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对身边的侍从说:“叫天晓倚越过来。”
天晓倚越走进大厅,看看我们,竟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只是走向我,轻微俯身。这是凭质唯一的礼节,只对他的主人。
“怎么,他见你都不跪么?那见了陛下是否也不跪?”摄南王尖刻地嘲讽。
我不回答,只是做了个手势,传了陵王府刑堂的人。一条三尺长带刀片的粗大铁鞭在来人手上闪着寒光,而天晓倚越却看也没看一眼。他看着我,眼中是楚楚可怜的柔软,似乎在撒娇,似在求助,一闪一闪的全是雾气。
我身边的摄南王低却清楚地啐了一声:“祸水!”然后转向我:“陵王,你真要这么做?他可是天晓冥戬的儿子。”那语气中,分明是看好戏般的挑衅。
我的表情冷淡而不屑:“他是我的凭质。”
摄南王哈哈大笑:“不愧是陵王。”
从始至终天晓倚越都笔直地站着。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每一鞭下去,都清楚地听见刀片划开血肉的声音。这种鳞鞭是刑具中极残忍的一种,几乎就是变相的凌迟。我惊异于那么柔弱的他如何能经受得住。我不由自主地看进他的眼睛,那突然给我一阵诡异的寒冷。黑色的眼睛里没有水雾,没有惊惧,没有痛苦,也没有怨恨或是委屈,那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是漆黑,只是深隧。雪大片大片浸染在他蓝色的衣袍上,形成的竟是黑色,看得人触目惊心。我感觉从头到脚都是一片冰凉,这种从小到大我都很少有的情感害怕。没错,他让我恐惧,我掐紧扶椅旁的窗台,怀疑我是否能撑得比那个人要久。
在我快要到极限时,我看见天晓倚越终于颤了一下,无力地闭上眼睛,身体颓然倒下去。地上,一滩血污中的身体早已是残破不堪。
“陵王,他已经昏了过去,要不要再把他弄醒?”
我的下人在等着我的指示,而我死盯着血泊中的人,不知该如何言语。
“算了,怎么说他也是陵王你的凭质,天晓家的人。本王也不会那么不讲情面。陵王,本王告辞了。”
看来摄南王似乎也已经消了气,我送他出府,回到大厅,那种怪异的恐惧还没消散。
我令人给他处理伤口,不惜用上了最好的药物。虽然我不太明白自己的想法,只本能觉得他那么美丽珍贵的身体实在是世间罕见的宝物,毁了太可惜。
他安静地在床上躺着。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睡着的样子,不再如以往的媚人,反倒是自然极致的清雅,静缢如水,因白天的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我觉得面前的人很陌生,仿佛他并不是在陵王府生活了两个多月的我的凭质,只是雨夜偶遇的路人。
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他睁开了眼睛。
一瞬间我面对那曾让我莫名恐慌的眼睛,不知所措。
不过是刹那,原本空无的黑色立刻盈满了柔美的光华,又是那样的魅惑。他挣扎着动了一下,可能是因为伤得太重,没有能抬起手。
轻而优美的声线:“陵王不生气了?”
还是我熟悉的,天晓家最美的凭质。就像我刚才及之前的认知都是幻觉。
“倚越好疼啊。但只要陵王殿下高兴,倚越怎样都无所谓。”
他的柔顺突然间让我十分愤怒,我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我狂乱地扯掉他身上的丝被,甚至不顾牵动他的伤口。
我不知强暴是否就是这样一种行为。
我只想毁坏他,撕破那完美无缺的凭质的表象,那里面是虚无,还是一样有血有肉。
我疯狂地摧残他的身体。但他还是一如以往的尽力取悦我,顺应着我的节奏,喘息着发出破碎的呻吟。
我不能理解他,更不能理解自己。我觉得有什么在改变,我怀疑很多东西。
我的诘问在扣响历史深渊的黑门。很恍惚,有些东西在间续不断地折磨我的灵魂。
那种迷茫的窒息感让我急需发泄,我今天才知道人性深层的恶是那么自私残忍。当我在天晓倚越身上施虐时,我根本只把他当一件物品,而未想过他也是与我一样有知有觉的人。
那一晚,是我第一次留宿微远滨桦。
9.
