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哗啦”,木质细实的烟斗撞在梳妆台玻璃上,玻璃碎裂滑落,烛光下一地晶亮闪烁。
“如果这他妈的是个真实的世界,真的有仝赤伯爵这个人……”我微笑道:“我他妈的开始嫉妒你了!”
旅途
那天国王没有再回来,我们的第一次就像一场妓女与恩客的交易,留下我独自收拾残局。
我趴在床上睡着。睡到半夜觉得身体滚烫,一会儿又冷得发抖。迷迷糊糊中我意识到自己在发烧,眼皮却重若千斤,手足也像锁了沉枷,既不能动也出不了声。
不久敲门声响起,敲了很久,得不到回应,外面的人开门进来,似乎对我说了什么。我一动不动的躺着。那人出去,一会儿又带了很多人回来,或冰凉或温热的手摸着我露在外面的肌肤。我烦得想骂人,嘴唇刚蠕动了下,突然被人抓住胸前衣襟提起来大力摇晃,听到像天际雷鸣般的吼声……我彻底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躺在马车中,身不由己的随马车前行微微摇晃。
我睁眼看着车厢顶部与其余三面同样的乌黑光亮,决定下次找人画几幅裸女图上去。
“伯爵大人,您醒了?”
这么以无特色为特色的平板声音……我的眼珠溜了一圈,终于看到端端正正坐在车厢另一头的卡拉奇。
“卡拉奇……”我快乐的向亲爱的管家打招呼,却被干涩难听的声音吓一跳。
卡拉奇拿出一只银制酒壶,喂了我一口酒,淡淡的道:“伯爵不用担心,您的烧已经退了,只要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复原。”
我咂了咂嘴,用难听声音道:“回伯爵府我要先洗个澡,然后睡它个一天一夜……”
卡拉奇忽然定定的看着我,或许车厢里光线太暗,我居然从那双石子般的眼睛里看到隐约的怜悯。
“伯爵……”
我试着举起手,发现有了力气,探手抓过他手中的酒壶,大口大口的灌下去。
“我们恐怕暂时回不了首都的伯爵府,”卡拉奇平静的道:“因为我们正在去您的封地仝赤郡的路上。”
我本来想过大闹一场,顺便试试一哭二闹三上吊之类闻名以久的戏码,谁知此行所谓“最高指挥官”在外面说了一句话,我立刻决定省下力气。
他说:“我就知道他是装的!”
重要的不是他这句明显挑衅的话,而是他的声音——沃特子爵。
订婚第二天就送我回封地,国王还真是迫不及待。又选择跟我有仇的沃特子爵护送,不怕我耍花样拖延赶路。
我肚里冷笑,翻身趴在暖软的羊毛垫上,再也懒得动。
卡拉奇说我发烧昏迷了一天一夜,第二天傍晚才苏醒。服侍我吃了点干粮,他拿出膏状药糊给我治疗伤处。我怀疑的看了半天那坨粘乎乎的便便状物,还是忍辱负重的涂了厚厚一层。
我们正行经首都郊外——对了,神隐王国的首都叫洛克郡(我总觉这名儿耳熟得诡异),我们的车队走了一天一夜仍未能脱离洛克郡。天色暗下来,附近最近的村庄都在二十里外,沃特子爵于是下令原地扎营。
马车停下来,车夫跳下车去帮忙。马嘶人叫,笑声说话声脚步声,物皿被卸下车时的碰撞声……各种嘈杂的声响传入车厢,我一时竟错觉不是身在郊外,而是在热闹的市集中。
诸多噪音中,我还是听到那个大踏步走近的脚步声,停在车前,不忘礼貌的轻叩车门,证明此人虽然草包,骨子里倒确实是个贵族。
我懒得抬头,举一只手挥了挥,卡拉奇立刻拉开车门,“哗”,就像打开了音量开关,喧哗声浪如有实质般扑进密闭的小小车厢。
“请顺手关门。”我把脸埋在垫子里懒洋洋的道:“病人怕吹风,谢谢。”
顿了片刻,门“哗”一声拉拢,噪声减弱到可以承受的程度。
我刚舒了口气,就听到那个比60分贝嗓音更刺耳的声音尖酸的道:“你要装到什么时候?仝赤伯爵阁下。”
我慢慢抬头瞥了沃特子爵一眼,发现他今天全副戎装,更显得身形修长矫健,赞道:“今天穿得挺帅啊!不过不像护送未来王后回娘家待嫁,倒像上战场。”
他“哼”了一声,低头在我耳边狠狠的道:“少装模作样!你和我都知道这桩婚姻背后的秘密,我绝不承认你是神隐王国的王后!”
