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夜空的小雨总那么暧昧而奢侈。我倚在“narcissus”的落地玻璃窗上看着寂寥的衡山路,行人三三两两地经过
,或者手舞足蹈,亦或者低着头各自想着心事。雨落在鞋间,略显凝重。
他们迟到了将近一个小时。靳薇挽着她的未婚夫走到我的面前,吐了一下舌头:“让你失望了,这里没有你中意
的男人。”
她还是老样子,要嫁人了都还是老样子。我微笑。
“narcissus”是家日式酒吧,小而精致。播放着BOSSA NOVA的音乐, 充满和煦、慵懒的浪漫,多是小野丽莎的
作品,也许你会情不自禁想跟着音乐舞上一段。吧台边零星地坐着公司职员,清一色西装领带,闷头喝酒亦或者
看着报纸。就是如此安静。
靳薇絮叨着刚才逛街的种种,时而和未婚夫讨论着一些公司的话题,亦或者说些在学校里的往事。“narcissus
”依旧放着小野丽莎,我似乎可以看得到这个女人低着头弹着吉他轻轻哼唱。她带着微笑,就如同靳薇一样,单
纯而甜美。
“你们的婚礼我可能无法参加了。”我喝了一口Chivas Regal。“我嘚回一趟西安。”
“林之非。我一生可只有那么一次穿婚沙的机会。”
我学她的样子吐了吐舌头,“那是穿给你老公看的。”
于是大家便笑作一团。
2.
我记得他曾对我说,“之非,很多事情是无可奈何的,我知道你无法忘记那道道纠缠的疤痕,我知道你一再地痛
。但,之非,你可知道,我会用我的余生来弥补你的无可奈何。相信我。”
那年五月,我坐在颠簸的列车上,窗外是一片漆黑,几乎所有的乘客都处于醒与眠之间。那是凌晨两点,列车刚
驶离郑州,又往下一站挺进。其实坐火车也好似一个轮回,窗外闪过无数漫无边际的田野和村落,随后到达另一
个站台。我十分困倦,却又不敢熟睡,和车上任何人一样,生怕丢了行李。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可以绝对信任的。
深夜的列车变得安静而可爱。没有多余的列车员,没有带着各地方言的推销叫卖亦没有兴奋地打着扑克的笑声。
只有三两人还保持着清醒,或者闭目养神,也或者还流连于书籍中。
而我,凝视着背包上挂着的链子。它是一条用纯黑色丝线编织成的,有双如意团锦蝴蝶结,双环方胜结,藻井结
,还挂着玉竹配件。这是珥东替我系在背包上的。
我还记得所有包含在这条绳链上的含意。
双如意团锦蝴蝶结表示如人心意,美好成双。取寓《庄子?齐物论》,庄周梦蝶自由得化身,也喻长寿、美好、
无敌与福气。
双环方胜结表示连续不断,必胜。
藻井结表示漫福不尽,四通八达。
玉竹则取古代竹报平安之说。表达谦虚、正直、蓬勃向上,富有君子风范;还有成材之说。有唐诗曰:箨落长竿
削玉开,君看母笋是龙材。
而纯黑色本身就代表着吉祥和高尚。
我无法忘却这份祝福,可是,珥东的脸上的笑容、嘴唇的形状、身上的气味道和手上的温度,这一切似乎离我越
来越远,慢慢消失。他的一切,好像沉入深潭,让我无法触及。有时甚至觉得似乎从没有珥东这个人,似乎我从
没有和珥东遇见过,更没有亲吻过他的肩膀。
他说:“生命中有着许多遗忘和记得。有些随着时间流逝,有些被其他的取代或偷走,也有的深深刻在心里,更
有些事是说不清的,它们有时存在,有时消失,似乎在玩弄着记忆。人的生命里是有那一刻,无法走动甚至无法
呼吸,你仍记得与那刻无关紧要的微小的事,或者是突然想起,把原以为忘记的东西又被拾了回来。其实你应该
发现它未曾离开过。”
3、
在我决定去西安后,杨瑞来找过我。