陵王不日前离开盛邺,以皇储的身份调查西方诸郡的财政。而我则接到庭系的文书,去到铮铎郡。那里有一片美丽的蔚蓝湖泊冰镜湖。奇特之处是湖水是咸的,它即是射原大地迄今唯一知晓的咸水湖。
冰镜湖不愧于它的名字,果然如冰如镜。广大的湖泊将铮铎郡分为东西两个部分。昔日两岸的人都会引湖水灌溉,虽然湖水不能直接饮用,但对农作物影响却不大,每年都有较好的收成。加之冰镜湖水产丰富,铮铎郡因之成为射原西南最富庶之地。
而最近几年这种情况却发生了变化。西岸的农业依旧繁荣,东岸的耕种物却出现大片的枯萎干涸。两岸耕作方式与习惯没有任何的不同,气候更是完全一致,年复一年也没有什么灾害与异样。人们都不得其中要领,开始惊惶不安。关于湖神的传说兴起,东岸的人们认定他们触怒了神明,祭祀供奉之风一日强于一日,而情况却未见好转。两岸的智者学者始终考究不出什么,现今郡守无以为法,只能上书到京都求救。
我传了文书到谕系,后在东岸的旅馆住下。其中一定有某种因素,只是未被人发现罢了。
长年不知缘由的巨大灾难,让这里的人们都面露愁容。
只是一间普通的旅店,依然可见铮铎郡富有繁盛的过往。房间布置得很精致,四处可见草制的蒲席和帘挂,结实柔软,色泽是贵气的银白,雅致而舒适。
“铮铎郡的手织品很不错啊,没想到一向是以农业渔业出名的铮铎还藏了一门宝艺。”
老板眼神中这才舒缓了一些:“是啊,原来我们这儿是用竹做摆设的,可铮铎不产竹子,从外地运来又费力又费财,前几年一位做这行的小哥发现用针叶草也能做这个,而且还比竹子更柔更好看。本来以为我们铮铎真是上天赐福的地方,遍地长的杂草也可以是宝贝。可现在……唉,人果然不能太贪心呐!”
“老板不必太过担心,我奉圣命调查这件事,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他虽然似乎并不完全相信,但仍十分欣喜地回应,并对我说要什么帮忙尽管交待,他会尽力做到。
我在湖畔缓缓地走着。冰镜湖颇为宽阔,沿岸是自然的土堤,长满了银白的针叶草,而在它延伸出的溪流小河沿岸,也都有这种草,的确是铮铎一绝。其实铮铎最著名的并不是这种不引人注目的草类,而是湖边美丽的蓝音花。似乎只有冰镜湖能孕育这样的花卉,历年不少珍藏家想搬运它到别处,均不能成功。因它虽然美丽,却很是娇贵,从来经不起长途运转。
“天晓倚越。”
听到声音,我转身面对来人:“你来得好快啊!”
他笑得自信:“天晓·谕·宗龄的四方位车,当然是最快的。”
这人是谕系最为博学的人之一,尽管如此,他对我也很是介意,盖因为儿时我去吉以比斯学谕系知识时他竟一直压不过我这外系的人,为此耿耿于怀到现在。
“你这么肯定的能解决冰镜湖的问题,想必是发现什么了?”
我摇摇头:“还不确定,你陪我去对岸一趟吧。”
果然如我所想,我仔细观看了西岸的环境,看向天晓宗龄。细致如他,加之一直做的都是这类事情,应该也发现了。
“两岸唯一的不同,就是东岸有着以针叶草为原料制作手工制品的作坊,而东岸的针叶草,明显要比西岸少很多。倚越,你怀疑针叶草有净水能力?”
我点头:“这几天我一直在湖岸看和想,该只有这种可能了。”
“原来这么简单,在冰镜湖引水灌耕的沿途保护好这种草就可以解决。亏得铮铎耗费那许多不必要的财力。铮铎郡守早该上书的。”
我平静地眺望远方,径自低语:“就算郡守不报上书,天晓家也该要知道。势系、深系不该如此忽略的。三年啊!铮铎郡该是损失了多少?”
