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徐释仁还讲过皇帝陛下的身体较之前还要硬朗……
……还要硬朗?
嘉木心内咯噔一下,瞬间明白过来。一个常年带着疲态的老人家突然变得精神爽利,内里必有原因。但大家都误以为是
人逢喜事精神爽,全没往阴谋上想。
“哥,我会想办法给你传消息。你不要担心。”
他略微定神,答。卫卿尘却摇了摇头,拥抱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紧。
“嘉木,不要去……”
没有人愿意让心爱的情人亲身涉险,他亦不例外。只要想到有可能失去嘉木,卫卿尘的心就阵阵揪紧。
“听你的口气,其他人估计已经没办法进宫了吧?”
“……”
“但是徐时专会让我进宫。”
嘉木望着沉默无言的爱人,轻声说。
“况且爹娘眼下都被扣在宫里……我实在不放心。”
“嘉木。”
“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
“这话真该让我那顽固的爹亲耳听听。”
卫卿尘挤出抹笑容,说。嘉木伸手在他眉心间抚摸,也笑:
“哥,不要皱眉。不要担心。我会小心行事。纵然是死,我也要死在你身边。”
时间紧逼,容不得他们互诉别意。卫卿尘满怀柔情目送嘉木下马进了软轿,自己再一挥马鞭赶往城外大营。大营离京城
有足足三十里路,必须抢在徐时专得手封闭城门前反攻。
“公子,行哪条路?”
嘉木沉吟片刻,吩咐轿夫往东大门旁的小门走。不要去往日行走的西大门。免得被徐时专守株待兔抓个正着。轿夫应了
声,调转方向。往东大门走去。
这里是士兵交接的歇息处,离内宫远得很,所以士兵们也较为放肆。平日总看见士兵们相互调笑,大声说话。但如今这
里却安静得可怕。士兵们严肃地排成整齐的队列在墙边来回巡逻,也让气氛越发凝重。
嘉木整理好衣冠,缓缓步出软轿。立刻有人过来查问。盘查过他的腰牌无误以后,才有太监上前引领。两人一前一后,
往宫内走去。
“王公公呢?”
“回卫公子,奴才不知。”
这个太监面很生,往日似乎多在御膳房行走。捏着尖细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回答嘉木的问题。嘉木道了句辛苦,不再说
话。但心内已经有了打算,就等对方先行出招。再随机应变。
“卫公子,请往这边走。”
那太监打着灯笼,领了嘉木穿过数条花阴小道,再兜兜转转到了湖边回廊。嘉木顺从地跟在他后面走,任他在御花园内
绕圈。既不提醒也不质疑。
“啊!是奴才糊涂了,还请卫公子见谅。”
嘉木随着他绕了约莫大半个时辰。一直从东走到北,才听见他惊呼路不对。
“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他心中有数,所以也不急。更没有责怪对方迷糊,带他绕圈子。那领路的太监却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竟慢悠悠地
调转方向,又从东往南走。
“卫公子,请随奴才来。”
徐释仁的旧宫殿在东边,而臣从女眷进宫后歇息的偏室在西边。这太监突然把方向往南边带,实在让嘉木搞不懂他意欲
何为。
“慢。你且说说大殿下现在何处?”
太监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慢吞吞地朝嘉木作揖。说。
“卫公子只管随奴才走便是。”
“……”
“奴才先行一步,请卫公子跟上。”
“你!”
嘉木终于忍不住要发作。谁料后方突然有一身材魁梧的戎装男子疾步奔来,低声说。
“东门那几个吊着的尾巴都清干净了。”
“很好。弟兄们辛苦了。”
太监应了声,继而对目瞪口呆的嘉木说:
“委屈公子陪我们做戏了。”
嘉木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是拿他引出存意跟踪的暗哨。所以才不住在人迹稀少的地方绕圈。
“我们只有约五百人的兵力,分散在宫中各处。虽然都是精兵。但陛下吩咐过不到紧要关头,绝不能作无谓牺牲。况且
二殿下控制的御林军人数之多远朝预计,所以略微费了点功夫。”
他轻声解释,语气恢复恭敬。然后将嘉木带到一处偏殿,在门板上敲了暗号,让内里打开门锁。
“爹,娘。”
嘉木一眼就在人群里发现了卫夫人,立刻三步并作两步直奔过去。原本愁容满面的卫伍思腾地站起来,惊讶地问:
“你怎么来了?!”
“爹娘身陷险境,为儿的岂能独存?”
他依足礼数向两老行礼问安。卫夫人扶起他,心疼地为他擦汗:
“你这孩子……就不知道要怜惜自己吗?!”
“娘。有你这句,我再无遗憾。”
“傻孩子,我们两个老头老太不值得你……”
卫夫人拿帕子掩住脸庞,泣不成声。卫伍思尴尬地搓着手不敢说话,生怕惹得夫人更加伤心。
“娘,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嘉木柔声劝了卫夫人一番,问。他认得在座的多是京中重臣的女性家属。甚至连黄家的老太君也被困于此。
“我们都是应邀参加宸贵妃的游园会的……哇……”
一个贵妇开口说话。才讲了两句,突然大哭。坐在她旁边的女子急忙伸手掩她嘴巴:
“嘘,莫要让奸人听见声响!”
