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黄昏,就在京城前往临安城的官道上,某位白衣青年正悠悠闲闲地踱着步,那模样不似一般赶路的行人,会想在
天暗之前找到歇脚的野店休憩,却像是赏花玩景的公子哥儿,没特定目的地走马看花着。
那种悠然,却在一声闷雷响过,将白衣青年所有的兴致都打散了。
「啧,又打雷了!」
白衣青年仰头,对着天边暗云里时不时闪现的电光皱眉,「看样子马上就会下雨,先找个地方栖身好了。」
他自言自语说完,转头四处探看。
荒郊野外,连户人家都没有,白衣青年于是加快脚步,却在蓦地倾泄下来的滂沱大雨里变得狼狈起来。
「算了,还是御风而行吧,飞到临安城里找家客栈烤烤火……」
说了些奇怪的话,青年正待掐指念诀,闪电却于此时坠跃而下,接下来的响声惊天动地,几乎就像是打在身旁一
般。
青年受此惊吓,身体整个一抖,奇怪的事发生了,原本清颜冷冽的人物,在转瞬间化为一只淡白色皮毛的硕大狐
狸。
电光又是一闪,狐狸僵在地上不敢动,等轰轰雷声过后,它立时跃起,穿越大雨,直直在官道上狂奔。
没多久,眼前一座破庙出现在眼前,狐狸像是终于遇见了救星,几个纵跃,窜入了庙堂正殿里。
它一进入便立即停步,这破落的庙宇唯一可供避雨之处,已经有一位黑衣青年抢先进驻。
原本被雷吓到心慌的狐狸这下冷静起来,见黑衣青年正靠墙坐着闭目养神,狐狸则考虑该不该重现人形,与那人
商量一下,彼此不打扰的共度一夜,或是自己维持仙狐的样貌,暂时在庙里栖身即可?
犹在思考,黑衣青年却已经睁眼了。
他警觉性的态度在发现侵入庙宇的不过是只狐狸时,明显地放松下来,甚至,嘴唇微微抿起,划出了一个漂亮的
角度。
狐狸呆了,它发现这黑衣青年不但有着俊美绝伦的外貌,一双异于常人的绿色眼眸,更像是直接镶嵌了两颗翡翠
于眼眶中,如碧色的冷潭,望进去,立刻陷溺于其中,脱逃不得。
失神了,狐狸,失神到不知今夕何夕的地步。
碧眼青年也兴味盎然地研究着狐狸,一点也不会害怕,还喃喃地脱口说出:「好美……」
狐狸这下高兴起来,原来,一见钟情的不是只有自己。
庙宇再度被突兀的光芒充满,紧接着霹雳击下,这只狐狸天生怕雷,身体一颤,想也不想就往碧眼青年怀里钻去
。
意外地,碧眼青年并不害怕体型硕大的狐里扑来,反而一把抱住,揉了揉它的头,问:「你害怕打雷吗?」
好亲密好暖的怀抱。
狐狸跟这初见面的碧眼青年之间一点隔阂也没有,「呜呜」几声后,长长的口吻尽往对方怀里钻,柔韧兼备的触
感带着人体特有的温润,让狐狸简直乐不思蜀。
这时碧眼青年从随身包袱中掏出一块干布,将狐狸因为淋雨湿透的淡白色毛发拭干,还笑着说:「小东西,你长
得真漂亮,而且很暖和……」
这下狐狸更加确定彼此两情相悦了,当晚,它保持着狐身,在不知道姓名的青年怀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个好觉。
而且,狐狸食髓知味,它甚至希望,日后能永永远远都跟对方耳鬓厮磨,再也不要分开。
天一亮,狐狸百般不舍地离开犹自沉眠的青年怀抱,为了将一整夜得到对方的妄想实现,也为了不让对方害怕,
