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世修行录 第四卷 魂兮归来+番外——林宸

作者:林宸  录入:06-06

如今魔界可算元气大伤,实在无力与鬼界相配合,攻打那个自视清高,聚满假道学伪君子的天庭。

重离君抽出一张空白信笺,想了想,运笔如风:“时机未至,静候为盼。必不负盟。”盖上魔界印玺,以及自己名章。折起来弹到羌活手中:“回书。”

羌活躬身道:“是。”却仍不出去,抬头看看重离君,犹豫一下,口唇翕动,似是欲言又止。

重离君扬眉:“尚有何事?”

羌活忙道:“今日兰陵郡进贡一批丝缎……”

重离君打断他,不耐道:“去问坤后!”坤后是魔界八君之中唯一女子,擅精土系法术,掌管魔界内务。

羌活为难道:“坤后不在她府中,道是往人界去了。”他早知重离君会不耐烦处理这种事,因而适才踌躇片刻,直至重离君主动问起,他方敢说出口。但魔界内务,虽不算甚么大事,却亦是需要管的。重离君既然暂代乾天君之职,坤后缺席时,此事自然只好问他。

重离君忍不住伸指揉揉眉头:“此事很要紧么?暂且按下,留待坤后!下去罢。”

羌活不敢再说,唯唯诺诺应了,往外退去。正待跨出门槛,外面忽然如旋风般,刮进来一人,将他撞得一个趔趄。

那人忙伸手相扶,口中道:“对不住,啊,羌廷尉,对不住!”正是重离君家将卫矛。

重离君见到他神情有异,心中一凛。

这卫矛亦算是漻清旧识。重离君因见维泱大限将近,生恐漻清有甚不妥,便安排卫矛暗中照应。此时见卫矛慌张奔至,只怕是他最担心的事发生了。霍然离席而起,忽然想到,今日已是七七四十九日的最后一天。魔族事务繁多,他竟忙得忘了!

卫矛顾不得施礼,便在厅口扬声道:“君上,漻清先生他……”

不待他说完,玄光一闪,重离君已消失不见。

漻清捏个避水诀,抱着维泱沉入海底。

越往深处,海水便越黑暗。好在漻清身负三千年修为,这点黑暗并不能阻挡他看清楚身遭环境。

四处转了转,终于给他发现了一处庞大的阴影。漻清舒了口气,往该处掠去。

到得近前,只见是一整块方圆三百多里,粘连聚集的巨大土石。这大片土石,斜放在细沙铺成的平坦海底之上,显得十分突兀。土石之上,草木亭台的残骸依稀可见。

漻清按捺住内心激动,长出一口气,微笑道:“师父,我们回家了。”横抱着维泱,大步走了进去。海水在他们前方自动分开。

一别二十年,恍若隔世。

岛上屋舍,其实早已在火山爆发中毁得差不多。漻清勉强辨认出维泱原先居处,便在那废墟之上,寻了处突出的大石坐下。将维泱身体扶正,靠在他怀中。之后充满怜惜地,轻轻吸吮维泱冰冷的唇。

怔怔地回想,当年他师徒四人,在这岛上授业学艺,何等快活。师父那时经常板着脸教训他,却永远舍不得真个狠狠罚他。即便要动用到戒尺,下手也总是越来越轻。

如今枢璇仙境沉入海底,会弁不知所踪,如星反目成仇,师父更是大限已至。不知这样是否算是家破人亡。

忍不住黯然神伤。

当夕阳收起铺在人间的最后一丝光芒,漻清怀中一空,玉佩“扑”地掉在泥土之中。维泱天魄飘出,在他眼前渐渐淡去。

漻清浑身剧震,失声道:“不!”霍然站起,用尽全身力气,将维泱天魄圈在壁界之中,“不要走!师父,师父!”虽早便料到有此一日,然而当它真个发生时,骤然袭来的巨大恐惧和绝望,仍是让人承受不了。

四周海水暗流汩汩而过,似在深深叹息。无论漻清如何努力加厚壁界,维泱天魄仍一丝一丝,慢慢消失。

要怎么做!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你!

