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拓无弱垂下眼帘,“……是,没错。”
“你竟敢擅自下主意,你有问我的意见吗?”他逼近,抓住拔拓无弱的肩,摇晃,难看的吓人。
“对、对不起……”
松开,皇甫聿深吸一口气,“好,这事先放一旁。那药呢?太医说你没喝下药,你体内的毒素得靠药效排出,你
若不喝药,是会死的,朕先前已经提醒你好几回,为什麽不喝?”
“我要是喝了,肚子里的宝宝会没命的。”
没想到竟会是这原因?
“把孩子打掉。”
这句话让拔拓无弱惊吓住,他抬头,不可思议地瞠大眼,“为、为什麽?”
“朕,不想要他。”
神情发白,“他……他是你的孩子。”
“朕要谁为朕生孩子那是由朕来决定,不是你,朕不会承认他的。”
“我不要……我不会打掉他的。”
“你不打,由朕帮你打掉!”他发狠,怒气冲冲地瞪了拔拓无弱一眼,走出房,“来人、来人!”
他命人准备打胎药,回到房内重重摔上门。
见他是说真的,拔拓无弱不顾自己身体还相当虚弱,他拉开棉被,脚踏上地面却因体力不支而摔倒在地上。
“不要……不要伤害孩子……”他双手护住腹间,紧紧抱住。“不要夺走他……这是我仅剩的,仅剩的……”
站不起身,他只好用手肘撑起身体,一步步艰难地爬向皇甫聿,双臂抱紧他的小腿,泪水又再次不争气的落下,
“求求你,不要伤害他……求求你,皇上──皇上……”
26
不一样。
经过两年,全变了。
他和拔拓无弱之间的友情,不知何时已经变质。
他一直将它当成自己的兄弟。或许刚开始见面的时候,他对拔拓无弱并没有好感,甚至於是厌恶,所以他才藉著
药性掠夺他的身体,想给他一顿教训,但显然事情并非他所想像那样。
和他相处愈久,愈能发现他是其实是个滥好人。
牺牲奉献自己,也不愿意他人吃苦。
在山洞里的那几日也是,宁可饿著肚子,也不要吃下兔子或任何动物填饥,脸颊都凹陷了,还能撑起笑容说没关
系。
皇甫聿一向讨厌和人交心,但拔拓无弱这人,却让他不由自主想和它当起朋友来。
他是皇甫聿第一个朋友,他推心置腹地待他。
两年前发现他的体弱多病并非天生,而是被了下了毒药,皇甫聿毫不考虑地帮他想办法带离龙潭虎穴。
他以为拔拓无弱也把他当成朋友,可没想到……他却对他有了异样的情感。
这让皇甫聿有了背叛的感觉,甚至有些愤怒。
男人和男人……一想到那画面,就让皇甫聿心里一阵反胃。
令人作恶。
就算他曾经和拔拓无弱发生关系,可他还是个正常的男人。
拔拓无弱的心态让他没办法苟同。
现在,他竟然还怀了他的孩子?!这算什麽,他可也是当事人,他竟然不顾他的意愿,妄自下决定。
他可有允许他能怀下他的孩子?
皇甫聿的脸色阴霾。
今早的事情像是才刚发生不久般历历在目,拔拓无弱趴倒在地上,抱住他的小腿,拼命地哀求。
打胎药端上来,拔拓无弱迟迟不肯喝下,最後他气极,怒不可抑地捏住他的下颚,强行灌入,但他的牙关却闭得
死紧,好好的一碗药汁,顺著唇边全数流到他的衣襟上头,脏污一片。
药汤没了,他当然也没喝下。
临走前,皇甫聿给他一天的时间,到时候就算他不想打掉孩子,他也会强行弄掉!
把眼前的奏摺一扫,全数掉落在地,皇甫聿烦躁著,抓起案桌前的烛台,愤然地摔落,晕黄的内室突然黑暗。
烦死了!
事情发展至今,到了他不能控制的地步。
皇甫聿不喜欢失去控制的感觉,他要得是任何事物都被他掌握得好好。
拔拓无弱的事是个意外,他压根不想招惹到他。
房内窒闷的空气让他无法呼吸,他披上黄袍,摸黑走出内室,离开华生殿到外头散步。
抬头,望见闪烁的星子,这样的夜晚,让他想起两年前的那夜,他和拔拓无弱待在洞穴内,两人的身子倚靠著,
宁静而安详。
这两年,到底变的人是拔拓无弱还是他?
坐上皇位,皇甫聿从早到晚因国事而繁忙著,不知道有多久没好好地坐下来、歇个息。
老实讲,有点累了。
闭眼,那人出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到最後,他只好睁开眼,尽量不要去想他,就算心因他而泛疼,皇甫聿仍是选择漠视。
不去看、不去听,他要将自己的心武装得再也没任何事能左右他,他不要受人控制,没有人可以控制他、支配他
,只有他能控制他人,因为他是皇帝。
深深吐了一口气,皇甫聿走出回廊。
单独一人在宫内游晃。
天气渐渐转冷,他已披上一件外衣,仍是不自觉打哆嗦。
蓦然,一阵频促的脚步声渐渐走近,皇甫聿下意识地隐去身影,躲於木干後方。
声音愈来愈清晰,而後慢慢变小,走远了。
这麽晚了,究竟是谁不睡还跑出来乱闯?
