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迷路了?
居然是在森林中迷失了方向,这倒是生平头一次。
他抬头看了看早已暗沈下来的天色,打算先找个适合的地方。
来到林木间的一片空地,左右看了看,四下里一点声息都没有。
他伸出了右手,闭上了眼睛。
如果现在有任何人在场,都会惊讶到说不出话来。
点点绿色的光芒从虚空聚集到了他的四周,如萤火般追逐嬉戏,他美丽的面容漾著飘忽的微笑,整个人脱离了地心引力的作用,浮离了地面。
半晌,他睁开了眼睛,脸上有了一丝疑惑。
“找不到方向?”他喃喃自语。
一阵晕眩。
他跌落下来,坐倒在地面上。
这座山林,拒绝提供任何的信息。
不若其他的地方,这座森林里的植物,对於他的询问缄默不语。
“看来,得等到天亮了。”他望著自己少到可怜的装备,倒也不是真的那麽担心。
他索性躺了下来,枕在背包上,仰首望著夜空。
一朵小小的野花,在他脸颊边迎风招展,那嫩黄的色泽吸引了他的注意。
“怎麽了?”他轻轻碰触著花瓣:“你是觉得孤单吗?”
“想要找个朋友?”他闭了闭眼睛,笑得有点淘气:“好,我帮你。”
将脸凑近散发出芬芳气息的大地,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後慢慢地吐出来。
一瞬间。
绿色的柔软草苔间钻出了小小的嫩芽,转眼,遍地开满了小小的野花。
“不用谢。”他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却仍是微笑著的:“我知道……孤独,最苦……”
第一章
有人在盯著他!
一种无来由的警觉,让他从清浅的睡眠里突然清醒了过来。
张开眼,满目的暗红让他差点扭伤了眼睛。
这红色,真是可怕。
然後,他看见了一双眼睛。
如同水色般泛著波光的眼眸,那是一双足以沈溺任何东西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是一个笔墨难以形容的人。不论是那张高傲的美丽面孔,还是长长发稍间那种飞扬的如同正在燃烧的风姿。
只觉得,是一个不属於这个世间的人物,
可是,半夜里,在一处无人的树海,为什麽会有一个穿著……睡袍的男人?
那样式,是睡袍吧?
“这位先生。”他当然觉得奇怪,但依旧保持礼貌地问:“如果可以的话,你能稍微退後一点吗?”
是怎麽做到的?看似和他平行又没有压到他,这人居然能把身体弯折成这样的角度?
那张离他很近的脸稍微退後了一点,他顺势坐了起来。
“这位先生。”他稍稍清了清喉咙,想著要说些什麽。
“惜夜。”这人的声音有一丝沙哑,以及很多的不确定。
他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惜夜先生。”
暗红色的丝绸沿著身体的轮廓缠绕飞扬,似火焰却与夜色相容,这个叫做惜夜的人,奇异地适合这种对於平常男人来说略显突兀的颜色。
“叫我惜夜。”那双眼睛,是向上斜飞的凤目,看人的时候,就像一泓流转的水光。
“这……不大好吧!”他婉转地拒绝:“我们,好像并不认识。”
“你叫什麽名字?”这人看他看得失了神。
那眼神有些迷离遥远……
“我想,你可能是……认错人了。”如果他没有理解错,那写著怀念的眼神应该是给予另一个人的,一个不是他的人。
“我知道你不是他,可是,你们两个人很像,太像了。”
“人总有相似的。”虽说,很难相信会有人和自己的样子相似,但他依旧做了些空泛的安慰:“也许是你太想念他的缘故。”
“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白昼,就是白天的意思。”
“白昼?”惜夜在离他一臂之遥的地方站著,轻声细语地念出他的名字。
一个诡异的夜晚,一个诡异的男人。
暗红的丝绸,迷离的神色。
2
他应该感到不安的,可是,奇异地,他没有。
这个人,没有什麽恶意,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身上的气息,使他感觉熟悉。
“你……不是人类?”这话很荒谬,可他依旧问了。
谁又能说,山野间的精灵绝不存在呢?
惜夜的表情很是惊讶:“为什麽这麽说?”
“只是感觉。”他低头摸了摸小小的野花:“你身上散发出香气,它们争著想与你亲近。”
惜夜出现以後,他先闻到的是火焰的气味,然後却是莲花的香气,却又都不尽然。就像是融合了火焰与莲花的香气,在这片树海里流转飞扬。
“原来……”原来,这个叫白昼的凡人,是拥有通灵之能的凡人,他闻到的,应该是自己身上散发出的红莲之火的气息。
“既然遇到了你,惜夜先生,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该怎麽才能走出这片树海?”总不能真的迷路吧!他可不太愿意把白夜独自一人留在家里太久。
“你想离开这里?”
他点了点头:“我预定这几天就要回家的。”
“你好像能和这些植物沟通?为什麽不问问它们?”