漻清双目赤红,紧紧按住围住维泱天魄的壁界,拼了命地将灵力注入其中:“不要走,不要离开我!”声音发颤,语带哭腔。他心神大乱,原本凝聚成丹的修为渐趋涣散。无意中,竟有一丝修为顺着掌力飘入壁界内,眨眼便被维泱天魄吸收。天魄奇异地随之一亮。

漻清怔了怔,随即大喜若狂。按照方才的状态催动内息,将内丹中修为分得更散,一股脑儿都往维泱天魄渡去。

漻清将自己修为,全力往维泱渡去。此时他已顾不得去想,这般硬分修为极易走火入魔;更顾不得他修为尽失之后,如何还捏得住避水诀,只怕即刻便会葬身海底。

他一心只是在想,几乎喜极而泣地想:

师父终于有救了!

 

第三章 拒与君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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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泱的天魄,果然便止住消散之势,渐渐清晰起来。

漻清狂喜之下,忽觉胸口气息一窒,小腹痛如刀搅,“哇”地喷出一口鲜血。

当年维泱以万年仙修,无边法力,仍需全神贯注,闭关两日,方能将三成修为安全分出。漻清修为本不算深,此刻又是初次为之,很快便真气阻遏,经脉承受不住,立时受伤。

但他只是稍一停顿,维泱天魄便复又黯淡下去。漻清一咬牙,继续催动内息,去削自己内丹。他自知此举十分凶险,但想到只要自己多撑片刻,维泱得到的修为更多,便能多存留一段时日,心下便十分欢喜。

然而他既早已负伤,身体不堪重负,此时如何还能经受得起!再输得片刻,漻清耳中轰然一响,汹涌的内息彻底不受控制,在体内乱窜。

漻清眼前发黑,再喷一口鲜血。

轻叹一声。至少师父得了这数百年修为,一时之间是不怕湮灭的了。可惜从今往后,再不能陪着他。只盼重离君顾念旧情,找到他尸身时,能顺便将师父天魄带走。日后若遇见会弁,也好交给他,妥为照顾。

终于再无力捏住避水法诀。分开两处的海水倏然向内合拢,眨眼将他淹没。

……

忽闻一声大喝,海水“哗”地复向两旁分开。

重离君接住软倒下去的漻清,伸手在他腕间一按,立时大怒。不过此时不宜多说,重离君勉强忍住狠狠揍他的冲动,伸掌抵在漻清后心,运力压制他体内真气。

漻清体内灵力冲撞之势虽猛,好在重离君修为胜过他太多,此事在他来说,倒也并不困难。更顺手运送魔力,在漻清体内检视一遍,将他内伤治愈。

漻清悠悠醒转时,重离君狠狠瞪他,怒道:“你想死吗!”也不知是否因过于气愤,他紧紧扶住漻清的双臂,竟微微有些发颤。

漻清看着他,迷茫了不到数息,立时双目大睁,猛地坐起,慌张四顾道:“师父!”瞥见圈着维泱天魄的壁界,一跃而起,扑过去抱在怀中。仔细检视,见那天魄气息平稳,情状良好,大松了口气。他重伤初愈,身上无力,复又跌坐回地上。脸上却十分高兴,转头向抱臂立在原处,冷冷看着他的重离君笑道:“离兄你看,师父有救了!”一面伸手在地上摸索,将落在海沙中的玉佩捡了回来。撤去壁界,小心地将维泱天魄送回玉中。

但漻清此刻,再无余力幻化维泱形体,于是笑眯眯地将那玉佩贴身藏了。

重离君冷眼看着他做这一切,口唇翕动半晌,终于没能忍住,怒极大喝道:“你是傻子吗!耗去数百年修为,才能维持天魄存留多久?!且不说你方才险些走火入魔,即便只是修为尽失,你……哼!你以为自己能比他多活几天?”

