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鞭打声一阵一阵传来,但却听不见丰南一声喘息。天牢中葬送无数的人,不管你是否真的有罪,没有任何人能听见你的反抗,这里就是地狱。
丰南……丰南,这个名字很熟悉,却又记不起来。
丰南的事抓住我大部分思想意识,也许是渐渐发现折磨我时反应大不如前,让他们甚是无趣,于是对我的刑罚用得也较少了。
“怎么都是一派死了的样子。那个丰南诀,当真以为他还在北海郡么,恁地目中无人!”
北海郡……丰南……
原来他是北海丰南世家的人?丰南家历史久远,在原朝时代就受人尊敬,在北海一带很有威望。最先他们是商人,后漂泊定居在北海后,凭他们的财力与交际网富甲一方。几代后丰南家倾向仕途,有多人任过北海郡守,直到现在仍是豪门世家。但由于他们一向待人和善又比较谨慎,所以没有遭遇什么打击。如今,沾上了什么样的事,竟要关入皇宫天牢?但以丰南世代的家风及这几日我对这人的了解,定是冤案或有意陷害了。而对方手段也如此绝决,非置他于死地不可,看来丰南诀这个人很是有些能耐,造成了相当的威胁吧。
我策划救丰南诀出去,其实只要设法把某些讯息传到外层地牢,那里便随时有势系的人在等待,我的手法他们都熟悉,会时刻注意一切小的细节。只是我现在颇有点力不从心,连稍为的动作都让我无比疲倦。
这里的狱守对我用刑时有一个特点,他们很喜欢在天牢的其它犯人面前折磨我,像是示威,又或是其它什么我不能理解的。就象现在,他们在底牢的廊厅内鞭打我,我蜷在地上,不停地战抖,我已无力反抗,甚至无力闪躲,从我躺的地方可以看到另一个地牢中的丰南诀,他的气质很是凛冽刚直。他看着铁窗,仿佛完全听不见这边发生的事。
有狱守送来给犯人的饭菜,而打我的人甚至没有停止的意思。我看着一个狱守在敲丰南诀的牢门,心念一闪。
我想说话,可话没出口就是一阵咳血。我努力咽下血丝,好久没有说话了,不知还会不会有以前的效果,低柔地轻声软语:“狱守大人,你饶了我吧,我……我很饿……”
我强撑身体向丰南诀牢前那个人移去,打我的狱守看出我的意思,一把抓住我的头发:“你凭什么作出要求,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的份,我还没有打够呢!”
我跪扑在他脚下,轻蹭他的腿:“求你……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
他狠狠地踢开我:“真是贱货!”
然后突然又想到什么:“你什么都能做是吗?那好,我让你吃。但你同时也得伺候我!”
我闭上眼睛,狠命地点头,他大笑着松开我,我战战兢兢地爬到那些饭菜前,这样一点的路,我全身就像破碎一样难受。我感觉那个人已经来到我身后,没任何准备地贯穿了我。我趴在地上,整个身体都随身后人的大力摇晃摆动不已,手臂根本难以支撑。我咬牙深深吸气,用一只手支住身体,另一只手狼狈地抓起一把饭菜就往口里送。我听见周围有各种各样猥亵鄙视的笑声,感觉身后的冲撞越来越猛烈。我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混乱不堪,这样他们便不会注意到我咬破了手指,用血在盖板夹层里写字。只要让势系的传音者发现这板上的字,天晓家就能护住丰南诀。失去意识前我的目光瞥到角落里的丰南,他还是静默不为所动,这样一副丑陋淫秽的场景在他清明的生命里该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了吧。他黑暗中的眼神,或嫌恶或带着怜悯,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24.