杨瑞就是靳薇的未婚夫,那日在“narcissus”如此不动声色听着我和靳薇一来一去,冷静地品尝我替他点的
chivas regal。他却还是忍不住来找我。
“你真要走么,之非。你真要放下这里的一切离开?”他清瘦的面孔透露着满脸的焦虑与不舍,略带彷徨与不安
。是的,我眼前这个男人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夫了,他从来不是无所顾忌的人。
“是的,杨瑞,我必须走。”我依旧习惯性地替他倒上半杯chivas regal,“应该还是老习惯吧,半杯芝华士。
如果你不喜欢我这里还有别的。”
他接过杯子一干而尽。“不,我没变,还是老样子。”
“你知道的,阿瑞,我对他仍揣这那个梦。不管后来我经历过什么,这都没有变。”
杨瑞开始对我咆哮,把我的手臂抓得生疼,不断质问我,已经离开多年的珥东为何仍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我这
般莫名的离开,对于谁都不公平。
他始终没有提自己,尽管我知道他很希望再从我口中听到关于他的决定。
我只是闭上眼睛,如同往昔般的沉默。你知道么?杨瑞。一切都回不去了。
杨瑞神情狼狈,不再理直气壮,颓然地坐在一边闷头喝酒。他想再说些什么却始终未开口。我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还是和以前一样,他喝一杯我喝一杯。
杨瑞借着酒胆扯下我的衣服,我没有反抗的意思,任凭他在我身上又抓又咬,这是我离开上海的前三天夜晚,我
想杨瑞想用这个方式让我记住他,而非留下我。或许他知道,他留不住我。杨瑞粗暴地进入我的身体,激烈的让
我感到疼痛,我执拗地屏住呼吸直到他如期而至地爆发。
......
4、
我终于还是拖着不多的行李上路。杨瑞并没有来车站送我,那晚之后他仿佛消失了般。我对靳薇微笑,把king交
到她手里。就如同当年,杨瑞将才2个月大的king交到我手里一般,这好似一种轮回。
阿king是只出生于北京的猎狐梗,有我捉摸不透的思想。彼此存在戒心,又爱互相取暖。祈求我抱它在怀里,当
我付诸行动时它又会不知如何是好。每天清晨五点我都会带它去楼下散步,阿king会自己思考路线,偶尔停下来
东张西望,对别的狗并不友善。
如今,阿king又回到了它应该呆的地方。谈不上不舍,亦只是,我和king一起待了多年。它要离开我了,心便空
了一处。
“替我照顾好这只放肆的小畜生,它不懂得如何生存。”我最后摸了一下它的头。阿king好像明白了什么似乎的
,挣扎着要来我的怀里。
“你也是一样,之非,虽然我不曾阻你什么,你却是应该知道,我并不赞成你去找他。”
“在你眼里我就如同king一样不懂得生存吗?”我再次拥抱靳薇,“而你,一定要幸福,杨瑞是个好男人,我了
解。”
靳薇没有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别过头强忍眼泪。靳薇交代我事事要三思且量力而行后,便匆匆抱着阿king离开
了。她不敢听火车启动的汽笛声,我亦不敢。流泪是件奢侈的事情,耗费不多剩余的精力却不能改变什么,所以
我并不爱哭。靠在火车的窗前看她寞落的背影,为何心会如此疼痛。
5、
到西安不久便已经安顿妥当了,对我的到来,老同学阿瀚尽管吃惊不小但非常热情地替我张罗。
“你小子行啊,野孩子终于知道归巢了啊。”下火车的时候一手接过我的行李一手搭在我的肩上,“想哥们不?