皇甫聿跟在後头,放轻脚步,加快速度,一下子的功夫已经追上那人,他无声无息地尾随。
走了一下,那人来到宫墙。
他心里疑惑。
只见那人将手里的包袱往外头一扔,最後拿出绳子,尾端有著铁爪,他一抛,拉拉绳子确定勾上後,他出力,有
了绳子的支撑,他缓缓爬上墙。
皇甫聿眯了眯眼,在月光的照射下,那人的容貌逐渐清晰,皇甫聿瞧清楚後,他大惊──
那人竟然是拔拓无弱!
立即,他从暗处现身,正打算将他揪下来时,攀爬在墙上的拔拓无弱因一时的手滑,身体由几尺高的城墙摔落。
27
皇甫聿心里跳漏一拍,蹬脚一飞,凌空将他纳入怀内,收紧手里力道,脚尖翩然落下。
拔拓无弱显然吓坏了,揪住他的衣襟不放,额上沁出冷汗,看见皇甫聿时愣得说不出话来。
皇甫聿的神情阴霾,难看得吓人,他双臂一松,无情地把拔拓无弱摔在地上。
“碰”地发出好大的巨响。
他蹙了眉,轻吟一声,揉著摔疼的後臀。
“你在搞什麽!这麽晚了,想逃出宫是吧?就因为朕要打掉你的孩子,所以你要出宫是吧?”他大怒地对著拔拓
无弱咆哮。
涛然怒火在胸口间焚烧著,皇甫聿气得勃然色变。
该死的!
就因为他要堕下肚里孩子,他就害怕得连夜潜逃,孩子对他有这麽重要吗?比起他自己的性命而言,孩子真有重
要到能牺牲自己的性命?
皇甫聿的双手紧攒,在心里早已将他千刀万剐。
“他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他低声喃喃地,抱紧腹间,“我要保护他,不让任何人伤害他……”
“好样的你!谁准你离宫!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擅自离开皇宫!”他一把粗鲁拉起他,力道颇大地抓紧他的手腕
,一路拉著他走。
明明错不在他,可每次看到拔拓无弱作出的傻事,他便开始自责。
或许他真不该代替皇姊出嫁、或许他不该把拔拓无弱救出玄武国、或许他不该带他回炎夷国──
或许他们根本不该相遇。
因为他,拔拓无弱迷失自己,宁可被当成女人看待,也不愿继续维持他们原本的关系,皇甫聿把他害惨了。
当时,他应该别管拔拓无弱的,就让他死在明新王的手上也好,对他而言,比起现在的痛苦,未尝不是幸福呢?
拔拓无弱失神地任由皇甫聿拉,嘴里不停地轻喃:“不要伤害我的宝宝……不要伤害他……”
皇甫聿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迳自地拉扯。
将他拉到西宫,反脚踢上门,用力把拔拓无弱甩上床。
“朕不会让你生下孩子的,不用等到明日了,朕现在马上打掉孩子!”他忿忿打算迈出房外,才走没几步路,突
然身後传来低浅的笑声。
“呵、呵……哈哈──”
皇甫聿转身一瞧,拔拓无弱抱住一旁的枕头,冲著他傻傻地笑著。
他又怎麽了?搞什麽把戏?
表情更加冷寒,他伫立在不远处,盯著他的异常举止,“拔拓无弱,你别装疯卖傻!”
没有反应,依旧对著他不停发笑。
皇甫聿冷笑,露出残忍的笑容。
“这麽想当疯子是吧?等朕把你的孩子打掉後,再把你全身扒光光,丢到路边让你自生自灭,你不是很想让男人
插吗?到时候多得是男人上你,看你最後疯不疯、傻不傻!”
霎时,傻笑表情一僵,没了笑容,倒是不傻了,低垂眼帘。
涩意席上鼻间,明明很想哭的,可现在他却哭不出来,一滴眼泪也落不下。
再重的伤害也比不上皇甫聿方才的话来得大。
想让男人插?
原来在皇甫聿的心里,他是这样看待他的。
谁会希望当个不正常的人?谁会愿意被同是男性的人压在身下承欢?
爱一个人有什麽错?
为什麽他会爱得这麽痛苦?
他的心好痛,他会不会、会不会就这样死掉?
拔拓无弱抓著胸口,攒紧眉头,弯腰喘著息。
好痛……真的好痛……谁来救救他?
发现胸口透不过气,不论他怎麽用力吸气,空气却似乎没有进到体内,入气少出气多,他抓紧胸前的衣襟,手指
揪得泛白。
“皇──皇甫聿……”
他羸弱地喊著,可皇甫聿理也没理他,拔拓无弱只好抓著胸口一步步朝他爬近,“皇甫聿……皇、皇──好痛…
…聿──”
一开始皇甫聿以为他又在装疯卖傻,并未理会,直到他痛苦地喊著他的名时,他这才紧张地走向前戳戳他的肩,
“拔拓无弱?拔拓无弱?”