“它们不愿意理睬我。”他也觉得奇怪,这些植物都很友善,却偏偏不愿意告诉他离开的方向。
“那是因为它们太喜欢你,不希望你离开。”现在看见了,白昼的灵气是温暖柔和的,让人生出眷恋之心。
“是吗?”白昼抬头,四周的树木正沙沙作响,似在附和惜夜。
“这里叫做烦恼海。”
“海?”
“对,很久很久以前。”惜夜盯著白昼在月色下闪闪发亮的璀璨银光:“你的头发,是为谁而白的?”
“谁?”白昼错愕,然後微笑:“从以前就一直有人说,我前世一定为谁伤透了心,这伤心让我无法忘记,所以,才会满头白发地来到了世上。但是,我根本不相信这种说法。”
“为什麽?”
“因为,如果真有那麽伤心,我一定会把它忘记。人不应该背负过去而活,这一生会有这一生的苦恼,如果加上前世,不是太多太重了吗?”
惜夜听著,若有所思。
“你想离开吗?”他问白昼。
白昼点了点头。
“那麽,如果你愿意让我拥抱一下,叫我一声惜夜。我就告诉你怎麽离开这里。”
这个要求实在奇怪,白昼一时无法理解。
“为什麽?”
“不要问为什麽,你只要回答我好或者不好就行了。”惜夜说话轻柔,语气却很坚定。
白昼当然犹豫,但他权衡再三,还是点了头。
惜夜开心地笑了。
一阵香气扑面而来,白昼有些僵硬地走入了那双微张的臂膀。
惜夜双臂收紧,脸颊深深埋入了他的肩窝。
他突然觉得有些难过,几乎是本能地,无意识地抬手摸上了那头乌黑的长发。然後,鬼使神差般喊了一声:“惜夜。”
搂著他的惜夜浑身一震,突然更加用力地抱紧了他。
白昼被抱得有些发痛,却不好推开他。
“放开!”正当他想开口要求,耳边却有人更快更大声地说了出来。
事实上,那声音尖锐得刺人。
他下意识地转头,却心中一惊。
近在眼前,有另一个人。
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很难形容的男人。
温文中带了一丝狡黠,俊美里渗了九分尊贵。当然,这一个刻这个本该俊美温文的男人显然怒气横生,破坏了应有的翩翩风采。
也只有一眼,第二眼看到的是一只斗大的拳头。
3
他及时地侧脸闪避,却依旧没有闪开。
一个闷哼,他硬生生被打退了几步,嘴角尝到了铁锈味,想来是咬破了嘴唇。
好大的力气,还真看不出来,这样斯文的一个人会有这麽快的拳头,连反应敏捷的自己也躲不过去。
“你干什麽?”惜夜的脸上带著惊愕,却眼明手快地拖住了那个活动的凶器。
“他是谁?你半夜里跑出来就是为了见他?”男人过分紧张地质问惜夜。
“你为什麽动手打人?”惜夜带著怒气。
“因为他抱著你。”男人的语气居然是酸酸的。
“那又怎麽样?”
“怎麽样?我很生气,炽翼,你为什麽让他抱著你?”
“其实你应该看见的,是我抱著他。”
男人大大地倒抽了一口冷气。
不知为什麽,捂著脸蹲在一旁的白昼突然觉得他有点可怜。
“那你为什麽要抱他?”男人更加紧张地追问。
“我想那麽做。”回答十分地斩钉截铁。
男人的脸立刻比树还要来得青一些了。
果然很可怜!
“这位先生。”虽说和他关系不大,但出於好意,他还是想解开误会的:“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和惜夜先生只是单纯地拥抱了一下,我没什麽恶意。”
男人一愕,讷讷地重复:“惜夜先生?”
白昼也是一怔:“这位惜夜先生,不是吗?”
“惜夜?”男人原本的怒气刹那化为深沈锐利,双眉一挑,打量起白昼来。
白昼突然有些不安。
这个男人的这种面孔,让他心里突然忐忑起来。
是危险的……
“是你?”男人的声音里饱含惊讶。
一头银发,温和沈静,不就是当年……
也不对,这张令人绝不会忘记的脸,不是属於……
“是他,对不对?”惜夜一把拉住男人的手臂,语气里满是企盼。
“你是优钵罗。”男人上前几步,疑惑却又肯定地说。
“不对!”出言反对的却不是他:“他明明就是无名!”
“炽翼,无名已经死了。”男人的语气有些不满:“已经死了很多年了,你忘了吗?”
“可是,他真的是无名,才不是什麽菠萝!”惜夜恶狠狠地强调。
“炽翼,不要不讲道理。”
“他刚才不是叫我惜夜?那就说明他是无名啊!”外表高傲的惜夜居然学小孩子一样跺脚:“我说是就是!”
