“我怕──我撑不到那个时候,万一我的生命……然後宝宝……”他词穷,顿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是五指紧抓著
皇甫聿的手背,心里闷闷地发慌。
“对你而言,孩子有多重要?”
“仅次於你。”
他愣了一下,之後回过神,一本正经地点头,“好,如果真有那一天,朕一定会想办法救活他。”
慌张的心稍稍平缓,“……谢谢你。”
“不会有这意外发生的,朕是皇上,朕是天之子、朕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势,朕──决不会让意外发生的。”
“谢谢你,皇甫聿,谢谢。”
颊边浮上温和的笑容。
“遇见你,爱上你,是我这辈子唯一值得开心的事。”
这个笨蛋。
不知第几回听见类似这样的话,每次闻见後总是让皇甫聿心情复杂。
他不是个好人,他根本不值得拔拓无弱这样为他倾心。
只有拔拓无弱这个傻瓜才会爱上他。
爱上他的理由,只因为他曾经救他一命……
单纯的家伙。
半年後……也许更晚也许五个月不到,这个为了爱他宁可牺牲一切的家伙就会离开这世上,永远消失在他眼前。
想到这里,皇甫聿的心情有些沉闷,莫名奇妙的,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有这情绪?
“吚──呀──”木门被推开,柳儿手持托盘进入房内。
“皇上,公子,奴婢拿饭菜来了。”
皇甫聿帮他挟了些不油腻的鸡胸肉和青菜,经过几个月共同进膳,他大约知道他的食量到哪,因此挟的菜也不多
,“把这些都吃下去。”
端起碗,他吃了几口。
突然,他的手腕被握住!
他偏头疑惑的看著皇甫聿。
两道黑浓的剑眉蹙起,“你的手怎麽了?”
拔拓无弱“啊”了一声,急著要把手收回来,但手掌却紧紧被皇甫聿抓在手里,抽也抽不出来。
“这……这没有什麽……”
“你胡说。”
五指指尖被白纱裹著,明眼就能一眼瞧出受伤,况且白布上头渗出点点血迹。
“没、没事,不小心划到手……”
“闭嘴。”心情略微不悦,摸上受伤部位的力道加重。
“……痛!”
拔拓无弱皱著眉要缩回。
他严肃地睇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柳儿,“你说。”
她偷偷觑了拔拓无弱,迟疑著到底该不该说。
“柳儿,不准讲!”他心急地抢在她开口前蹦出一句话。
“公子……”
“快说。”他冷下声,拔拓无弱特意的隐瞒让他龙心不悦。
“这──”柳儿来回觑了两人几眼,皇甫聿本就威严的容貌在他蹙起眉後更加吓人,对方身分毕竟是至高无上的
皇帝,柳儿嗫嚅一会儿後,低眉,“其实,公子他今日身体突然不舒服……”
她一五一十地将下午发生的事情全盘说出。
说到最後,他再次抬头时,发现皇甫聿的脸色难看得吓人,她连忙将头低下,不敢再看皇甫聿。
他紧闭著嘴巴未开口,拔拓无弱也垂头,房内安静非常。
都没有人先开口说话,房间内的空气沉闷著。
“你下去。”
“是,奴婢先告退。”欠了身,她脚步加快地往门边移动。
柳儿离开了,房间内只剩两个人,皇甫聿的脸依然非常难看,他没说话,拔拓无弱也不敢多讲话。
过了许久,他缓了脸色,道:“好了,现在这里只剩下我们,可以告诉朕为什麽要隐瞒你的病情?你到底发作过
几次像今天的事情了?”
38
“我……”
他迟迟未开口。
皇甫聿告诉自己得静下心听拔拓无弱的解释,或许他有什麽无法启口的苦衷,或许他不想让他担心,或许……
深吐好几口气後,表情总算恢复成平常的模样。
“告诉朕。”
踟蹰再三後,他开口回覆皇甫聿的问题,“不只一次了。”
“为什麽要特意隐瞒?”
“不是故意隐瞒的,只是──和你说这些又有什麽用?我这病是治不好的,不如不说。”
“朕可以帮忙想办法……”
他摇头苦笑,“治不好的,我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就这样子吧……我现在只希望我的身体能撑到孩子出世,其实
我很怕……哪天我躺上床,隔天我就起不了床。发作愈是频繁,我更是害怕,我想要把孩子生下,我要看到宝宝
出世……”说到最後,他泣不成声,频频哽咽。
他情绪崩溃,一想到自己的身体也许撑不到五个月後,一想到不能见到宝宝出世的模样,原先所有坚持的事全然
溃提,他搞不清他爲何而苦?为了什麽坚持到现在。
他牺牲生命只为了肚里的孩子,若他倒下,孩子胎死腹中,那麽……他到底、到底是为了什麽辛苦?
一把拉扯他带入怀内,掌心轻拍著他的後背,他难有的温柔让拔拓无弱心醉地闭上眼。
正打算开口说话,门边却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叩叩──叩叩叩──”
房内的两人立即分开,皇甫聿清了清喉咙。
“谁?”