“你承不承认无所谓。”我轻声回应:“国王……伊底亚斯承认就行,我们床都上了,他赖不掉的。”
“你!”他又一把揪住我胸前衣襟,毫无新意,我干脆放松身体,无骨似的随着他的力量摇来晃去。“肯定是你勾引国王,你这无耻下流的家伙!”
“我没那么好,你不用称赞我。”这招学自蜡笔小新。
“我杀了你!”
“快住手!子爵!子爵!”有人硬是扳开沃特子爵掐在我脖子上的爪子,救了我的命。
沃特子爵独个坐到角落里生气,我咳嗽两声,顺过气,这才发现车厢里还有一个老头儿。
似乎是跟沃特子爵一起进来的,一身朴素的长袍,存在感比卡拉奇更薄弱。
他像看出了我的疑问,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国王陛下派来一路上照顾您的医官,伯爵大人可以叫我布莱尔。”
布莱尔……咳,我忍了忍,还是大笑出来,震动伤处,又“哎哟”一声。
布莱尔医官立刻按住我,轻轻褪下我的裤子察看伤处,我大方的随他看,本来瞪着我的沃特子爵倒红了脸,倏的转过头。
这人……我目不转睛的观察他,越看他的脸越红,渐渐红到脖子根,我又笑起来。
这人还很年轻,还懂得害羞,一看就是好出身的孩子,有些骄纵,做事不给他人留情面,自己却输不起。不过,这一类的孩子大都善良,他们是无害的。
“喂!”我扬声道:“沃特子爵,我们和好吧。”
他一愣,转过一张红通通的脸,疑惑的道:“你什么意思?”
“决斗你不是输给我了吗?按规矩应该恩仇两消,未来大家合作的机会很多,何必老像仇人似的。”
他似被我说动,定定的看着我。我再接再厉:“你那什么什么未婚妻我半点兴趣没有,你喜欢就拿回去,大家当没这回事……”
话没说完,因为一点寒星抵在我喉咙上,再前进一分就没入血肉。
我眯起眼,顺着剑尖、剑身看到执剑柄的手,最后对上沃特子爵狂怒的眼。
“如果……如果你不是……”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我一定会杀了你!”
“哗”,他粗鲁的拉开车门,跳下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望着他远去,那青年剑也似笔直倔强的背影似乎也带着雄雄怒火。我颓然叹了口气。
“就算我说错话……你也该把门关上再走吧……”我看了看车外无数呆若木鸡的人,决定闭上眼逃避现实。
凉风嗖嗖吹啊吹……布莱尔大爷……您研究完没……我什么时候能穿回裤子啊?
艾罗尔
风餐露宿了整三天,等我的伤好得差不多,已经能够坐着而不是趴着在车厢里瞌睡时,我们终于到达距首都沃克郡最近的一处乡镇。
镇很小,因为不是进入首都的必经之路,连驿站都没有。不过卡拉奇告诉我这镇叫东安镇,我听着这名儿有点中国味道,不由勾起思乡情怀。马车刚停在镇里最好的一家旅店前,我就兴致勃勃的跳下车,打算好好的活动活动筋骨。
还没走出方圆十米,成群的仆役侍女围上来,然后是随行护送的卫队,数百人也不出声,整整齐齐的排在旅店外堵住我的去路,默默的看着我。
最后沃特子爵出场,我不等他说话,竖起手掌一挡,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服了还不行吗?
乖乖进旅店,张望了下,卫生条件很差,没有秀色可餐女服务员,大堂里十来张油腻肮脏的桌子,我一眼扫过。
不管怎样,我自我安慰的想,总比待在狭窄的车厢里好吧。
卡拉奇皱着眉为我选了一处位置,身后跟了一串侍女递上桌布坐垫精美瓷器和银质餐具,卡拉奇一一布置妥当,侧身微微躬身让我入座。
这一番作为的同时卫队长亨利和几名手下进来站到大堂四角守卫,我在众人注目中吊儿郎当的坐下,右腿架在左腿膝盖上抖啊抖,还手拿银叉敲击瓷盘,扬声叫:“老板,快点上菜!”