“呜呜。”
中秋番外
徐释仁出了藻凤宫,也不上软轿。沉默地在宫前的院子内来回踱步。跟随在旁的李贵立刻展开手里的披风迎上去,低声
问:
“陛下,要起风了。”
“三更了吧?”
他站定,扬手示意不需要添衣。反问道。李贵愣了愣,复恭敬地答:
“回陛下,已经三更了。”
“几位殿下可已就寝?”
“回陛下,都安置妥当了。”
“好。”
他点了点头,找了个石凳坐下。默默地抬头看夜空中那轮明月。这十五的月亮,光亮远胜平日。又大又圆,仿佛伸手可
触。
“派出去的使者,有消息了没?”
“晚上回来的折子说他们已不辱使命赶在节前抵达,已将圣上的旨意传达给卫将军。折子上还说卫公子身体很好,精神
也不错。还亲自出来见他们,赏了些新奇的东西。”
李贵前后侍候了两朝天子,自有其独门心得。不等徐释仁再问,已躬身说话回答。徐释仁听完,微微皱眉:
“既然嘉木有消息,怎么不早些通报?”
“那时陛下正在和皇后娘娘赏月呢。奴才不敢惊动。”
李贵忙跪下,磕头。徐释仁想了想,叹气:
“你起来吧,不干你事。”
李贵再磕了个头,这才颤巍巍地站起来。徐释仁看着他,突然笑了:
“李公公,你进宫有多少年了?”
“托先皇和陛下的洪福庇佑,奴才进宫足足四十六年了。呵呵。”
“已经这么久了啊……”
徐释仁眯起眼睛,随手摘下拇指上一个红暖玉制成的扳指。
“拿着。”
“谢陛下赏赐!”
刚刚站直身体的李贵慌忙双膝跪下,恭敬接过扳指。徐释仁叫他起来,低声吩咐:
“摆驾,去落阳殿。”
落阳殿,落难人。
徐时专守在桌前,透过窗户看着月亮。自斟自饮。负责侍候的太监欺负他空有名号。所以把份例里的酒偷走了大半,再
搀回冷水充数。喝在嘴里淡而无味,比民间的劣药还要糟糕。
“吱。”
在寂静的夜里,开锁的声音便显得分外刺耳。徐时专冷冷地朝门外瞥了眼,昂首又灌了杯冷酒。
“你怎么来了?”
他问。
“今日是中秋。想起你,就过来了。”
徐释仁把门重新掩好,走近徐时专,坐下。
“是吗?那我还得说一声叩谢龙恩。”
徐时专用手撑着下巴,饶有趣味地说。嘴巴在笑,眼睛却冰冷得吓人。徐释仁不慌不忙地笑了,说:
“你是该叩谢龙恩。我决定提早两年让你出来。”
他用“我”,而不用“朕”自称。可见已是将自己和徐时专放在同一个等级说话。徐时专猛地一愣,哈哈大笑:
“臣弟叩谢龙恩。”
“……囚你于此是父皇的意思……我无法扭转……让你吃苦了。”
先帝驾崩前连下四道圣旨。其中一道便是把谋反的二子徐时专囚在这冷宫之内二十年。并特赐专人看守,冷宫也改名落
阳殿。意寓徐时专就如同坠落的太阳,永远无法翻身。
“谢谢陛下的一番好意,臣弟心领了。”
徐时专笑了好一阵,声音慢慢低下来:
“可是我答应过他,要留下来陪他。”
他说完,眼睛转投向身旁一张八仙桌。桌上有个骨灰坛子,外有灵位和香炉。祭拜的鲜花水果。
“人一辈子再无耻,总得守一次诺吧?”
答应了那个在冷宫中无怨无悔陪伴他十六年的人,要还十六年光阴予他。那任这么怕黑。如果不见了他,怕会惊得哭出
来。
他可舍不得再让他落泪。
徐释仁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轻咳几声,拖着脚步慢慢站起走出门来。
××××
想写四篇中秋番外,酸甜苦辣。这篇算是苦的,也是最无厘头的。(老人回忆录?笑)TAT,算是剧透吧。嗯。
第38章(全)
贵妇咬住手帕,放低声音。红肿的双目表示她饱受惊吓。也不知徐释仁暗中埋伏在宫内的精兵,是如何将这些重要人质
解救出来又如何把她们不声不响地安置在此处。
“嘉木,你随我来。”
向来柔弱的卫夫人此时却显得异常冷静。她一手携了嘉木,缓步走到僻静无人的角落。将宸贵妃的毒计详细说了一遍。
“她故意邀请了身怀六甲的翠儿姑娘为客,再将游园会地点设在这天雨路滑的池边小亭。言妃娘娘也特意留了心眼吩咐
左右仔细照顾,但还是让人抓到机会下手。”
她攥着嘉木的手,语速飞快:
“翠儿姑娘摔倒以后,立刻见红。太医来看,都说胎儿保不住。气得陛下龙颜大怒,亲自审问当时在场的宫女太监。结
果就在审问途中,陛下突然昏厥。好不容易救醒,却半身瘫痪……无法言语……言妃娘娘马上让谢小公子出宫找大殿下
回来主持大局。但已经来不及了!宸贵妃几乎是同时发难!着令御林军将我们团团看住,困在原地。幸好她不知那些受
令的士兵居然都是大殿下的心腹,我们才逃过一劫。躲在这里。”
“娘,陛下可还安好?”