我想这场战争应该很快就要结束了。西南的局势已经全在我方的控制之下,叛军的首领毫无理由的弃城行为让我叹息,拥有一批那么精明的将领,却不能好好利用。
眼前的幽郡是他们最后一片根据地,他们已无退路,若是以历史的经验,我们就可以说是全胜了。但我对那些人的警惕之心从不减弱,他们有多强,我心中再清楚不过,奇迹总是在人们认为不可能的时候出现。
我接到对方的议和书时,我幕下所有将士,包括我自己,都认为这是一个圈套。
但我愿意一闯。我很想知道,能吸引那么一批人为他效忠的人,到底是何种模样。
是夜,敌城灯火辉煌,一点也不像战争时期,反倒十分安祥平静。我只带着两名侍从,来到这布满危机之地。有人从城门就一直引领我们,直到进入一间豪华的院落,进入大厅,看见厅中坐着的人,我无法形容自己的难以置信。
如果要说他是一个意欲回复原朝的乱军之首,不如说他是个潦倒的没落贵族更为恰当。他身边摆了众多酒坛,而他还在一个人自斟自饮。他真是找我来议和吗?现在我开始怀疑这真是一个圈套吗?这个面前的人,怎样想也不可能威胁到王朝的统治。
他醉意已甚,却突然开口,想是应该注意到了我吧。“范闻涉天,英勇伟大的皇帝……呵呵呵……”
他的话中富含讥讽之味,我不动声色:“既然是议和,你该有个人臣的样子吧。”
“人臣……”他喃喃重复,许久,暴发地把酒杯一摔,“谁是你的人臣!”
我自若地站着,他气息狂乱,酒气四散:“你们比我们强到哪儿去,让我瞧瞧,为什么我看不出来,凭什么他们选择你们!”
他语句混乱,而那个“他们”又是指谁?
“我们怎么亏待了他们了,给他们加官进爵,言听计从,朝野上下谁不巴结追捧他们。我们给了他们多少东西,那么多……最后还赔上了整个国家!”
天晓家族吗……
“他们那些败类,”他上前抓住我的肩膀,摇晃得好像控制不了自身的重量一样,“你们到底给了他们多少好处,那个贪婪的家族,你们养得起他们吗?!”
然后他开始狂笑,语气也更激动,最后还夹着血红的憎恨:“天晓家,这种祸害千年来居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射原文明真是失败啊!总有一天他们不会有好下场的,每一个被他们害死的魂灵都会诅咒他们,他们应该受‘极没’之刑,被一块块斯成碎片!
“哈哈哈……我迫不及待看到天晓家那么一天,可惜现在不可能了,但地狱一定为他们都留了位置,我好像已经可以听见他们的惨叫了!”
我不知我为何会那么愤怒,我阴狠地拔出腰间的短剑,横在他的脖子上:“你再说一个字,我保证你会死得比你刚才说的更惨!”
他没有害怕,他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厉鬼般诡异的光芒,嘴角浮现不知原因的狞笑。
这时,我的一个副将冲进院落,外面喧哗声已经震天。他跪在我面前:“陛下,他们果然有埋伏,我们已经急速攻入城内,情势已控制。”
幽郡陷落,我们赢了,这场战争已结束。不是我们不守信,你们本来也就没有付出真诚,我范闻涉天身边,就算是侍从也是不可小看的。
我瞧瞧身旁的人,无所谓地转身离开,杀他也没有意义,这个人不可能成气候。
而这时,我的副将一阵惊呼,但未来得及,那个带着邪异表情的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捡起我刚丢下的短剑,猛地刺向我的后背,而我的副将也将剑刺入他的心脏。
他沉重的身体在我身后跌落,一阵幽冷的低语飘入我的耳中:“范闻涉天,没想到啊……你知道吗?你已经完了……”
“天晓家已经侵蚀你了……”
25.
昏暗的火光,阴湿的空气,冰冷沉重的铁链。天牢中单调空洞的画面磨损了我的记忆。曾经的微远滨桦,好像是在很远很久的从前,那里发生的事情,就像留在另一个世界,与这儿隔绝。我应该是十九岁吧,但为什么我会觉得自己的生命这样漫长,很多很多的事情,索伊尔,盛邺,我连件件拾起来回忆,似乎都要慢慢花上许多年。
我听见脚步声的靠近,那并不是任何我熟悉的。但那阵舒缓轻扬的箫声,我却记得,天晓家训练的记忆力还是有它的力量的,他来作什么呢,东阁谏言之子,蕴罗询。
他潇洒如故,身袭一缕清风,气质举止风流无限。放下箫在掌心里一下一下轻拍着,然后开口:“陛下已经得胜即将归来,明天或后天就该到盛邺了。”
已经结束了。范闻涉天完成得应该很精彩吧。而他终于也要回来,能坚持到现在,原已超过我自己的想象。
他低头不语,自顾思索,而后又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真像一盆凉水劈头盖下。他眼中闪现不明的光芒:“天晓倚越,告诉我,你是个怎样的人?”