他一阵愕然,而后微点了头,喃喃似在自言自语:“我有点明白桦树为什么会传给间系了。”他又看向我,半晌无话,最后终于说:“听说范闻涉天对你用鳞鞭之刑?看来他对你甚是厌恶啊!倚越,你可真是辛苦了。”
我笑笑,他好奇地问:“那么这次的事件你怎么推给他?这次该是会很轰动呐!”
“我调了他公文的顺序,他近日正在西方诸郡,我只要让别人认为是他做的即可。而且,这里没人知道我是他的凭质。”
我回到旅店,将方法告诉老板,他万分惊讶,而后是十万分的激动。待他平静下来,我嘱咐他到郡守那儿,请郡守设法运送两株蓝音到盛邺宫廷,以示感激皇恩。
然后交一封文书给庭系,他们会安排将那两株蓝音的来历更改为陵王府的贡礼。
而我会带着只有东南雪国至留郡才有的白落杉回去盛邺,赶在陵王从西边回来之前。
离开的时候,天晓宗龄面色有些沉重地对我说:“倚越,你绝不能让范闻涉天知道真实的一切,否则,以他的品性,定会……”
“我明白,我不会让他知道的。他必定会成为一代名君。”
10.
回到盛邺已有几天,我不曾去微远滨桦。并非因为我不想去,反而从那次鞭打他至今,我总是不时的想起他,连带很多的疑惑。
当我走进微远滨桦,我看见他正满怀兴致地摆弄一株高大的树木,完全没有感觉我的到来。
那是白落杉。射原东南至留郡的特产。至留郡并没有给陵王府上礼,也就是说,这是他自己弄来的。
他去过至留郡?在我不在的时间里。我不知怎么会想到了散星居的事,我恼怒自己为他介意那么久,而他竟可以若无其事地去游玩!
我顿时不能抑制自己的情绪,而我一向都很冷静自制。我来到他身边,他蓦然看见我,吓了一跳:“陵王殿下!我……”
“你去了至留郡?”我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怒气。
他惊恐地看了我一眼,又看到旁边的白落杉,仿佛想到什么,脸色白了白。我知道,我猜对了。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没有我的准许,你竟去那么远的地方?!”
也许是我平时对他虽然冷淡但不曾斥责,他的面色居然带着不满地反驳:“我又不是女人,为什么一定要呆在王府里?”
我能感到我身体中极点的愤怒,而越是这样我可以越冷静:“你不是女人?天晓倚越,你是我的凭质,是我的东西。我的话你只有遵从的资格!”
他很是震惊地看着我,咬着嘴唇不说话,依然是不满与不信。
我倾前一步,把他逼向墙边:“看来我得让你明白,‘我是你的主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是下了决心羞辱他。我命人剥光了他的衣物,把他吊在中院的前庭,没有一点怜惜地再次对他用鳞鞭。只是这一次,他一直都闭着眼睛,不知为什么,我反倒是很想再看到那虚无的黑渊。有一点,我很奇怪,不论我怎么虐待他,他从不会拿他的身世来反威胁我,是因为觉得不能引诱到我,感到挫败而不愿对天晓冥戬说吗?这让我觉得恶心。
我想到人们一直对他们凭质的蔑称。
天晓倚越,让我看看你可以下贱到什么程度!
我冷冷地对正在施刑的鞭手说:“你可以停下鞭子了。现在,我让你上他。”
我的话慢而清晰,在场的所有人都呆了,天晓倚越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眼里并没有我以为会看到的恐慌或恨意,但也不是虚无,而是带着几缕诡异的笑意,渐渐放荡。
我的鞭手被我刚才的话惊得跪下:“属下不敢。”
我死盯着天晓倚越唇边越来越深混着血的笑容,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让你上他。”
我看到天晓倚越在男人接触他的那一刻即放松了自己,尽管他身上已经满是血与伤口,但仍勉力地扭动着,那种淫媚的画面让我的眼睛尽是一片血红。
玉般的身体,斑驳陆离的红色交错。他的呻吟,仿若合着血珠滴落。
铺天盖地全是红色。
我猛地冲上前,拉开他身上的男人,狠狠地扇了他一个巴掌:“你简直不知廉耻!”