“我不知道。当时很乱。士兵们破门而入,逼我立刻离开寝宫。我不愿,他们就用你爹的性命相威胁。”
卫夫人长叹口气,说:
“你爹也是个呆子。一听到风声就急急赶进来,自投罗网。眼下还拖累了你。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你放心,一切有我。你和爹安心在此等消息。”
嘉木擦了额上的冷汗,露出安慰的微笑。话音未落,忽见有一宫女打扮的少女走来。扯他衣服。
“请卫公子随奴婢来。”
她手上拿了块白玉龙佩,通体透明,正是徐释仁贴身宝物。嘉木点头,向卫夫人跪拜告别。再跟随少女穿过后殿暗门,
绕到另一间宫室。里面有三四个年纪稍大的宫女在待命。面容都非常陌生。见嘉木进来,立即一拥而上。脱冠宽衣,忙
成一团。
“将那青色绢裙拿来,快!不要显眼的颜色。”
其中年纪最大那位宫女在旁发号施令。指挥众人按住嘉木,替他换上女装。
“放开我!放开我!”
嘉木奋力挣扎,终不得脱。那宫女向他福了福,道:
“请公子安静。无论如何,我们一定会把卫公子你平安送出宫。这是死命令。”
“谁要送我出宫?”
嘉木冷静下来,转头问。
“……公子你不必问。日后自会知晓。”
“你不说,我不走。”
他冷冷地坐直,说。
众宫女相互对视,面上均露出为难的神色。最后还是一位领头的人物开口说话,柔声说道:
“这都是大殿下的密令。他知道你进宫来,急得不得了。所以才遣奴婢们……”
“他在哪里?我要见他。”
嘉木打断她的话语,不让她继续解释。
“这……”
女子略微犹豫,而站在她身后的另一女官已经弯腰做了个请的手势。
“奴婢可以领卫公子去见殿下。只是殿下若有怪罪,还请公子为奴婢说句公道话。”
“这是自然。”
“请。”
女官安抚了焦急的同伴,闪身带着嘉木出门。一路疾行。
“请卫公子您独自进去,奴婢在外间等您。”
她先在门板上迅速敲了六下。门才开了条缝,便立刻把嘉木硬推了进去——这是间废弃了的太监下屋,平日都上了铁链
锁。屋子破烂,长满杂草。内里黑漆漆一片,想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这等偏僻之地。而前来看门的则是个年老独眼的老
头,蜷着背,恶狠狠地盯着嘉木看。
“不肯走吗?来,跟我来。”
老人一拐一拐地掀开院落内的井盖,内里竟另有机关。顺着井壁的青石设计出梯阶,供人攀爬。
等到了井底,老人再颤抖地在周围摸索一圈。寻到了机关开合处,打开个小洞。
“进去吧。殿下在等你。”
老人轻声咳了咳,复往井口爬。
“真是奇怪的孩子……殿下倒没说错,傻得厉害。”
嘉木借着光亮朝他作揖答谢,复弯腰爬过洞口。洞门处的机关在他进入后自动落下,把退路闸断。
“殿下?殿下?”
嘉木站起来,拍干净衣服。边小声地呼唤徐释仁边往前走。路很窄,只勉强能让一个人侧身通过。幸好墙壁上都用了价
值千金的夜明珠照明,总算比摸黑前进稍强一点。
徐释仁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眉眼中满是不耐烦的神色。他被人领了皇帝密旨变相软禁在此,只能通过上面的传话知道
消息。心内已非常不满。尤其是得知嘉木冒险入宫打探情况后,更是急得恨不能插翼飞出去。奈何使尽所有办法,那独
眼老头只答允他另外派人秘密送嘉木出宫。却不答应让他亲自去救。
父皇……不知道怎样了呢?
他翻了个身,想。那老头只告诉他一切都在陛下的掌握当中,要他安心等待局势稳定以后登基为帝即可。但是他心里总
隐约有丝不安,让他非常烦躁。
“殿下?你在哪里?”
正是烦乱的当头,徐释仁突然听见那熟悉的声音。激动得险些从床上翻跌下来。连鞋都不穿,赤脚跑向室外。却一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