漻清笑了笑,扶着身旁大石,慢慢站起来,轻叹道:“那有何妨。师父……若是死了,我又岂能独活。再说,我的修为,本来便是他的。”若非师父将自己修为分了给他,那日与天将一战,或许便不会败。想到此处,脸上苍白如纸。稍停了停,深吸一口气,“其实,能和他分享内丹,直到我修为耗尽那一日,我,我实在是很欢喜的。大家一起死,比之今日,我眼睁睁看着他灰飞烟灭,自是好上数百倍了。”

重离君一震,皱眉道:“你要为他殉情?哼,他有甚……哼!你……”顿了顿,续道,“你不为他报仇了?天庭累你师徒至此,你便任他们继续逍遥?”

漻清紧握双拳,咬牙道:“报仇雪恨,我又如何不想!但,”伸手按住怀中玉佩,眼中光芒渐渐暗淡下去,“但若师父不在了……就算将天界的人都杀了,又有何用?”

重离君冷冷道:“哼!他如今根本毫无意识,不若干脆死了痛快!”话一出口,便即后悔。因为他见到漻清面色,在霎那之间,竟变得如同死人一般难看。

重离君一生尊荣,向来只有旁人揣摩他脸色,逢迎拍捧的份,他自己却从不懂如何安慰人。此刻见漻清这样,暗暗替他难过。但有心说些宽慰的话,一时之间却又不知该说些甚么好。

很长一段尴尬的沉默,漻清终于开口道:“……不会的……师父既然将天魄留给我,自然有他的道理。我绝不能就这样让他消失!”

重离君见他虽神情倔强,双眸之中却已蒙上一层雾气,脸色更是白得可怕。重离君对他的话,虽在心中不以为然,却不好意思再口出打击他的言语。心道你自己的师父,随便你!

重离君叹口气,伸手在漻清肩上拍了拍,尽量温言道:“你那点微末……哼!你修为不深,却够令师支撑多久?不若我传你炼化内丹之法,日后便可摘取他人修为,收为己用。其时你爱将令师天魄永恒留存,那也随你。贤弟意下如何?”

漻清闻言一震,愕然抬头。夺人内丹乃是十分阴损的行径,已是不折不扣的魔道。

重离君成魔多时,此时说出这番言语,自然不觉有丝毫不妥。

漻清自幼接受的却均是正统修仙之道,乍闻重离君之言,不由极是踌躇。但此时事关维泱生死,漻清只迟疑了片刻,便决定接受重离君提议。伸手拉住他衣袖,感激道:“离兄!”以他二人的交情,自然不必刻意道谢,否则反显得生分了。

重离君有些无奈地看看他,再叹道:“左右你已胡乱渡了些修为给令师天魄,他在未来数年之内尚不虞湮灭。你且先随我回魔界,待过几日身体恢复过来,我便教你。”伸手一挥,玄光闪过,两人身形消失。

 

第四章 洗剑紫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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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剑峰,远在天之涯。峰上绝顶之处,屋舍俨然,乃是修仙名宿,洗剑派所在。

峰顶一座“观星阁”,乃是洗剑派历代掌门居处,楼高九层,飞檐画栋,极尽华丽。门楹一对龙飞凤舞的大字:“北仰千亩银汉,南俯万顷碧波”。若在天晴气朗之时,登阁远眺,定会心旷神怡,胸怀大畅。

这日,洗剑派第四代掌门卫紫苏,正在“观星阁”中凭栏闲倚,忽然远远望见远处,师弟刘青蒿正步履蹒跚,从山下上来。卫紫苏心中一惊。

刘青蒿乃洗剑派中,除掌门卫紫苏以外,修为最深之人。等闲千年妖魔,轻易近不得他身。而此时他竟似身上带伤,狼狈而归,怎由得卫紫苏不惊!

卫紫苏当下驾起祥云,自阁顶直飞而出,往刘青蒿掠去。

刘青蒿本自咬牙硬撑着伤势,此时忽有感应,抬头一望,正给他见着素来待他亲厚的大师兄,一脸忧色,驾云而至。刘青蒿心中一松,眼眶立刻便红了。扁着嘴,委屈地唤了声:“师兄!”刘青蒿成道其实已届千年,平日里举动也算端正庄重。但也不知为何,只要一见到这长了他老大一截的掌门师兄,刘青蒿便下意识地,仍当自己是晚辈那般与他相处。

卫紫苏降落云头,伸手扶住他,心痛道:“师弟,是谁伤你?”他修的虽是极求淡薄的仙道,为人却十分偏激护短。此时已在心中打定主意,要让那伤了刘青蒿之人受尽痛苦而死,连尸身亦要拿来炼药。

刘青蒿得了靠山,精神大振,恨恨道:“还不是那该死的山妖!”