它必须隐瞒自己是仙妖九尾狐的身分,幻化回人身,重新与碧眼青年相遇。
于是,故事开始了。
第一章
微雨初春,临安城内钱塘门。
一名穿着黑色劲衣的青年,正以略急的脚步走过最热闹繁华的太平街,身后背着一把油纸伞─雨点轻如鸿毛,所
以青年并不撑伞,一任细绒般的雨丝附着于他的黑发及劲衣之上。
青年有着矫健结实的体型,小麦蜜肤色泛着健康闪亮的光泽,贴身的黑色劲装以一条深色的锁子炼束着,将他毫
无赘肉的身体线条勾勒得一览无遗,看得出是久经训练的会家子。
比普通汉人深沉的五官,搭配上高耸隆准的鼻梁、弧线优美的唇形,成了一张无可挑剔的堂堂俊姿。
只是,能在一瞬间吸引住任何人目光的,却是一双冷若寒潭的眼─绿如翡翠的,带着世故及凛然不得侵犯的─碧
眼。
一个绝对与众不同,掺着异邦血统的人。
穿过了太平街,径自转往北大门一条胡同。说是胡同,却比临安城内的其它胡同都要来得宽敞,地上铺就的青石
大砖及两旁汉白玉石堆砌的高墙,都清楚显示了胡同内居住主人的不凡地位及雄厚财力。
雨势绵密了,青年沉默地朝胡同尾端走去,一点也没有要利用身后那把伞遮雨的意愿。由两边围墙内攀出一丛丛
的红艳色泽,想是园内种植的桃花树已在早春的寒风中绽放了,青年禁不住微微一笑,看了看艳丽如火的桃花。
「皇宫里戒备森严,都让我神不知鬼不觉摸了幅地图回来,再做一次偷花贼又有何妨?」他自言自语地说。
看看四下无人,一招平步青云使出,右脚脚尖在跃起后向墙面一蹬,整个人便借着弹出的力道翩若惊鸿地飞旋而
上,落在墙头,接着双手分花拂柳,采下一枝沾着雨滴的桃花,随即轻轻跃下。
整个行动迅速利落、动作一气呵成,配着简洁韵律的动作煞是好看。
在他踩上地面的同时,蓦然惊觉某道炯炯眼神正宛若盯视猎物地看着他,接着是一声轻笑传来,带点轻佻的意味
。
是谁?青年皱皱眉头,往声音源头看去。
离他身前二十尺处,一位高的白色儒服青年,撑一把手绘秋月油纸伞,以闲散的步伐朝自己的方向前进。
这样的文人雅士,临安城内每天从城楼上砸下一块砖来都能打死两、三个,出现在这胡同内自然不足为奇,但是
这文士身周围绕的妖惑气氛,却是抓住碧眼青年注意的主要原因。
比桃花还要更令人惊艳的─漂亮到近似邪魅的男人。
青年心里暗自镇定后,本想装作不理会那人,要继续朝胡同底走去,无奈对方身上带了点蛊惑的力量,迷住了青
年的眼,也定住了他的脚。
男人渐渐靠近碧眼青年了,对于他的注目一点也不以为忤,甚至还在两人错身时,以一双细长且稍稍向上斜勾的
柳目丢了个眼神,若有似无的笑意让青年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这样漂亮的男人。
原本以为义妹飞花的娇媚姿容已是世所难寻,但是这白衣男人的相貌却更是不俗,清俊之中沾带着邪气,不但不
会令人生厌,反而加深了其魅惑人心的力量。
为什么这样令人惊艳的人物会打这条胡同出来?胡同底只有一扇大门,门的背后则是掌控整个大江南北明暗生意
的风云堂总堂,这男人刚从风云堂出来吗?
想到此,他回头望了望,白衣人已经不见了。
不由得惊诧起来,从与那人错身邂逅也仅过了刹那而已,应还走不出这条长长的巷子才对,两旁也没有什么暗巷
或门,怎么眨眼间人就消失了?