我的声音很沙哑,听着很陌生,但语气却真实是我自己的。
“蕴罗公子希望倚越是个怎样的人?”
蕴罗询,你竟是远超范闻涉天的细致敏锐,西野这个民族,的确很值得探究,似乎天生就有捕捉真相的能力。
你希望我是个怎样的人?你希望天晓家族是个怎样的家族?
就如你历来的所见所闻吧。在所有人的心中都不会希望有另一种可能,因为射原光明的历史里程需要绝对纯粹的骄傲。
他盯着我,目光闪动,其实这层道理他怎会不明了。
“你知道你明天会怎样吗?他们必不容你活着。但不论你是怎样的人,你现在都绝对不能死。与其冒着危险孤注一掷,不如我救你出去,因为结果都是一样。你知不知道,业晨虽说不会杀你,但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身败名裂,到时陛下不杀你都不行。”
我闭上眼睛,天晓家从来是沐浴着危难一直走到今天,若因此而退让,那根本就不会有开始。
“蕴罗询,凡事不能只看眼前。”
你的身份,你将来会有的地位,不会允许在现在抹上这样的污点。有些变化和差距,对于一个人来说或者没什么大不了,但因他而产生的影响对国与历史则不可估量。蕴罗询,你的名誉将来定会很重要,所以千万慎重。
蕴罗询在短暂的异样后,微笑转身:“那好,天晓倚越,询告辞。下次见面之前,你可千万别死。”
他走后没有多久,就在我将沉入黑暗之时,一道鞭影在我眼前一晃,肩上一阵抽痛,天牢里火光骤盛。而我面前的人,舟范,用极为愤恨的目光打量着我:“你这妖孽,刚才那是蕴罗询吧?你连蕴罗都想勾引么?你以为他会看上你这种肮脏的货色?”
“陛下将要回来了吧,怎么,你们害怕了么?”
他焦躁的态度证明着他心中的不确信,从那一封又一封的文书,业晨和舟范都不会看不出范闻涉天对我的在意。业晨已下了赌局,想必要赌到最后,而舟范今天来到这里,是因为想发泄心中的忿闷不安吧。我的话触到了他的痛处,他果然大怒。
“天晓倚越,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我颇好笑地看着他,他真的不够成熟。能任四方行走,业晨从中一定帮了不少忙,虽然他性情直通,但为官所需要的远不止是忠诚,他还有待磨练。
我没有理会他的态度,我考虑的是蕴罗的提醒,不知明天业晨会如何行动。我的反应让他气极,他令狱守用铁烙我的全身各处。他在一旁看着,慢慢冷笑起来,阴寒而残酷。
他走到我面前,阴森地问:“天晓倚越,你想不想吃点东西?”
我看他的表情,心中一冷。从来到这儿以后,我很少能吃什么,这加速了我体力的流失。尤其是那次为丰南诀传信出去后,他们几乎没让我补充任何食物,按那些狱守的话说,我只配喝男人射出来的东西。
我预感到他行将的疯狂。
他狠狠掐住我的分身,倾近我:“你怎么还留着这个,早在你进宫之时就应该没有了不是吗?像你这种人,要它有什么用,只会令陛下蒙羞!你饿的话,就吃了它,也替你自己消罪!”