声音出口,我清楚的看到周围态度恭敬的从人脸色同时发青,肚里暗笑,又见沃特子爵走进旅店大门,忙大喊:“子爵你来得正好,这家店慢得奇突,等菜上来我早就饿死了,你去厨房帮我催催。”
沃特子爵额头上一根青筋明显的抽搐,装作没听到我的话,重重的坐到桌子对面,那气势让我怀疑可怜的朽凳会被他坐成碎片。
内堂走出一名穿着围裙的肥胖妇人,我正要冲她叫唤,她先一个凶恶的眼神瞪过来,我猝不及防,“砰”一声一篮子餐前面包扔到铺了丝绸桌布的桌面上,热腾腾的烤面包香味儿扑面而来。
胖妇人从鼻腔中“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站住。”
卫队长亨利挡住她去路,皱眉上下打量她一番,问道:“这家店的店主呢?你是他什么人?预先赶来包下旅店那两名兵士在哪儿?”
他像审问犯人似的一个问题顶一个,胖妇人本就难看的脸色简直狰狞起来,双手叉腰,突然扬起头,“呸!”一口口水吐向他。
亨利急忙闪开,唾沫星子仍是沾上他熨烫得笔直平整有棱有角的骑士装,当下大怒,“刷”一声抽出剑!
“等等!”
“住手!”
我和沃特子爵同时出声,互看一眼,我耸耸肩,示意他先请。
沃特子爵起身,大步走到亨利身前,后者似乎也意识到什么,低头避开他的注视。
“你要用你的剑杀了她?”沃特子爵昂起下巴,以骄傲的姿态从眼角睨着亨利:“用骑士的剑杀死一个无力反抗的妇人?”
“不!”亨利惶然的抬头,“她……她……冲撞了王后……”
沃特子爵左手按住腰间剑柄,右手食指指着我道:“他和国王陛下并未正式成婚,还没资格被称作王后。”
我听到周围众人同时倒抽一口冷气,只有卡拉奇不为所动。我拿了个热面包,边吃边看戏。
亨利无话可说,颓然收剑。沃特子爵“哼”一声,转头对胖妇人道:“你走吧。”
胖妇人没有动,看了看沃特子爵,又向我望了一眼,脸上神情由愤怒变成焦急,忽然张大嘴巴“啊啊”的叫,双手还不停比划。
“原来是个哑巴……”亨利更是羞愧,提高嗓门想要掩饰他的窘状:“你能听懂我说的话吗?带我去找你们店主……”
胖妇人不理他,一手扯住沃特子爵袖口,另一手仍在空中比划,“啊啊”的叫声愈加惶急。
沾染厨房油腻的手指立刻在子爵雪白的袖口留下油污指印,我看到他额头上青筋又开始霍霍跳动,“噗”一声,满嘴面包喷出来。
“咳咳……”zybg
“伯爵大人,请用茶。”
“你放开我!”
“啊!啊啊!啊啊……”
“子爵阁下,我刚刚确实做错了,您是对的,骑士‘绝不能’伤害弱小的妇孺!”
……
大堂里七嘴八舌,几个人纠缠得正热闹,我喝了卡拉奇送上的热茶,顺了顺气,就听得入口处又新加入一个声音。
“艾罗尔宝贝儿,你这是怎么了?”
所有人同时转头看去,一身素色长袍站在旅店门口的老人也困惑的看着我们。
胖妇人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放开子爵,挪动肥胖的身躯,以超越她体积的灵巧轻盈飞奔过去,直扑向国王陛下的医官布莱尔——怀中!
“噗!”这次喷出的是茶。
布莱尔被撞得连连后退(这是正常的,胖妇人的体重估计在他的两倍以上),直到脊背撞到墙壁,总算稳下脚步。最难得的是,在如此具有冲击力的情况下,他仍保持着一脸宠溺的笑容。
“这么热情的欢迎啊……”布莱尔笑着抬手抚摸胖妇人油光光的头发:“亲爱的艾罗尔,你终于决定嫁给我了吗?”
大堂里瞬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