难道自己做了一场春梦?也许吧,想那样似仙似魅的人物,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凡尘间。
往前走到胡同底部、种了四株龙爪槐树的大门处,上嵌一块金字大匾,上书「风云堂」。他上前叩了叩朱红色大
门双环,门立即大开。
两名守门弟子见是他,忙拱手行礼,叫:「青风执法!」
风云堂下风花雪月四执法之青风点了点头走进,大门在身后随即关上。他走了几步之后,忍不住又回头问:「刚
才……从这院里出去的白衣文士是谁?」
其中一名弟子恭谨地回话:「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人打这扇门出去过,除了您风执法外,也没有其它人进来。」
青风愣了会,终于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啊,真是一场梦……」
向两名弟子颔首后,青风朝向院落内几间林立的大房走去,越过了前廊连接的总会堂,再转往后院西间配房,直
奔风云堂二当家杨犹劲的书房而去。
先将桃枝置于门外栏杆的扶手处,才在书房外敲了敲门,静候,直到房内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子声音道:「是
青风吗?快进来。」
青风入了书房,向二当家也是他的义父请了安,随即卸下背上背的油纸伞,交给了他。
虽已年届四十,身为风云堂二当家的杨犹劲仍旧身材矫健,一眼望去也不过三十许人,鹰隼般的外表让人在第一
眼见到时就为之慑服,严厉的神情原本是维持风云堂内纪律的最好手段,却在接过青风递给他的油纸伞时神色摇
动。
他撑开伞,应声落下卷画轴。
「从京城回来的路上,确定都没有引起注意,受到跟踪?」彷佛是为了平抚激动的情绪,二当家问。
「没有,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怒雪及冷月还一前一后地在回程的路上斥候着。」青风回答。
二当家点点头,将手上执持的画轴摊开在书桌上─是一幅山水画,简单的几个笔触勾出了大大小小的山势,娟秀
的小字在画上一一注着山名、河流名,没有什么高明的绘画技巧,却是幅清楚简明的地图。
「没错,就是这一幅……我眼看着媚娘娘亲手绘制的青丘山地图……」二当家的语气有喜不自胜的颤抖:「这么
一来,我终于可以达成娘娘死前的请托,找到她唯一的哥哥了……」
「找到他又如何?义父,难道你真舍得将飞花送回到青丘山,给那个见都没见过面的舅舅?」青风有些不满。
「唉,飞花的体质不同常人,恐怕不能在尘世间久留……」二当家难得地显出疲意,闭上眼睛叹道:「你跟飞花
都是我自小拉拔大的,当然舍不得见你俩任一人远走他乡,只是……飞花的情况不同于一般人……」
二当家住了嘴,想起飞花惊世骇俗的身世。
青风也不再问下去,侧过身端详桌上的地图,「这图太过笼统,光凭几座山名要怎样查出青丘山的真正地点?」
「媚娘娘曾说过自己居于蜀地,这应该就是蜀地之中的某座山吧?你明天一早就吩咐门下,将蜀地的山貌全图送
来比较一番,应该不难找到真正的青丘山才是。」二当家说。
青风点头称是,又问:「这个月我们三个人不在,飞花的心疾有发作吗?」
「没有,只是她一个人闷得紧,直嚷着你们再不出现,她就要上京城把你们给抓回来了。」
「老长不大……」青风失笑,随即想到了什么,说:「义父,这次我到皇宫偷盗这幅地图,却在皇帝的寝宫看见
了另一幅美女画……」
二当家抬眼,不知青风为何提到这奇怪的话题。
「画里的是一位世所罕见、千般娇媚的绝世美女,只不过……」青风停下来,意有所指地看着二当家。
「只不过什么?」二当家沉稳地回望,由义子的眼神也大概猜出来了答案。
「那美女长得和飞花一模一样……」
即使早就知道答案,二当家听到青风肯定的答案时仍免不了震了一震。
「那是媚娘娘的画像,飞花是她的亲骨肉,长得像是理所当然的。」顿了顿,二当家继续道:「没想到皇上会将
媚娘娘的画像挂在寝宫,这十七年来,皇上对她依然念念不忘吧?」
二当家仰空长叹,怎么眨眼间就过了十七年呢?
当年自己抱在襁褓中逃命的婴儿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连其面相都生得与当时皇帝的宠妃一模一样,若是终有
一日被当今天子发现飞花,十七年前发生在天子行宫的往事就不得不摊开在阳光之下了!