我想说点什么,但没有机会开口,他已用布条堵住了我的嘴。
火盆中焰苗在跳跃,一簇一簇在烟中消散。我睁着眼睛,却看不到什么,脑中一片空茫。
为了不让我在剧痛中昏迷,他没有用专门的工具,只是用刀一点一点地划割,每一刀都让我一阵颤抖,清清楚楚地体会自己被剖分的过程。
大量的血在我腿间流下,那里是一片粘稠的液体,不看也知道它的颜色。我看着舟范用火钳夹着从我身体上割下的物体,放在火中烘烤,他眼中是不属于人的地狱的色彩。
他把那块焦黑夹到我面前,我极慢地把眼神从他转向火钳上的东西,好像那并不曾是我的一部分。我麻木地张开口,咬住它,一点一点地吞咽,里面没焦的地方还是生的,鲜血涌出,流了满口,再流出口外。
一片苦涩,我的血就是这样的味道么?
他看着我,好像在看恐怖的怪物,一步一步后退:“你还是人吗?你还配做人吗?杀你……杀你都嫌弄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天牢中再次暗下来。但那已不是我能看到的景象。
有一片血红的落日悬在蓝色的海洋上,很美的景象,骤然间被撕成了碎片。
黑暗在涌动,万物都在其中沉浮,天空中有盘旋的鹰,渐渐飞远。
水蓝色的城堡,石墙在塌落,天穹灰蒙,不辨一物。碎石向我压过来,我注视巨大石城没入大海,听见扯破天幕的呼喊:我情愿与它一起被埋葬。
是何时何地,我遥远的记忆,清晰的语句。
“越儿,任何生灵生来就适应光明,但我们要适应黑暗。”
父亲,你知道吗?我全身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在哭诉,叫嚣着不能承受的痛苦,我再看不见蓝色,鲜血将那片平和的色彩吞噬,浑然间是铺天盖地的黑,让我窒息。我的血在带着理智流失,我不知能不能阻止自己疯狂。
父亲,我还能坚持吗?
寂静的冷夜,泪无声地滑落。
越儿,你习惯黑暗了么?
我一直睁着眼睛,慢慢身体好像都没有了知觉。时间?于我来说一秒就是一个世纪。
几世轮回。
有人进来解下我身上的锁链。我看见,但没有感觉。他们拿了粗大的铁棒狠狠地打我的双腿,清脆的一声响,应该是断了吧。其实就算不打断它,它也没有了以前的能力,与坏死没什么两样。
他们一直把我拖到天牢外,长久不见阳光,我一阵晕眩。当我看得清东西时,舟范和业晨站在我前方,俯视倒在地上的我,在我眼前,是两杯酒状的物体。
业晨阴冷的声音响起:“一杯是暗魅,另一杯是毒药。暗魅你该知道,天下至烈的春药。给你一个机会,陛下今日会从南门回盛邺,你敢喝下暗魅,去盛邺南门迎接他回来,那么你想在陛下面前怎么说我们都可以了。否则你就选另一杯以死谢罪吧,也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些。”
业晨还是忍不住出手了,如果我选毒药,死在这里他认为是最好,而我选暗魅,在众人的唾弃辱骂下欲火焚身赤裸地爬完十里长街,便是绝对的身败名裂,作为范闻涉天的凭质,犯下严重玷污皇室名誉之罪,这个理由比原先把我投入天牢的借口更充分,足以让我死上十次。业晨当真是算无遗策,不愧是长年在朝廷风云的人。
我惨然而笑,端起暗魅一饮而尽。
他的眼神流露出了解和蔑视:“把他丢在皇室外,让全盛邺的人都见识见识他的淫贱无耻!”
我早已没有力气,十里长街的尽头,于我就像千万里汪洋的彼岸。我的双腿已断,而右手的肘部也几乎没有知觉,我艰难地挪动身体,任何一个动作都是酷刑。
大约是消息传遍了京都吧,无数的人围观在街道两边,像是早有准备地朝我身上砸着各种东西,厌恶地愤骂着。很多人到我面前踢打我,有人踢到我的眼睛,瞬间大量鲜血涌出。
我没有反抗,因为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力量。我身体里仅留的生命,不知能否支持我爬完这漫漫长路。
当围打的人多时,我会闭上眼任他们折磨,直到他们发泄够了,我再挣扎着继续爬。
我的意识越来越迷混,我大多数情况下眼前都是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东西。一路血不停地流,尤其他们踢到我的腹部与下体,扯裂了巨大的伤口。沙砺的地面如尖刃般划割我的血肉,甚至能感觉它被撕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