卫紫苏愕然道:“曼陀国那专盗小儿心肝的山妖?”伸指搭在刘青蒿腕间,问道,“师弟,你怎么了?竟连那样一只小妖也收拾不下么?”那山妖近来将曼陀国闹得一片愁云惨雾,人人惶惶不可终日,连卫紫苏远在千里之外,亦有所耳闻。大感兴趣之下,亦曾亲赴该地探察,却发觉那山妖修为不过区区数百年。卫紫苏心高气傲,不屑与这等低下妖物动手,想到师弟刘青蒿修为较它高了一筹半,武艺练得早已精熟,却愁临敌经验不足,正可趁此良机,拿它来练剑。于是不动声色地回到派中,改遣刘青蒿下山。

他只道刘青蒿定能取胜,便也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哪知今日却见他铩羽而归。卫紫苏惊诧之下,忍不住怀疑刘青蒿是江湖阅历不足,在暗处着了人家的道儿。但此刻他在刘青蒿脉上把了半晌,除了正常负伤的气血瘀阻外,却也不见有其他异样。心下不由得便十分奇怪。

刘青蒿靠在卫紫苏臂上,不满道:“哪里是个寻常小妖!师兄,你说它才八百年修为,但青蒿与它交过手,却知它至少修了一千五百年!”其实那山妖虽然不凡,也不至于如此厉害。但刘青蒿为了不显得自己身手太过低下,便加了五百年虚头。

卫紫苏一惊道:“有这等事!”皱眉沉吟片刻道,“嗯,是了。那妖怪偷盗小儿心肝,必是在练甚么古怪邪功。原来竟可在数日之内,修为翻倍!无怪它要做这等阴损之事!”取出一枚疗伤丹药,喂给刘青蒿服下。拉他在一旁光洁的大石上盘膝坐好,运功助他疗了会儿伤,然后长身而起,道:“青蒿先回去休息,为兄现下去会会那妖怪!”

刘青蒿对他一向十分信任崇慕,闻言喜道:“是了!师兄此去,定要将那妖怪剥皮剔骨,替青蒿出这一口恶气!”

卫紫苏点点头,伸手揉揉他头顶,之后驾起祥云,往曼陀国而去。

但凡有妖怪处,天上云气必然异样。是以卫紫苏虽并不清楚那山妖的确切落脚之处,却可凭着曼陀国京城上空那冲天妖气,轻易寻到它所在。

此时他心中已有些后悔。若当时直接将那山妖顺手杀了,今日青蒿师弟便不会受这些苦头。

眼见离妖气源头越来越近,卫紫苏冷哼一声,连隐身术亦不施,就这么大勒勒地降下云头,落在地上。大喝一声道:“忒那妖怪!吾乃洗剑派卫紫苏,特来取……取……取……”话说一半,突然接不下去。

只见面前立着一人,正将一副看不出原貌的干枯尸体扔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枚内丹,很显然是从那尸体之中取出来的。

卫紫苏愕然,下意识抬头看天。只见原先气焰直冲斗霄的妖气已在迅速消散。想来那干枯的尸体,便是曾伤了青蒿师弟的山妖了。

那人取出一只瓷瓶,将内丹收了进去,重新放入怀中。卫紫苏皱了皱眉头。采集他人内丹供自己修练,乃是阴损无比的邪道。但这人身上气息却纯正干净,一身修为绝不像是混杂了各种妖魔内丹,聚炼而得的样子。相反地,倒隐隐散发出,虽与寻常仙人不尽相同,但却十分清冽的仙气,令人不由自主,便心生好感。卫紫苏忍不住便有些糊涂。两千年来,初次对自己的判断力产生怀疑。

推书 20234-06-05 :只是当时已惘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