你一去好几年一点儿音讯都没有。我们发了疯地全城找你,没想到你小子居然把房子给退了就那么走了。也忒不
够意思了吧。”
我尴尬地微笑,往事历历在目。幸好阿瀚没有换手机,不然谁都联系不上,再看如今的西安,尽管变化不小,我
却依旧熟门熟路,好似没有离开过。
“我们西安可是要造地铁了,你小子回来的是时候。”阿瀚显得异常兴奋,“这些年啊冷清多了,你小子一声不
吭地走了,随后是珥东,而后胖子也去了北京,就剩下我留守西安。”
我忍不住询问了珥东的去向,阿瀚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只是说与我一样不告而别。在我正在晃神想珥东为什么
会走又去了哪里的时候,阿瀚又告诉我,前阵子院子里的大刘见过珥东,也只是一阵,后来便又失去踪影。
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几天都过得昏昏沉沉。阿瀚见我没发烧没感冒也没当回事,热情地张罗着给我找房。我脱
口而出说还想住昆明路那段儿,他还真给我找着了。一居室,有一个小厅,厨房浴室也都挺明亮的,看着惬意的
紧。
“这地方让我想起从前了。”我感叹。
“那是,您老人家吩咐的事,我哪件不是给您办得妥妥贴贴的。”
“可不,我这哥们办事利索,来,咱们还去鼓楼吃羊肉串。”
想起鼓楼的羊肉串已经多年未尝了,虽然在上海这些年也没少吃,但羊肉串、肉夹馍之类总觉得做得不那么地道
。鼓楼充斥着大大小小的清真饭馆,其中以其羊肉串最为独到和受欢迎。鼓楼的羊肉串之所以那么好吃,它外焦
里嫩,干而不燥,回民自制的孜然粉也是香味浓郁。总是什么都恰到好处。
6、
初回西安的日子也并非十分顺利,眼看存款就要耗尽,依旧四处碰壁,没有找到一份彼此如意又得心应手的工作
。
毕业后我便一直混迹于上海,混混酒吧搞搞设计,偶尔替报纸写写专栏,杜撰几个感情故事,冒充几回情感专家
。也没份正经的工作,和所有圈子都貌合神离,也只有杨瑞和靳薇愿意与我比较热络。
那天从世纪金花出来,我再一次碰壁,这也是我意料中的事,于是便百无聊赖地在钟楼广场上闲逛。想起杨瑞当
初让我好好找份安定的工作再学点东西,无不有点后悔。若非当初那些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倔强的小坚持,现
时也不至于如此。
“你是想找工作?”
耳边出现一个陌生的声音,迎着阳光我抬起头看他的同时有点晃神,长而凌乱的头发自然的耷拉在额头和肩膀,
英挺的鼻梁,两条利落的剑眉之下是深邃而淡定的眸子,若不是他戴着一副眼镜,我会以为是珥东出现在我面前
。
“你是跟我说话?”我的声音显得略微颤抖。
“是的,你在我们酒吧门口转悠很久了,我们这里在招服务生”他对我微笑,“我叫郑家麟,我觉得你是需要份
工作的吧。”
7、
眼前的这个男人叫郑家麟,当他微笑地问我是否需要一份工作的时候,我有点晃神。他眼里看不到任何欲望,清
澈见底,他为什麽和珥东的眼神一摸一样。便鬼使神差地跟他进了这家叫“Pagaroni”Lounge Bar。
Pagaroni是如此纸醉金迷,奢华而又低调。暗金色的灯零星点缀,红色流线型的棉质沙发配著简单的圆桌,桌面
犹如铜镜,折射著一切光亮,我不由眨了下眼。吧台後错落有致的放著各种酒瓶,左边的酒柜放著大束的马蹄莲
。
“怎麽样?”郑家麟的脸又出现在眼前,“考虑好了吗?我想你会喜欢这里的。”
郑家麟一口答应了保证我的休息时间,我便询问了工资待遇,以及排班的情况後还是决定暂时在这里上班,那天
在他的介绍下,认识了以後要在一起上班的搭档吴敏、张小川。小川非常热心,替我讲解这讲解那的,尽管我以
前一直泡吧,却对如何操作一窍不通。张小川说得唾沫横飞,突然发现一下子我接受不了那麽多便吐吐舌头表示
歉意。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阿瀚。
阿瀚对我在酒吧工作表示了不满,“小林子,你怎麽去那种地方,多复杂啊,不适合你。咱还是别去了好不,听
哥一句话,那Pagaroni不是什麽好地方。”
我对他微笑,不置可否。抱过阿瀚,告诉他小林子依旧是多年前的小林子,无论在哪里还是那个他认识的小林子
。
想起当初与阿瀚初识的尴尬。那年接到大学录取通知去学校报到,和珥东,阿瀚,胖子分住在一个寝室。兴高采
烈地在偌大的校园转悠半天,回寝室的时候发现阿瀚把自己靠窗的床铺占了,书包被扔在地方,便想冲上去和他
理论。阿瀚只是哼了一声说别像个娘们似的墨迹。这时珥东捡起我的书包把它放在原先是他的床铺,对我说,小
林子你睡我的床铺吧,也是靠窗。
“阿瀚,你还记得我们怎麽相识的麽?”