那男人看来拿他没有办法。
“惜夜先生,容我插一句嘴,其实是你要求我那麽喊的。”从头到尾,最莫名其妙的人就数白昼了:“至於这位先生,我只是在树林里迷了路。在半小时以前,我们根本不认识,你大可不必这麽紧张。”
拍拍衣服上的灰尘,他拿起背包,准备离开这个充满了离奇荒谬的地方。
“不行!”
“你不能走!”
这次,那两位倒挺有默契的。
“为什麽?我确定自己不是两位认识的人,不论你们说的哪一个。”
“这倒未必。”答话的是那个斯文俊美的男人。
“他是无名啊!”惜夜在一旁小小声地嘀咕。
“我叫做白昼,白天的白,昼夜的昼。不是什麽吴明,也不是优什麽的。如果二位愿意的话,可以告诉我出去的方向,如果不愿意,也就算了,我现在就走了。”
“不要!太渊!”身後传来急切的声音。
“请等一下。”
白昼回过头去。
俊美男人笑得很是……狡猾。
“白先生,是我们太过分了,吓到了你。”他正面带歉意:“我叫太渊,这是我的情人,炽翼。”
同性的情人?
白昼不由地愣了一下,他当然知道这种事,也不认为有什麽不对。使他有些惊讶的是太渊说这句话的时候极之自然,那是一种平和到了极至的态度,反倒让听到了的他产生了讶异。
但只有一刹,最後他自然地点了点头。
“我们就住在不远的湖边,刚才的一切都是误会。只是因为你长得很像两位故去的朋友,所以我们才有些失态了。”太渊接著说。
“两位?”他们之前争执的就是这个?但这也太古怪了吧!“你确定?”
“嗯……这个很难解释,应该说,你的气质很像炽翼的一位旧友,但你的容貌,却是像我认识的另一个人。至於刚才我动了粗,是我误会了你,真的十分抱歉!”他说得很诚恳,措词也很完美。
可这理由,不是很荒谬吗?
说他像两个人,而那两个人他们又分别认识,这不是在说天方夜谭吗?
“我看不如这样,现在已经很晚了,不如白先生你先跟我们回家去。先洗个热水澡,然後休息一下。等明天天亮以後,我送你出去,是不是比较好?”他又补充:“希望你能原谅我们的鲁莽,我们这也是聊表歉意。”
合情合理,也很诱人。
但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
大概是为了刚才那重重的一拳吧!
痛得要命!
“是啊!呃,白先生,睡在荒郊野地总不太好,不如去我们家过夜吧!”此刻,那个不知是叫做惜夜还是炽翼的男人也开了口:“不然,我们也不安心的。”
“你放心,太渊不会再发疯了。”他注意到白昼嘴角的血迹,狠狠地瞪了身旁的太渊一眼:“他只是有梦游的恶习而已。”
那个太渊偷偷地叹了口气,表情很无奈。
白昼开始觉得这一对情人有趣起来。
“好吧!”他也不再推辞,毕竟,热水澡和柔软的床铺的确比在野外露宿强太多了。“如果不打扰的话,那就麻烦二位了。”
“不麻烦。”
“不打扰。”
这两位的默契果然很好!
4
太渊说自己是一位摄影师,因为为地理杂志工作的关系而熟悉了这片树海,所以时常带炽翼过来度假。
他这麽一说,白昼觉得有点印象,因为他的名字实在很特别。
而他的情人炽翼(惜夜据说是他的别名),也不是自己误以为的什麽精灵,而是因为失眠所以到屋外散步,才会遇见自己。
不能算冰释前嫌,但至少误会已消。
他们住得的确很近,走路也只有十分锺而已。
不过,说不上为什麽,白昼总觉得他们这套无懈可击的说词里透著某种程度的古怪。
比如现在……
“转过身去!”就算刻意压低了声音也听得出某人十分恼怒。
“不要!”回答也毫不逊色:“我也要看。”
“会长针眼的!”
“长就长。”
“炽翼!”声音忍不住拔高:“你给我回房里去!”
“该走的是你!”一样怒气冲冲:“你才会长针眼,色狼!”
“他是个男人!”盛怒之下开始口不择言。
“你什麽意思?你是说,我不是男人喽?”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又怎麽样?是男人才更危险。他长得那麽美丽,皮肤又白又细,腰也那麽美,连我看了……”
够了!听不下去了!
哗──!
他拉开了百叶窗。
“两位。”他不知该不该表现出恐慌,但就现在那两张僵硬尴尬的面孔只让他觉得好笑:“如果两位不介意,我不太习惯洗澡的时候供人参观。”
“咳咳!”还是太渊的反应比较快:“我们只是怕你有什麽不满意。”
所以蹲在窗户外面关心一下?
“怎麽会呢?你们的浴室设施十分优良。”在一片原始森林里,有这麽设施完善,修葺精美的别墅,他倒是第一次看到。
“那就好,那就好。”太渊拖起半蹲著的炽翼,准备撤退:“那你慢慢洗,就不打扰了。”