“回皇上,是奴才。”公公的声音在外头响著。
“进来。”
“谢皇上。”房门推开,公公走入。
“有什麽事急得现在禀报?”
“请皇上恕罪,事情是这样子的……”事情似乎不方便在拔拓无弱面前提起,公公在皇甫聿耳畔边轻轻说了几句
话。
蓦然,皇甫聿脸色大变。
“你説的事情是真的?!”
“太医诊断出来的,应该不会有误。”
表情凝重,沉思一会儿後,和拔拓无弱说了句“朕临时有事”,便扔下他一人离开。
拔拓无弱两只眼目送他离去,没了胃口,心悬在他身上,根本睡不著觉。
他以为皇甫聿很快就回来,只是这一夜,他等了又等,盼了再盼,直到一抹光芒划破乌黑的天际,房内都没出现
熟悉的身影。
他回到床上,轻叹了一口气。
一夜未眠。
连续两天,都没见到皇甫聿的人。
他向柳儿问了他的消息,但柳儿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支吾其词,没有回答他。
他当下觉得事有蹊跷,却有说不出拿里怪异,只好任由柳儿瞒混过去。
直到第三日,仍旧没看见皇甫聿的身影,他又问了柳儿,“柳儿,皇甫聿最近在忙什麽?”
她的视线飘移不定,不知该看想哪边,“柳儿……也不清楚。”
他拉住柳儿的下襬,“柳儿,一定发生什麽事情对吧?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麽?告诉我,拜托……”
“……公子,你别为难柳儿,这事──公子还是不要知道来的好……”
柳儿这麽说,拔拓无弱整个心思都被悬空吊起,“柳儿,拜托你告诉我,他是不是发生什麽事了?生病了吗?还
是受伤了?”
“不是,公子不是这样的……”
“柳儿你快说,我很担心。”他抓著柳儿,一脸担忧地询问。
“皇上──皇上他……”柳儿眼一闭,咬牙地说,“皇上这几天……都待在容妃的寝宫内。”
“啊?”他怔了怔,一脸茫然。
“因为──容妃她怀孕了。”
39
拔拓无弱脑袋里一片空白,半晌都兜转不过来,像是在消化方才柳儿嘴里说出口的话。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他回过神,嘴巴可以说出话的时候,他才发出声:“你、你是说……容妃、容妃她──
”
“容妃怀了皇上的龙种,皇上现在正待在容妃的寝宫内。”
再次由柳儿的嘴里说出,依然令他震撼。
他惊愕得说不出口,愣了愣,浓厚的苦涩感涌上。
他想笑,却笑不出来,纳纳地开口,“是、是这样啊……什麽时候的事?”
柳儿担忧地望著他。
“三天前,由陈太医诊断出来。公子,你不要紧吧?”
笑不出口,连简单的摇头都做不出来,面容似乎僵硬住,做不出任何表情。而胸口被狠狠地痛殴著,痛得让人想
落泪。
他牺牲了这麽多到底为了什麽?
为了能够怀孕,他破坏了和皇甫聿之间的友情,使得皇甫聿对他抱以异样眼光。
得知他情感时,皇甫聿一开始对他反感至极。
经过那麽多苦难,受了多少次皇甫聿对他的白眼,一次次的伪装,一次次的强颜欢笑、一次次的委屈。
他唯一能为皇甫聿做的,被人取代了。
他会不会被赶出这里?这里会不会由另一个女人进驻?他会不会──再也见不到皇甫聿、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温柔
、他的体温、他的怀抱?
所有的一切、一切,都给予了另外一个女人?
撑不下去了,他不行了。
皮肤受了伤,只要擦上药膏就能愈合,就算不去理会、不去管,它依然会好。那麽如果是心口呢?会有好转的那
一天吗?
心脏被划了、被刺了不只一刀,血,一滴滴地落下,痛感渐渐麻痹。
麻痹、麻木了……
皇甫聿已经三天没来找他,其实答案已经很明显。
双手移上腹间,颤抖。
“孩子,我们被抛弃了。”
“孩子,你会怪我吗?”
“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想,他是真的做错了。
喧闹著。
一群人。
叽哩瓜啦。
皇甫聿冷眼望了挤在容妃寝房内的一干人等,唇边带著一丝诡谲笑意,令人捉摸不清。
“恭喜皇上,为炎夷国添得龙子……”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个大臣来到皇甫聿面前贺喜。
自从得知容妃怀孕的那天後,一夕之间,全国大臣争先恐後地到宫里向他贺喜。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了,人潮仍是络绎不绝,全都涌入容妃的寝宫里,要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不过这样也好,消息传得快,更合他的意。
前来恭贺的大臣们言语间,无外乎暗示他该立后、为炎夷国找个一国之母。
皇甫聿的反应则是一笑置之,笑容间含带著几丝的冷意。
倏然间,他站起身。
“全都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