他咳着血,还是放荡地笑:“我这身体,不就是给人上的么?”
我几近疯狂,奋力卡住他的脖子:“天晓倚越,你弄清楚!你是我的人,是我一个人的!”从来没有如此地激动愤恨:“就算你死也不能让任何别的人碰你!”
番外 连接黎明与黄昏 [接于第10节后]
我叫莫言仪瑾,川王朝赫赫有名的莫言家的千金。我从小就知道,我是三皇子范闻涉天未来的王妃。我会嫁给他,那是我一生最大的幸福。
我从小学着琴棋书画,皇室礼节。母亲说王妃必须要有过人的尊贵风范。我很尽心地去做,我要成为最好的王妃。
父亲总是无比骄傲并宠溺地抱着我,说:“我们的瑾是陵王妃,将来更会是川王朝的皇后!”这时母亲会愉悦地笑:“陵王还未正式成为皇储,瑾儿也还是孩子呢!”
我不在乎所有的名分,只是希望我的丈夫,他会爱我,我亦会爱他一生。
陵王的消息是我最关注的事。我知道他越来越优秀。他一定会成为皇储,他英俊威严,渐显王者的睿智沉稳。陵王这个称呼,已是射原最有魄力的名字之一。
而我将成为他的王妃。
我从来被教导温和贤德,当我不再是年幼的小女孩,我知道,我不能要求我的丈夫会全心全意地爱我。他是君主,爱情对他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礼赠。我必将会面对许多和我抱着同样心情的女子。我知道,所以我不会介意。
我是他的王妃,我会用我的一生去爱他,这已足够。
在嫁入陵王府之前我已美名传扬。成为王妃之后,陵王妃的尊和娴淑更是天下尽知。
陵王敬我爱我,超出我的想像许多。我想我已找到我的幸福。
直到他的到来。
我是在陵王成为皇储前一个月,才知道他会拥有一个凭质。虽然一直深居闺中,但凭质的存在我还是有所知晓的。也许那也会是个与我有着共同命运的女子,只是她来自天晓家。
所以当我知道天晓倚越是个男孩时,我是万分惊讶的。而让我更加震惊的,是他那堪让所有女子羞愧羡慕的容貌,和他强势的背景。
天晓家族族长之子,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吧。所以我不奇怪他的傲慢张狂,这是理所当然的。我唯一担忧的,是如此美貌的人,会否抓住陵王所有的注意力。
出乎我意料的,陵王并不宠爱天晓倚越,任其天人之姿,陵王对他的态度总是冷淡。我总在陵王风尘仆仆地回到我的院落,关切地问我的身体和我肚子里的小生命时,感动得无以复加。
我有时会劝陵王稍微温和地对待天晓倚越,毕竟他是天晓冥戬的儿子,而这时陵王会微微一笑,充满自信不羁:“川王朝的陵王是什么人,难道会在意天晓家的脸色?”
我应该安心的。只是我有种敏锐的直觉,我觉得天晓倚越一定会走进陵王的生命,他会成为唯一能改变陵王一生的人,这让我惊惧。
我不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尤其是在我看进天晓倚越的眼眸中时。
他是目空一切的。或可以说是任何都不会被他放入眼中,我甚至觉得那里面没有陵王的存在。他的媚,他的柔,他的放纵与顺从。可他的眼睛,却是深黝的,深得不可探究。容纳一切,又排斥一切。他的灵魂就像在另一个世间,冷漠地俯视众生。
所有人都认为他轻浮,可我却感觉到他身体里仿若沉淀了千年的沉稳,远非常人能及。他就象虚假与真实的结合体。我不敢相信我的感觉,甚至说服自己这是我的错觉。
可是当那一天看着陵王在众人面前鞭打他时,我确信我看到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海洋。
当终于,一直镇重冷静不为所动的陵王在折辱他后失态。我感觉到我全身的冰冷,心悸的恐慌。
我在窗前看日升日落。陵王去微远滨桦院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甚至整夜留宿。
原来从黎明到黄昏,可以这样漫长;而黑夜,充满令我害怕的寒冷与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