“记得,怎麽可能忘记。我抢了你的床铺摔了你的书包,隔日你把我新买的车砸个稀巴烂。”阿瀚开始大笑,述
说那段不打不相识的往事。
“阿瀚,你可知道,无论我在那里,还是当年那个小林子。”
“恩,哥安心了。”
8、
去Pagaroni上班的第一天晚上我便出了差错。把一杯昂贵的LaRomanee Conti洒在一位客人的西装上。这让我不
知所措,愣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幸而小川及时过来迅速解决了问题,那位客人也没有说什麽,
只是叫我以後小心做事。
“真不知道家麟哥看上你哪点,端一杯酒也会出这种低级错误。”说话的是吴敏,他的眼神说不清是蔑视还是敌
视,“你知道一杯Conti要多贵麽?那可是从法国勃艮弟地区的康帝酒园空运来的!”
说完便哼地一声从我身边走过。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没有用,从小到大似乎都没什麽用,只会频添他人麻烦。毕业
後尽管做过不少工作,亦只是混混日子,一事无成。是啊,我连端一杯酒都端不好。我......
“他就会仗势欺人,你别理他。”小川走了进来,“谁刚来的时候没点小错啊,客人也没追究。这杯酒我替你赔
了,你别放在心里。”
小川开始给我讲述他刚进Pagaroni时候闹的笑话,我忍不住便笑了出来。我还知道了,原来吴敏和郑家麟是那种
关系。
“总之你就别招惹他就行,他嘴就是那麽缺德的。如果可以的话你也别太接近我们老板,省的他那小心眼的媳妇
吃飞醋。我刚进来的时候可吃了他不少苦头。”小川吐了吐舌头,“他呀,就是嫉妒我们老板主动让你过来工作
。谁叫你长得比他好看呢。”
我没有搭话,只是安静地听著,到哪儿还不是一样,这样的人或者事见多了也就习惯了。只是在小川身上,我看
到了阿瀚义气耿直的影子。甚觉踏实。
9、
Pagaroni并非是一家嘈杂的酒吧,格调雅致,一切都有条不紊,每晚九点後沙发上才陆陆续续点缀著一些男人,
或是听歌或是呢喃,略显温情。吧台边时常坐著三两个看著亦觉寂寞的男子,若有人搭讪的话,便会笑得灿烂,
让他们请酒,随他们而去。吴敏很少和这些人搭话,只顾自己在後面调酒。熟客都知道他是郑家麟的姘头,自觉
无趣也不会去搭讪。
郑家麟却好似从来不在意是否有人接近吴敏。他喜欢坐在酒吧的角落,看著自己经营的Pagaroni,时而会和熟客
稍微聊上几句,阔绰地请他们喝酒,但亦只是坐在一边似笑非笑,很少参与他们的话题。总觉得他是一个十分清
淡,没有什麽情绪的男人。这样的一个男人和那天在酒吧外遇见的郑家麟十分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