“……皇甫聿,好痛──好痛,我、喘不上气……”
他都发白了脸,样子非常可怖。
皇甫聿心里的怒气顿时灰飞烟灭,担忧取而代之,他拍抚著拔拓无弱的後背,为他顺气,不过这方法显然没有效
用。
蓦然,拔拓无弱一个大喘息,他霎时没了力气,虚软地倒在床铺上,知觉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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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拔拓无弱的手腕,太医的神情凝重得很。
“皇上……”他欲言又止。
“他情况如何?”
“很糟糕,若再不喝药,恐怕……活不了一年。”太医坦白地道。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後,又说:“他肚里有了孩子,如果喝下解药会造成什麽样的影响?”
太医指了指桌上的药碗,“回皇上,这解药强烈,专於排毒,若孕妇不慎喝下,可能会导致流产。就算幸运保住
,连续喝药一年,孩子在母体内发育不正常,轻则断肢残臂,重则──胎死腹中。”
皇甫聿敛眉,沉思。
“好了,你下去吧。”
“是。”
太医离去,房内只剩皇甫聿和拔拓无弱两人。
为自己倒了杯茶水,他攒紧,迟迟未喝下。
到底该不该要他堕胎?
拔拓无弱未逃宫前,答案是肯定的,可是看他为了保住孩子,不惜冒著生命危险逃宫,甚至装疯卖傻。
皇甫聿迷惘了,到底该怎麽做才好?
若强制打掉他的孩子,拔拓无弱便可以没有顾虑的按时服药,捡回一条命。但是,前提是,他不会因失去孩子而
成日以泪洗面、不会因失去孩子而深深自责、不会因失去孩子而得了失心疯。
拔拓无弱将将肚里的孩子看得太重,似乎此後他的人生只为孩子而活,皇甫聿所担心的这是这个。
他太夸张了,皇甫聿不得不咋舌。
可孩子若不拿掉,相对的拔拓无弱绝对会顾虑孩子安危而不肯吃药,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太糟糕,再不服药,他绝
对必死无疑。
这个傻瓜。
皇甫聿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麽了。
气也气过,狠也狠过,拔拓无弱仍然不怕他,为了才刚成形的胎儿,他不惜和他作对,不惜做出逃宫的举动。
愤怒过後,皇甫聿开始沉淀下来。
拔拓无弱会怀下孩子,他一半也有责任,仔细思考後,皇甫聿甚至觉得,似乎……有孩子不是件坏事。
虽然这孩子的降临太出乎他意料,他完全没想过原来一个男人也能受孕、生孩子,这等奇事他还是第一次听见。
心里虽有些承认孩子的存在,可不代表他愿意接受拔拓无弱。
他还是没办法想像男人和男人在一起的画面,虽这时代男风盛名,甚者许多达官显赫的人在家包养男宠。
对此,皇甫聿并不苟同,他这人的个性就是有些古板。
拔拓无弱的爱,他无法接受。
他所能给的,只有友情,再多的……很抱歉,他给不起。
凝神思考了许久,握在手里的茶杯迟迟未取起。
蓦然,一抹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往门边跑去,他跑得不快,皇甫聿手掌一拉便揪住他。
“你在搞什麽?”
他不敢正眼瞧皇甫聿,低垂著脸,嗫嚅地说道。“让我离开……我不要待在这里……”
“回去床上躺好,谁准你离开了?”
“皇上,算我求求您好吗?让我离开,我保证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我会一个人活的好好,皇上,拜托您……求
求您……”
他的称语并未让皇甫聿开心,莫名的,皇甫聿对“皇上”这词眼感到不悦,觉得两人之间隔了一道无形墙,疏离
。
“闭嘴!”
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眉间。“好、好,算朕妥协行了吧。”
重重地叹了几口气,他又继续说:“你的身体毒素未排出,又加上肚子里的宝宝,你的身体糟糕得很。现在,你
有两条路可以选择,一是拿掉孩子,专心休养身体;二是不拿掉孩子,但一年後甚至不到一年,等毒侵蚀光你的
五脏六腑,你……会死。这两种让你选择,你要哪个?”
就算不问拔拓无弱,皇甫聿也明白他的选择。
“如果孩子生下来後,你会认他吗?”他平静问了句。
“朕不会让朕的子嗣流放於外头。”
“好。”他轻轻地说了一句,抬头,坚定地说道:“我选择第二个,我想将孩子生下来。”
果然,他宁可牺牲自己,也要冒著险将孩子生下来。
“就算你会死?”
点头,“是的,就算我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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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拔拓无弱早已置生死於度外,所以他才能坦率地选择第二个吧。
既然已经决定接受孩子,他让拔拓无弱离开西宫,来到华生殿好好安养身体。
早晨一下朝,皇甫聿回到殿内探望拔拓无弱。
这几日,拔拓无弱相当贪睡,往往他一下朝,他还在睡觉当中。
一踏入房内,果然他依旧沉睡著。
皇甫聿未惊动到他,坐於案桌前,没有歇息地继续批改奏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