这之前,先想办法找到青丘山,找到飞花的舅舅再说。
「青风,月来奔波,你一定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有事我会传唤。」他摆摆手,示意青风下去。
青风的确是累了,从一个月前策马赶往城都,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夜夜去宫城外探岗、踩哨,终于在防备到滴水
不露的皇城警备中找到一丝疏漏,五天前的朔月之下侵入当今皇帝的寝宫,找到义父心心念念的地图。
回程时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弃马步行,循着一般商旅行人的方式,先走水路再改搭车,快到临安城时开始步行,
留下一同前去的另两名搭档在路上磨蹭,查看京城方面是否会为了因应此事而有所行动?
似乎是风平浪静呢!不过是一幅简单的地图,日理万机的皇帝大人说不定根本没注意到这幅画已在五天前,被江
湖中轻功第一,有「轻摆如柳絮、眼绿若碧青」之称的青风给摸走了。
第二天上午,受二当家的托付,青风上了趟太平街,走到合济药铺内,找到掌柜的交接了某些上不得台面的情报
,转头又回到街上。
合济药铺是风云堂底下经营的正当生意之一。说是正当生意,但是,借着进出南北大货奇丸异药之际,顺手揽起
收集及传递各方的情报事务,也是该药铺暗里处理的主要任务之一。
到了街上,走入挂着酒幌子的天和酒楼楼下,里面小二招唤得殷勤:「青风少爷,好一阵不见您了,出门做大买
卖了是吧?今天想吃些什么、喝些什么?」
青风点点头,「照旧,待会我妹子来了,告诉她我在楼上老位子。」
径自登上楼梯,往靠楼窗临街的一张空桌走去坐定,小菜及好酒立即奉上,青风随手给小二打了个赏。
昨天答应了义妹飞花要上西湖逛逛。几乎一个月不见,飞花在见到派往皇城的青风、怒雪及冷月时,气鼓鼓地故
意不理会他们,直到收下青风特地为她采的一枝红桃,才转怒为喜。
「不管不管,你们三个把我放在堂里发霉,跑去外地消遥,我罚你们明天带我上西湖、看苏堤春晓!听堂里的弟
子说那里的桃花柳树开的正是时候!」
将桃枝插入水瓶中,真个是人面桃花相映红。
今天青风赶着出门,先往和济药铺转转,飞花则留在堂内监督着门下子弟调配几味收肌活血的外伤用药,这需要
一、两个时辰的工夫,所以她要义兄先往天和酒楼等着。
已近正午,酒楼的客人也渐渐增多,一时楼下声音扰攘,传菜叫卖的声音不绝于耳。青风百无聊赖看着窗外太平
街上过往人潮,直到某个身影飘然踱过。
淡淡的发色、俊美的五官、修长飘逸的身材、仙灵的气质却透着魔蛊的妖气,矛盾之中有着融洽的协调,是昨天
雨中的胡同里,撑伞悠然错身的梦幻身影。
……居然不是梦?
青年的白衣像是一朵云般,从街头漫游走来;许是他的外在太过引人遐思,以至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中,没有一
个不在他经过身边时不多看几眼的。
青风也是其中一个,暗自猜想着,这白衣青年是否使用了媚乱人心的妖术?为什么从小接受严格训练的自己怎会
在看到他之后,心儿狂跳、手脚冒汗、脑筋一片空白呢?
昨天初见乍然惊艳还有话说,今天再会,奇怪的病症怎么却一点也没有改善?
好像接受到他疑问的眼光,白衣青年也于此时抬起头,与青风的视线对上了,对方开心地咧咧嘴,随即一溜烟地
穿街朝酒楼而来。
他是对谁而笑?青风纳闷,答案马上就揭晓了,几响「哒哒哒」的登楼声过后,白衣青年已经坐在青风一旁。
青风皱眉,心想:这人怎么就这么厚脸皮的不请自坐?正要开口赶人呢,青年已经笑嘻嘻地开口说话了。
「昨天你采花的身手真是漂亮,像阵风似的,我都看呆了,还以为是哪来的谪仙下凡呢!」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不清不楚还兼恶心!若是让有心人听到「采花」这种字眼,还会以为他青风干了什么下三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